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朝窗外看了一眼,傀已成,却要如何把它放出去?
    这既然是墨汁画成的傀,便能出去。黑猫站在桌上道。
    容离皱着眉,为何?
    华夙轻哂,抽刀不能断水,水不能断,那墨汁亦然。
    容离将信将疑,走去把门外的食盒提了进来,然而她走一步,那傀便跟一步,她只敢敞开一道门缝,省得被丹璇瞧见了。她左右觉得不自在,在合上门后,又道:可现下是在心结里,无端端多了这么个傀,她不会有所察觉么。
    站在桌上的猫踱了两步,这傀既不是鬼,亦非活物,如何察觉?
    夜深,屋外只余风声,夜幕无星,月华泻满门庭。
    尾衔白毛的猫踱至周青霖面前,只吹出一口气,这傀便好似柳絮一般,被吹出了窗外。
    垂珠站在窗上,垂着一双碧眼往下眼。
    客栈的门又被叩响,同她们来时一般,这门叩了许久也无人应声,随后沉重的脚步声从台阶上响起,是那店小二慢步走去开门。
    门一开,那小二愣了一下,客栈门外的红灯笼摇曳不已,晦暗的光洒在门外那人的面庞上。
    那公子长了一副好模样,端的是皎如明月,玉树临风。一对剑眉本该生得凌厉,偏巧长了一双桃花眼,平白添了几分书卷气。他并未说话,只拱了手一下手,在门外静静站着。
    小二动也不动地看他,看了好一阵才问: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周青霖恭敬道:敢问丹璇姑娘可是在此处?
    小二微微愣神,不知公子是从何地来的,又是要往何处去。
    周青霖道:从皇城来,方才去了一趟祁安,想寻个故人,未寻着。
    小二趔趄着退了几步,还望公子稍等片刻,小的去请掌柜下来。
    楼上的窗台边,那黑猫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实则只能瞧见半个人影,可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轻轻一哂,笑得格外冷淡,她果真记不清了。
    片刻,丹璇还真从楼上下来,却只是站在门内,未敢往外一步,踏出去一步便是千刀万剐。她盯着那傀看了好一阵,俨然是在确认什么,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疑惑。
    周青霖蓦地开口:那日为何你未赴约,这段时日让我好找。
    此话一出,丹璇已是热泪盈眶,手扶在门框上,明明是想迈出去的,却要死死忍着。她双腿打颤,如雨打芭蕉一般浑身抖着,好似连带着周身奇经八脉也在克制。
    周青霖又道:如今你我俱已成家,可我此番依旧为你而来,只想讨一句解释。
    丹璇哑声开口
    大雨滂沱落下,砸得屋瓦噼啪作响,将这心结也砸了个粉碎。
    这傀只能存半刻,大雨落下时,它陡然化作墨烟,消散在这水雾里,而丹璇
    丹璇跌坐在地,掩着面小声地哭着,好似光凭抽噎已经耗去了周身力气。
    这客栈顷刻间被夷为平地,什么屋瓦横梁如电光消散,桌椅床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离回过神,身子猛地晃了一下,自半空跌了下去,她身子轻,衣袂陡然掀起,胜似化蝶。一缕乌黑的鬼气托在了她后背,没让她跌疼。
    而小芙、空青和白柳还在睡梦中,从半空跌落时也被鬼气托了个正着,只是这鬼气到她们身上便托得格外敷衍,近要到地时便全数抽离,三个丫头扑通落地。
    容离站直了身,仰头时瞧见那小黑猫飞扑而下,忙不迭伸手捧住。
    猫儿轻飘飘的,落在她手上时跟鸿毛一样。
    丹璇跌坐在地,哭得身子前俯后仰着,好似要晕厥。过了许久,她才缓下心神,姑娘,明儿若是天好,便早些去皇城,皇城里的大夫总归比祁安的好,定能治得了你的病。
    多谢。容离看着她道。
    只见丹璇的身影忽地变得模糊了起来,容离皱眉,隐约觉得这身影比她先前见过的鬼魂都要单薄,好似只有半个魂。
    那魂并未逗留多久,只一弹指便如烟散去,大雨随即歇停。
    这荒山野岭里,哪还有什么客栈,分明是一丛杂草。
    容离神色恍惚,好似做了一场梦,醒来辨不清真假,迷蒙道:她就这么走了?
    她垂下眼,只见华夙睁着一双碧眼定定看着丹璇消失之处,似乎在想什么。
    华夙并未应声,碧绿的眸子一转,冷冰冰地停在了容离面上。
    容离心绪有些乱,迎上这凉飕飕的眸光时,一时未回神,讷讷问:怎么了?
    无事,既然已将她这魂送走,便早些赶路。华夙道。
    容离颔首,眼前似还能看见丹璇的脸,没想到两世里头一回见到丹璇,竟是如此。
    隔日晨时,三个丫头才陆续醒来,醒来时惊觉自己是在车舆里,忙不迭撩起垂帘,只见自家姑娘在马夫边上坐着。三人面面相觑,她们不是在客栈里么,怎现在又在马车上了。
    想想更是觉得古怪,哪来的马夫?
    此时已至皇皇城郊,官道上不少茶肆,马夫吁了一声,马顿时停下。
    容离回头到:在这儿歇歇,就要到皇都了。
    小芙大惊,这就到皇都了?
    白柳也跟做梦一下,忙不迭掐了自己一把,皇都明明离祁安老远了。
    容离哪会多加解释,抱着猫进了茶肆,看着三个丫头跟着她过来,才暗暗睨了那马车一眼。
    华夙在她耳边道:这可是一日千里,你的丫头宁愿信自己做梦,也不敢信你。
    容离垂着眼喝茶,脸白生生的,举手投足甚是矜贵,引得茶肆里的人频频回头。
    歇了半刻有余,小芙愣着神走出了茶肆,左右看了看,如遭雷劈。
    容离从她身后走出来,往她肩上拍了一下。
    小芙身一抖,小声问:姑娘,咱们的马车还在,可马和马夫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5章
    马夫,什么马夫。
    马和马夫都是在路上时用画祟画的,否则怎么能日行千里。
    容离瞪了一下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讶异道:许是拿了钱便骑着马跑了。
    小芙跺着脚,愤愤不平,这人怎这么不厚道,他自己走也就算了,还要把马也骑走,这下倒好,咱们怎么进城呀,这儿离城门估计还有好一段路呢。
    白柳这几日惶惶不安,自打从容府出来,就没一天能安神,左右都觉得离奇,讷讷道:你们说,这大白日的,马和马夫不会是被鬼吃了吧,那马夫看着精壮,肉定是十分有嚼劲的。
    你说什么猪话呢!小芙倒吸了一口凉气,瞪着眼。
    白柳没再说话了,她把自己说得更怕了。
    空青却已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暗暗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冷静道:别吵了,这附近也不知从哪儿能买到马,寻一匹马来,咱们就能早点儿进城了。
    不错。容离附和。
    若是在祁安,此时天定已转暖,可这一路上,越是往皇城靠近,就越是冷,现下近乎要到城门了,好似又回到了祁安时的隆冬天,冷得叫人连说话都冻牙齿。
    容离搓了搓手,从容府出来未带炭,那手炉早就凉了,如今那手炉正在马车上空搁着,没点儿用。她面色白,半掩在狐毛里的唇也白生生的,无甚血色,看起来甚是单薄可怜。
    华夙看她把手搓了一阵又一阵,问道:冷了?
    容离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在这种时候便一点也不执拗了,眼慢腾腾抬起,眸子水盈盈的,沁了雾气一般,和唇齿间呼出的白雾一样迷蒙。
    华夙吹出一缕鬼气,勉为其难道:也不知早些开口,偏要自己忍着冻,当你这身子是铜墙铁壁?那鬼气从猫嘴里逸出,卷到了容离手边,把她手背掌心裹了个正着。
    说实话,这鬼气也挺凉,就跟这寒冬里的风一样。
    那一瞬,容离颤了一下肩,只想把手缩回到袖中,可尚未来得及缩,腕骨便被鬼气圈了个紧,她双目一抬,唇微微抿着,甚是疑惑。
    只一个眨眼,裹在她手上的鬼气登时热了起来,好似被蒸烫了。
    鬼气黑如墨云,却温热绵软,好似鸭绒。
    还躲?华夙冷声道。
    容离垂下眼,抿起的唇一松,缓缓抬起手,把细长的五指给展开了。那团雾气环绕在她手边,任风怎么吹也没有散开半分,像极在她手上织了个茧。
    三个丫头神色匆忙,现下这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干着急。
    方才她们说的话被茶肆的掌柜听到了些许,那掌柜长了副忠厚老实的长相,来回打量了几眼,才道:冒昧问一句,四位姑娘可是从外地来的,现下是要进皇城?
    空青颔首,从祁安来,正要进皇城寻亲。
    掌柜思索了一阵,轻轻嘶了一声,这儿离城门还有三里路,我看你家姑娘不像是能走远路的。
    容离倒也不反驳,甚至还轻轻咳了几声,咳得虚虚弱弱的,恰似要断气。
    掌柜看她病恹恹的,又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气色再好上一些,皇城里怕是没有姑娘能比她好看,且跟着她的还都是年纪轻轻的婢女
    他踟蹰了一阵,干脆道:姑娘们若不嫌弃,便把那一匹黄马牵走,只是那马跑得不快。
    小芙双目一亮,忙不迭朝自家姑娘看去,小声道:姑娘,你看
    不好白牵掌柜一匹马。容离咳停了,朝小芙使了个眼色。
    小芙会意,连忙从荷包里取出碎银,给那掌柜递了过去。
    掌柜连连摆手,这马值不得这么多,姑娘就当这马是在下送的。
    容离摇摇头,硬是要小芙把碎银塞过去,轻声道:若是这马值不得这么多,掌柜就当我是用来买一个消息的。
    掌柜一听就愣了,心道什么消息值这么多,细想更是觉得不对劲,就跟走黑路要杀/人/放/火一般,忙不迭看向容离病气恹恹的脸,一看便否定了心中猜忌。
    容离气息幽微,掌柜知道那做布庄的单家是在皇城里哪一处么?
    掌柜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算什么消息,问道:姑娘可是在问单家府邸所在?
    容离颔首,正是。
    掌柜道:进了正城门往北,经跛子巷,过垂仙桥,再沿着龙洞街走,就能看见单家的门匾了。
    容离咳了两声,被这寒风一刮,嗓子眼又痒了起来,多谢。
    黑猫又吐出一口鬼气,那鬼气绕至容离后背,像极了一只手,朝她的后背轻拍了一下,是在给她顺气。
    这小猫碧瞳冰冷,好似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却偏偏举止轻柔。
    白柳走去牵马,把马拴牢在马车上,这才道:姑娘,妥了。
    那掌柜看着小芙塞到他手里的碎银,不免有些烫手,本还想塞回去的,不料小芙退了几步,避开了他的手,走得飞快。
    容离上了马车,只见垂帘一掀,空青在外边递进来一个盛了热茶的水囊。
    空青:姑娘,且先用水囊暖暖手,水囊里是热茶,我方才同掌柜要的。
    容离接了过去,可现下她的手是一点也不冷,手背掌心还笼着一团黑雾。
    华夙在旁轻嗤,要什么水囊,我予你的还不够么。
    白柳坐进了车舆,安安分分的,幸而这掌柜人好,把马给了咱们,否则咱们指不定还得拉着这马车进皇城。
    容离把热乎乎的水囊往白柳怀里一塞,暖暖手。
    白柳受宠若惊,讷讷道:姑娘,我不冷。
    华夙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着实看不起这凡物,暖都暖不得太久。
    你冷。容离认真道。
    白柳只好捧起水囊,捧得很是拘谨,多谢姑娘。
    进了皇城,城中多是奇装异服的人,不乏金发碧眼,看似是从疆外来的。
    城中甚是热闹,比祁安的庙会还要热闹许多,街边小摊小贩卖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看似也是从别国来的,就连路上行人说的话,都叫人听得不大明白。
    白柳掀起帘子,瞪着眼四处打量着,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便是皇城么。
    我起先以为祁安已是很繁华,和皇城一比,祁安实属一般了。小芙赞叹。
    容离这两世里,也是头一回离祁安这么远,这一走竟走到了皇城。她弯着眼,张望了好一阵,半晌才道:祁安外,竟还有这么热闹之地。
    华夙坐在边上,淡声道:不过尔尔。
    容离不由得侧头看她,这鬼活了不知多久,已是见多识广了。
    华夙那淡薄疏远的眼一抬,面不改色地往外看了一眼,便不屑地敛了视线,阴阳交叠之处,有一处鬼市,那的街市可比这凡间要有意思许多。
    容离心想,再有意思又如何,那也不是她能看得着的。
    华夙慢条斯理道:若想去看鬼市也成,并非什么难事,等时机到了,便带你见识见识。
    街上人头躜动,车水马龙,此时又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四处是连一缕鬼气也见不到。
    华夙蓦地开口:这地方好,小鬼若是头脑清醒,便不会贸然进城,而萝瑕凤尾亦然。
    容离眨了眨眼,目露疑惑,为何?
    华夙道:这凡间的皇帝被称作是真龙天子也不无道理,你且遮起一只眼。
    容离顿时明了,抬手捂住了左眼,在右目下眼睑抹了一道,抬着下颌尖便朝外边看,只见天上紫气滚滚,而远处的天上,金光一闪而过,似是金龙穿了云。
    这是什么,她知道先前祁安天上的红光乃是杀伐业障,那这紫的呢,总不该是天上洒了毒。
    白柳冷不丁开口:姑娘眼睛难受么,奴婢看看,是不是进沙子了?
    容离摇头,又抹了右目下眼睑,垂下手道:方才好像进了沙子,现下好了。
    白柳只好道:不难受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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