是啊。
    杜若离现在不仅仅是杜若离,她还是天子啊!
    且还是个没有子嗣的天子!
    若是有个万一,天下只怕立时便要混乱起来!
    皇帝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来人,即刻取中宫笺表与皇后之宝来!传本宫懿旨,淑妃暗中私送凶器于玉英殿在先,图谋暗害帝后在后,即刻废黜名位,白绫赐死!”
    左右听得面有疑色,庄静郡主也不由道:“太后娘娘此时正卧病在床,时日无多,淑妃在寿康宫侍奉,此时将她带走,是否于太后病体不利?”
    皇帝却压低声音,解释道:“母亲,我如此处置淑妃,一是为她心思恶毒、妄想一箭双雕,先前又屡次不敬,着实该罚,二来,陛下这回大抵是真的不太好,太医院那群人都不敢打包票。”
    他按下满腹忧虑,面露痛楚:“陛下尚无子嗣,若有万一,必得拣选宗室子弟入继,我虽是天子之妻,太后却也是天子之母,本来我们该是站在一边的,现下中间多了一个淑妃,却不知会添多少变数。您也知道,太后一直都想叫淑妃取我而代之,若真是到了最后关头,您觉得继任的君主是乐意头顶有一个底气不足的继任皇后,还是有我这样名正言顺的先帝嫡妻?我们不得不防!”
    庄静郡主郑重道:“你思虑的很是。”
    转而又告诫她:“你如今所做的,是为了保住国朝的江山和社稷,这当然很好,紧要关头,再度起复你父亲和杜家也是应当,只是若离你要记住,我们杜家永远都是欧阳氏的臣子,你可不要生出别的心思来!”
    皇帝听得动容,握紧庄静郡主的手,笑着应声:“我晓得的,母亲尽管宽心。”
    到了这种时候,他能信得过的还会有谁?
    承恩公府?
    人家凭什么不选淑妃这个嫡亲女儿,却要信你这个敌对的皇后?
    宗室?
    普天之下,他们怕是最盼着皇帝赶紧咽气的人了,跟他们联手,这是与虎谋皮!
    只能选杜家!
    那是皇后的外家,是忠心耿耿的臣子,不相信他们,他还能信谁?
    在起复杜太尉的奏疏上盖上大印时,皇帝心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滑稽的感慨来。
    当日杜太尉自请致仕,离开那些容易惹人非议的职务,他面上欣然应允,暗地里却疑虑不已,不成想到了今日,竟是自己再度将他起复,迫不及待的希望他出山来稳定朝局。
    皇帝中毒昏迷,太后卧病在床,作为天子之妻的皇后理所应当的掌控了皇宫,庄静郡主作为皇后的母亲,理所应当的暂代她执掌六宫,而皇帝则亲自前往御书房坐镇。
    太后毕竟是太后,前去传召淑妃的人没有硬来,假称有诏将人诱出,紧接着就送了白绫过去。
    淑妃当然不肯就死:“我要见表哥!他若是亲口说要赐死我,我绝无二话!”
    芈秋这时候当然去不了,皇帝深厌于她,更加不会前去,只是淑妃毕竟是四妃之一、天子表妹,行刑的人唯恐日后担责,到底前去回禀,却只得了皇帝冷冰冰的一句“杀!”。
    太后咳嗽着醒来,遍寻四遭,却不见淑妃,难免垂问,左右只道是圣驾传召,她也不曾起疑,喝过药又一次昏昏欲睡时,却有内侍屁滚尿流的跑进殿来,张皇大喊道:“太后娘娘,不好了!”
    太后眉心那道沟壑皱的更深:“天塌下来了吗?压得你连规矩都忘了?!”
    那内侍眼泪鼻涕哭得流了一脸:“陛下遇刺,中毒昏迷了!皇后娘娘说此事是淑妃娘娘所为,假传圣旨将娘娘哄了去,已经赐了白绫,淑妃娘娘她,她已经去了!”
    皇帝中毒昏迷了!
    淑妃被赐死了!
    这都是她的心头肉啊!
    接连两个噩耗袭来,几乎要将太后仅剩的生气震散,她直着脖子长长的“啊”了一声,忽觉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周遭人都吓坏了,赶紧围上前来:“太后娘娘!”
    太后好像是瞬间垂垂老去,满面死气,眼珠无神的在眼眶里滚了几滚,终于坚定起来。
    “慈姑,”她声音虚弱,目光却有力度,唤了心腹前来,问她:“太医呢?”
    慈姑抹着眼泪说:“一直都在偏殿守着呢,太后娘娘,您千万千万别心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太后却不接这一茬,干瘦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猛地抓住了她:“去叫他们煎药,要猛药,能提住神就行,你们不说,宝瑛也不说,可哀家知道,自己是时日无多了,无谓再虚耗着,能最后护皇帝一回,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慈姑明白了她的意思,含泪应声,走了出去。
    太医煎了一副虎狼之药送来,太后眼都不眨的喝了下去,觉得身上有了几分气力,这才撑着坐起身来,吩咐人取了笔墨来,匆匆书就一封勤王懿旨,递到慈姑手上。
    “你跟了哀家一辈子,临了了,竟也不能寿终正寝,是哀家对你不住!”
    慈姑哭着摇头:“奴婢年纪大了,能为娘娘再尽一次心,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既然敢对淑妃痛下杀手,必然是做了最坏的准备,既然如此,怎么会不防着太后临死反扑,对外求援?
    太后必须写这样一封信,这封信不是给勤王的人看的,而是给皇后看的,叫她觉得自己截住了太后的信,就不会再防备别处了。
    这封信必得悄悄地送出去,送信的人还得是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否则,何以取信于皇后?
    慈姑这一去,就是必死无疑了。
    太后忍泪送走了慈姑,便咬破手指,在中衣上以血书就一封衣带诏,令承恩公府协同长安驻军入宫勤王——太后很清楚,这种时候宗室是不敢用的。
    承恩公府的恩宠系在皇帝身上,他们是最愿意皇帝活着的人,可要是找了宗室,即便他们杀进宫时皇帝是活的,到了他们手里怕也要是死的了。
    衣带诏字字泣血,太后咬着牙写完,便传了身边一个机灵的小内侍过来,叫他将这中衣穿在身上,去宣室殿,转达她的话给皇后。
    “淑妃已经去了,生前种种,到此为止,皇后不会连收尸都不许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后赌杜若离想不到她会让人带着勤王血诏前去找她!
    第38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36
    慈姑装扮成宫中经年的嬷嬷,奉静太妃的命令出宫去瞧惠安长公主,她走后一刻钟,太后着人往承恩公府去送信,告知府上淑妃被赐死这个噩耗。
    后边这群人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他们在明处,吸引其余人的视线,方便慈姑离宫,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太后苦心令人遮掩痕迹的慈姑,竟然也只是一道障眼法呢。
    庄静郡主想得到。
    皇帝着人将淑妃从寿康宫哄骗出来赐白绫的同时,她便着人紧盯着寿康宫——这差事可没那么简单。
    毕竟寿康宫同慈宁宫、慈安宫等宫阙接连一道,正门、偏门、暗门无数,数不清的内侍宫人进进出出,谁知道哪个有问题?
    负责去办这事儿的内侍一脸苦意,只觉肩上担子有千斤重,庄静郡主倒也宽慰他几句,只是内心深处对此事却不以为然。
    她历经几朝,长在深宫,见多了后妃手段,立嫡立长捧出来的君主或许会有糊涂的,但能在后宫腥风血雨中杀出重围的女人,绝对没有糊涂的!
    太后糊涂吗?
    是糊涂啊,你看她儿子的后宫一团糟,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她儿子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评价一个人,不是看她的行事风格、处事手段,而要看她得到了什么,以及她的利益有没有受损!
    太后吃什么亏了?
    儿子的后宫乱是乱了一点,但是我儿子被这些莺莺燕燕哄得高兴啊,儿子高兴我就高兴,我吃什么亏了?
    儿子的后宫是群魔乱舞,可我侄女就是最大的那个妖,儿子疼她,皇后让她,贤妃一肚子坏水都不敢对她伸手,我娘家被喂得饱饱的,满门荣耀,我吃什么亏了?
    我儿子是笨了点,没有明君之像,可屎壳郎都觉得自己的孩子香呢,我是国朝太后、顶了天的尊贵,挨饿受冻绝轮不到我,只要好大儿孝顺娘,笨一点怎么了?
    后宫那点事儿,太后不是不懂,她只是懒得管,自家又没吃亏,她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要当她是没了牙的老虎,怕不是自寻死路!
    庄静郡主知道太后肯定会派人出宫,传召勤王,甚至猜到太后可能会派出一波人,甚至是两波、三波人出去,其中大半都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只要有一个人带了诏书出去,于太后而言就是胜利。
    只是她不在乎。
    只要拦住一波儿,送到宣室殿去叫“皇后”知道,这就够了。
    至于剩下的?
    就叫他们出宫送信,让承恩公府鼓动京城驻军起兵勤王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根本毫无压力嘛!
    要是承恩公府真的带人杀到了宫门口,那“陛下”也是时候该醒过来了,届时“陛下”亲自为皇后站台,说皇后没有不臣之心,杜家是社稷忠臣,再彻底追查淑妃暗中给罪人文氏送凶器的事情,承恩公府立时就会灰飞烟灭!
    要是“陛下”跟“皇后”在这时候交换回去了——这跟前者有什么不同吗?
    陛下亲眼所见、亲耳听闻,杜家绝无谋逆之心啊,一切一切都是叶家女惹出来的,勤王的士兵也是叶家人带进宫的,别怪我们,怪承恩公府去啊!
    这才是真正的立于不败之地。
    庄静郡主听人回禀,道是太后差人往承恩公府报丧时,只是淡淡的弹了弹指甲:“把人拦下,仔细查阅一遍,看有没有夹带什么违禁的东西。再往寿康宫那儿去瞧瞧,好生照应着太后娘娘。”
    侍从应声而去,很快就从中查出了太后的勤王手书,庄静郡主展开看了几眼,便交到近侍手中:“送到宣室殿去,交由皇后处置吧,这是内宫之事,我身为外臣之妻,岂得擅专!”
    近侍领命而去。
    ……
    皇帝此时已经传召了重新被起复的杜太尉、徐太傅,几位当朝大学士以及禁军的几名统领,如实告知他们今日宫中之变,言辞恳切,希望与他们携手并进,共度时艰。
    杜太尉先前一直赋闲在家,且又是皇后之父,这等时候,实在不便言语。
    徐太傅向来耿介,听皇帝讲完之后,告罪一声,便直言道:“敢问陛下近侍何在?”
    待见了人之后,又向他们问起今日之事,听众人所言与皇帝陈述并无差异,终于颔首,目光四下里一扫,却忽的道:“先前在陛下身边侍奉的那个年轻内侍呢?”
    最年长的内侍便道:“不敢有瞒太傅,吉春前几日被陛下差出去办差了。”
    徐太傅听得挑眉,旁边吴大学士便适时的解释一句:“那日并州都督上疏将州中有人栽培出了新型麦种,产量甚丰,陛下听闻之后半信半疑,特令近侍往并州去查勘一二,老夫其时正在侧,故而知晓。”
    徐太傅信得过吴大学士为人,点点头,再无疑虑。
    ……
    太医们集思广益、再三斟酌之后,终于开了方子,煎出来送到御前服下,由太医令亲自操刀放血。
    皇帝与诸位重臣守在一边,眼见着皇帝手指被划开,那血液却流通甚慢,色泽深黑,像是粘连在一起的桐油,一滴一滴缓缓落下。
    皇帝坐在床头,痴痴地看着塌上人凝聚着黑气的面孔,心下五味俱全,悔恨万分。
    你怎么这么傻?
    脖子就这么硬,眼见朕误会你,文氏鸠占鹊巢抢夺你的功劳,你也一声不吭?
    傻子,真是傻子!
    心里边狠狠骂她,只是微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心头情绪,皇帝在心里默默道,醒过来吧,若离,我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
    众臣侍立一侧,默然无语,徐太傅双眼在皇帝脸上一转,再看一眼塌上的芈秋,很快也低下了头。
    芈秋手指上低落的血液墨色愈浅、朱色愈浓,太医令的神色也显而易见的轻松起来,终于腾出一只手来拭汗,释然道:“毒素业已顺利排除大半,陛下苏醒,便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众人听罢脸色齐齐为之一松,皇帝更是喜形于色,当即吩咐看赏,又向诸位朝廷栋梁道:“陛下龙体既可恢复康健,过继之事勿要再提,这段时间之内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共谋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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