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金珩瓮声瓮气道:这血一直流不停,我却不觉得有半分疼痛,兴许是因当时灵魂出了窍,正想着回去的时候,我看见
    怎么?容离忙不迭问。
    单金珩道:暗处有一个虚虚的影子,现下一想,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影子,饶是我再怎么瞪眼,也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那莫非是鬼?容离佯装讶异。
    单金珩摇头: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看见那东西一抬手,一股疾风便朝我旋近,我当真轻如飞絮,转瞬便被刮了出去,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睁开眼时,我已在床上躺着,额头上包裹着纱布,你姥爷和姥姥正在边上着急看着。
    果真是被撞出魂了,否则也不会看得见屋里那跟在你娘身侧的东西。华夙轻哂,看来救了他的,便是那玩意儿。
    单金珩轻叹:这事儿我未敢同旁人道,待到换乳牙的年纪,丹璇便不再冲着无人之处笑了,被抱出屋也不再哭闹,许是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舅舅撞了头后,当真只看得见我娘屋里那鬼物的轮廓么,可还看见了别的什么,亦或是听见了什么?容离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怵怵说着话。
    单金珩紧皱眉头,沉思了好一阵,其实我不知它究竟是鬼还是仙,若是鬼怪,想来不会大发慈悲助我回魂。
    华夙神色沉沉,可惜我也不曾见过洞衡君,即便是他看得到那鬼的长相,我也未必能凭这只言片语便判断得出来。
    那这与手绳又有何关联?容离展开五指,望向手里这细长的红绳。
    单金珩沉默了一阵,眉头紧锁着,转着右手的扳指半晌没吭声。
    华夙不咸不淡道:若丹璇房里的是寻常妖鬼,将他那魂吞了还来不及,哪还会大费心思助他回魂,世上可没这么多好心的妖鬼。
    单金珩沉声说:自从撞出了一次魂,我便惦记着她身侧跟着的那东西,可惜再看不见,但观丹璇往哪儿笑,我便猜得出那东西站在何处。只是自换了乳牙后,丹璇似乎便看不见那物什了。
    因丹璇是从犬儿山上停棺的庙里被抱回来的,换牙前又常常无缘无故地笑,府上传出了不少闲话。丹璇七岁的时候,你姥爷去请了个法师来做法,但那回并非要真的做法,只是想做做样子,好止住这些闲言碎语。
    后来呢?容离问。
    单金珩朝容离掌心上躺着的红绳看去一眼,缓声道:那法师是从盘炀山上请下来的,曾进宫办过几场大法师,他一来准能让人信服。
    容离悄悄把这盘炀山给记了下来。
    单金珩道:那法师叫什么名我倒是忘了,只记得他来时便定定看了丹璇好一阵,说她只有半簇命火,天生的薄命相,是活不久的。
    容离一怔,没想到那法师还有点意思,于是暗暗朝华夙睨去一眼。
    华夙未说话,丹红的唇微微抿着。
    单金珩又细细回想了一番,才道:那时你姥爷已有些不乐意,却还是容他继续施法。法师朝丹璇的肩拍去,他神色古怪,好似碰见了什么难事,一会又说丹璇魂相单薄,不似活人。
    半魂。华夙一哂,怎会不单薄。
    容离将那盘炀山记在心底,唇微微一动,无声默念,省得一会将这山的名字给忘了。
    单金珩道:丹璇活得好好的,这法师却说她不似活人,你姥爷怎容得了他胡说,当场问他是不是胡诌的,法师但笑不语,好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难不成后来发生了一些争执?容离忙不迭问。
    单金珩颔首,那法师要替丹璇去掉身上的晦气,不知怎的,他刚点燃的香和蜡烛全熄灭了,就连黄纸也被突如其来的风给刮得到处俱是,铜铃疯响,好似着了魔。那道士被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当场就要除鬼。
    容离听愣了,哪来的这么执拗的法师,也不怕一场法事把自己的命给作没了。
    华夙漫不经心地听着,胆比天还大。
    单金珩接着道:你姥爷也料不到会忽然起风,这风起得古怪,分明不同寻常。法师做起法事,猛地朝丹璇住的那屋里走去,手中执着用红绳串起的铜钱,似招魂一般将铜钱摆动。
    华夙一听便笑了,笑得薄凉又鄙夷,这道士倒是把屋里的东西轻视了。
    单金珩长叹了一声,他踏进屋里后,手中串着铜钱的红绳骤断,那一枚枚的铜钱滚得到处俱是。法师傻眼了,当即掏出一枚金符,符箓在他手中兀自燃起,他把烧剩的灰烬一攥,猛朝一处撒了过去,其后又拿去悬在腰上的葫芦,含上一口便哗一声喷出。
    然后呢。容离心道,那东西总该不会就这么被灭了。
    单金珩浑身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丹璇忽然大哭,一口血从她喉中喷出,她蓦地昏了过去。法师也不知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咚隆倒地,只是丹璇昏得久,他一下便醒了。
    那红绳?容离捏紧了手里那红白二色的手绳,垂下眉眼。
    单金珩道:法师爬起身,匆匆将一个香囊塞到了丹璇手里,说是香囊里的东西能辟邪祛祟,让她千万带着,莫要离身,说完,法师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便跑,脚步匆匆,走得分外狼狈。你姥爷把香囊抢了过去,不许丹璇捏在手中。
    容离讷讷道:为何,姥爷是不信那法师的话么?
    单金珩颔首,丹璇身子不好,药石罔医,你姥爷觉得丹璇只是恰好吐了那一口血。
    竟是如此。容离皱着眉头,想不明白明明遭殃的是那匿在暗处的东西,为何她娘亲会吐出血来。
    华夙淡声道:丹璇替别物承了伤?是结了契么。
    她一顿,淡声道:她自幼那么虚弱,想来就是替旁物担了祸难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7章
    单金珩说完便回去了,似是因为想起了旧事的缘故,神色格外哀戚。
    待他一走,院子外的三个婢女火烧火燎走了进来,一个个目不转楮地打量着自家姑娘,唯恐姑娘被欺负了。
    小芙眼巴巴地看着,姑娘,怎说了这么久?
    容离站起身,说了些娘亲的事,一个不留神便聊久了。
    小芙这才安下心,讷讷道∶大夫人的长兄也是极好的,这老夫人和老爷也待姑娘好。
    容离朝屋门走去,可再好,也不该一直赖在这儿,我这身子也不知能撑多久,若是忽然死了,还得劳烦单家替我办后事,哪能叫他们沾上这晦气呢。
    姑娘!小芙跺着脚,愤愤道∶这话岂能乱说。
    空青也皱起眉头,姑娘定能安然无恙。
    丫头们抓耳挠腮的,当真怕自家姑娘此后都是这么了无生趣了,本还想多说几句,可那门一合,把她们俱挡在了外边,三人面面相觑,只好在门前散了。
    屋里,容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润了喉才朝悄悄朝华夙看去一眼,她心知这鬼也不乐意听她说那样的话,果不其然,一抬眼就看见华夙冷着脸,一副要同她计较的模样。
    华夙轻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容离捏着翡翠色的茶杯,轻声道∶那话我不是说给你听的,不过是逗逗丫头们。
    你心底清楚就好。华夙也跟着坐下,曳地的黑绸如流泻的墨泉。
    容离又抿了一口,咽下时喉咙微微一动,你说,原先那跟在我娘身边的,也许真是洞衡君,舅舅魂灵离身,还是那东西将他带回躯壳的。
    华夙淡声道∶十有八九是了,寻常鬼怪无救人的念头,也没这能耐。只是其为何会在凡间,尚不清楚。
    容离小声道∶那青皮鱼妖回去后定是会问的,它离开好一阵了,也不知到了哪儿。
    华夙一哂,现下问问不就好了。
    语罢,她从发上取下了一只银铃,小却精致,捏在手里时像个小银珠一样。
    这不就和上回她挂在青皮鱼妖发上的一模一样么。
    华夙腕骨一动,这银铃便被甩至半空,此铃明明没有铛簧,悬在半空时却叮地响了一声。
    那么个不及尾指大的银铃,顷刻间好似化水漫开,在半空中变作了一面水镜。
    容离仰着头,怔道∶这银铃有何玄妙?
    华夙双目一抬,同株铃,能借此看到另一枚与其相系的银铃所在。
    果不其然,那朦胧的水镜忽地变得清晰起来,只是所见幕幕俱是摇摇晃晃的,许是那青皮鱼妖正在赶路的缘故。
    青皮鱼妖压根未发现自己乱腾腾的头发里多了样东西,他时不时便抬手挠一下头发,却愣是没能把发里的银铃给挠下来。
    只见青皮鱼妖所在之处白茫茫一片,再一看才知竟是一片冰天雪地。
    快到了。华夙道。
    容离错愕望着,洞溟潭便是在这冰雪之中么。
    华夙颔首,不错,洞溟潭虽在冰川中,但水面终年不会结冰,寻常人靠近一步便会被冻成冰柱,轻易便被要去性命。
    容离微微眯起眼,总觉得望久了那片雪原,眼都给看花了。
    华夙五指一拢,悬在半空的水光凝聚回去,骤然缩成了一只小银铃,轻飘飘落下。
    她食指一勾,那银铃便如有风助,兀自落在了她的发上,又与发上银饰连在了一块儿。
    不能多看一会么。容离眨眨眼,这鬼收得太快,她还未看仔细。
    华夙睨了过去,耗费的是我的鬼力。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原来是要耗鬼力的,那便是少看些。
    华夙轻哼,神情甚是淡薄,方才听你舅舅说,当初来了单府的是盘炀山上的法师,那法师想来是看见了什么,只是不知他还在不在山上,被吓成那副样子,许是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容离垂眼思索了一番,那还得问清楚盘炀山在什么地方。
    她才刚说完,忽地想起这鬼是来过皇城的,许对盘炀山在哪清楚得很。
    夜里,小芙和白柳轮着在自家姑娘门外守,先前在容府里时守惯了。以前那院子里只有一口井,现在院里有个池子,她们就怕姑娘夜里忽地犯了梦行症,走着走着就跌进院中的池子里去。
    空青是清楚姑娘身侧跟了什么东西的,已无这兴致去守,那鬼看似是个好心的,定能将她家姑娘牢牢看着,哪还需她们这三个丫头操心。
    白柳仍是怕,原先说要请法师做法,她还想着让那法师到她们婢女住的那屋里也看看,她被鬼拍了几次肩,现下战战巍巍的,看什么俱觉得古怪。不想,那法师还未开始做法事,就被劝走了。
    她觉得好生可惜,本安下半分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夜一深,周遭便黑漆漆的,只灯笼亮着,好似又随时会有鬼怪来拍她的肩了。
    空青看她瑟瑟缩缩的,一副怕又不敢言的模样,索性道∶你们都去睡,我来守姑娘。
    小芙本来不怕,可身边的白柳疑神疑鬼的,害得她也跟着慌张了起来,那我当真去歇啦?
    空青颔首,神色平静。
    小芙果真不客气,站起身就回屋了,那怕得不行的白柳紧紧跟了过去,走得腰直背挺的,实则连气息都屏住了。
    看这两人回了屋,空青才百无聊赖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抱着手臂打起了瞌睡。
    容离听着三个丫头在门外说了一阵,推门看了一眼,见只余空青在门外,摆摆手说∶你也去歇,不必守门,容家的规矩不必搬到这儿来。
    空青微微颔首,起身时却顿了一下,压着声问∶那位
    容离面不改色,她来无影去无踪,此时不在,不知半夜会不会来。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就在她身后站着,这面色一冷起来,丹红的唇和眉心朱砂登时变得有点人。
    我这就回避,半夜再来。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连一步也没有走远。
    翌日一早,容离早早就醒了,想借上街这幌子去盘炀山上看看。
    华夙又把银铃取下来看了一回,就当着小芙的面,还不带回避的。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半空中的水镜,望见了一片冰原,远处全是素白的树。
    树干是白的,就连风中曳动的叶子也雪白如缟。
    一眼望去全是白,就连天上也白蒙蒙的,好似再无别的颜色。
    小芙拧干了帕子递了出去,瞧见容离抬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好似看出了神。她忙不迭循着姑娘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什么,连忙唤了一声,姑娘?
    容离回过神,把那帕子接了过去,擦了擦脸道∶一会去看看老夫人。
    小芙歪着头道∶老夫人好似到主厅去了,老爷也在,白柳端粥回来时恰好瞧见了。
    现下这时辰,不早不晚的,平常这时候,姥爷早到街上遛鸟去了,哪还能在府上见得到他。
    容离皱起眉,余光朝那水镜斜去,蓦地瞧见那摇摇晃晃的画面竟然定住了,显然是那青皮鱼妖看见了什么,难不成走到洞溟潭了?
    她敛了眸光,把帕子递了回去,姥姥和姥爷都在主厅?
    小芙颔首,似是什么人来了,但我和白柳未绕过去,故而不知来的是谁。
    容离心蓦地一跳,觉得来的也许是周青霖。
    华夙抬着下颌,神色依旧冷淡,可眸光却锐利凛冽。
    那冰原空旷无人,马毛猬磔,一眼望不到边际。
    华夙许是当真不待见洞衡君,故而看见这冰原也满心不喜,她皱着眉头,神色冷漠鸷狠,周身鬼气飞旋,就连老老实实垂着的黑袍也被掀了起来。
    小芙打了个寒战,怎忽然这么冷,是窗没关好么。她回头一看,门窗俱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登时纳闷了起来,也不知这风是从哪儿刮进来的。
    容离也装作讶异,四处看了看道∶不知风从哪儿灌进来的。
    她刻意说得大声一些,好让华夙能听得见,果不其然,华夙收敛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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