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双臂圈紧玉潋心瘦削的肩膀,虽然伤势缓和了些许, 她也没再争着下地。
    她运转体内灵气,将自己和玉潋心一同笼罩在内。
    她们将要穿过最凶险的雷云,玄宫就在那紫云云层背后, 但这一段,也是整个天梯中最凶险的路途。
    阙清云手腕一翻,将玉玺纳于掌间, 再次运转天玄心法, 催动灵气注入玉玺。
    玉玺表面漾开薄薄的金色华光,与这天梯两相呼应。
    此物不仅是开启天梯的信物,还有另一件功用, 便是抵御雷劫之威。
    只不过,以她的修为,这力量只能使用一次, 持续三息。
    尽管前路生死仍是未知,可她们已经来到这里,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她自是不能有所保留。
    雷光越来越亮,就算没被惊雷正面劈中,其余波和残余的电光就已灼得人浑身痛麻不已。
    玉潋心仍不停步,偶尔一两簇雷光在她脚边炸开,她也面不改色。
    阙清云则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师徒两人心有灵犀,皆明白对方的打算,也将彼此全心交付。
    玉潋心腾身冲入云海,转瞬间雷声大作,数不清的乱雷如张牙舞爪的狂蛇,铺天盖地地卷来!
    阙清云适时开启玉玺内的法阵,只听得嗡一声响,那乱雷被隔绝于阵外,虽仍有余电穿透灵气落在她们身上,灼得筋骨痉挛,她的脚步也片刻没有停下。
    玄宫,已近在咫尺。
    雷声消弭之时,天祭法场已是满目疮痍,除了戒法大师全力庇护的区域,那些楼阁宫殿,皆成残垣。
    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这场雷劫之下,即便是佛光沐浴之中的,也死伤过半,其中超过九成,都是主动脱离护罩,欲登天梯之人。
    纵观这一地狼藉,尸骨如山,戒法大师满目悲悯,却也无可奈何。
    他已尽己所能,可惜天命难违。
    劫难将至,一切已成定局,大璩王朝将迎来长夜难明的乱世。
    踏上天梯最后一步,金色光芒霎时间笼罩四野。
    片刻之后,光芒淡去,入目之所见,是蔚蓝云天,脚下则有一方方棋格,散落着零星黑白棋子。
    那些棋子形如山岳,落于阡陌纵横之处,更远的地方,有瀑布自天际垂落,灿金的阳光洒在四散飞溅的水花上,晕开色泽斑斓的彩虹。
    当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身后天梯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玉潋心呆呆望着远处那一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目有神往之色。
    潋心,让为师先下来吧。
    自从玉潋心将她背起,阙清云便未多一句言语,如今尘埃落定,她们也已彻底脱险,阙清云方开口轻唤她的小徒弟。
    玉潋心被她这声唤惊醒,思绪回转,难得风平浪静,便也起了玩闹之心,应道:师尊伤得不轻,就让弟子背着师尊行路如何?
    阙清云啼笑皆非,叹息道:你不是要替为师看伤么?这么背着,如何看?
    玉潋心撇撇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与阙清云口舌之争,她总是难以占到上风。
    不过,比起争锋置气,她的确更挂心师尊的伤势,故而也未强辩,依言将其放了下来,但不等对方做好准备,便一把掀开阙清云的衣襟。
    阙清云猝不及防,下意识要躲,却被玉潋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终是哑然,只好任其查探。
    玉潋心果断将阙清云的外衫剥下,而后随手在附近布下一道小小的障眼迷阵,这才又去里衣,细看师尊背上是否留下伤痕。
    柔风拂过青绿的草坡,带来薄薄的凉意。
    阙清云原该光洁如玉的背脊上残留着几处灼烧的痕迹,模样狰狞。
    玉潋心哪里看不出来,来时路上阙清云已尽可能运功疗伤,可这紫雷威力惊人,伤口也难愈合,未能赶在她探看之前痊愈。
    倏尔,阙清云双肩一颤。
    却是玉潋心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伤痕边缘的肌肤,微凉的触感过分鲜明。
    阙清云偷偷攥紧了指尖,吐出一口气,无奈道:伤得不重,吾徒莫要忧心。
    玉潋心不应,片刻后突然倾身,照着阙清云尚且完好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哪里料到这小疯狗似的人突然来这一出,阙清云毫无防备,猝然吃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待玉潋心松口,便见牙尖刺破了皮肤,在她肩上留下一圈青紫色的淤痕。
    师尊若再如此,可不是咬一口就能了的。
    玉潋心沉着脸不再说话,手上动作却不停,又替阙清云一件件将衣服穿好。
    其实雷电过后四肢酸麻的感觉已经完全消退,阙清云完全可以自己穿衣,但她了解玉潋心的性子,这时候若不由着这小徒儿的性子,怕是待会儿更难相与。
    她便转开视线,看向一望无云的碧蓝晴空,与天地相接的金色瀑布,和脚下纵横交错的星罗棋布。
    此地应当是玄宫门户,唤为玄临界。
    玄宫是天玄宗开山祖师比对万古以前的天玄宗开辟的一处异时空,以玉柱天梯与凡界相连,上下共有三层,最底层便是这玄临界。
    玄临界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大有文章,内蕴乾坤,阵成八卦,若不通其法,则极难寻到通往上层的门扉。
    此次玄宫降世,不知多少凡界高手来到此地,这其中,自然也不乏将阙清云二人视作眼中钉的几位大能。
    但她师徒二人倒是颇为惬意,对此并不忧心。
    来了玄宫,是天玄主场,这些人就算跟来,也已与他们身后靠山断了联系,落单的独狼,不足为惧。
    况且,就算他们能活着从那紫云中穿过,也必然元气大损,对上实力保留尚有七成的玉潋心,并无多少胜算。
    再说了,这玄临界看似一眼便能望到边际,实则大得不可思议,没有足够的缘分,想是很难立即碰面。
    玉潋心果然被阙清云这话吸引注意,回答道:弟子看过古书,说这玄临界乃先祖所设之屏障,以防御敌袭,故而界内杀机四伏,凶险异常,师尊就在此地将伤养好,我二人再寻上界不迟。
    阙清云微微一笑:吾徒思虑周全,自当依卿所言。
    被其温和的视线扫中,玉潋心没由来心尖一跳,倏然明白过来,阙清云方才是故意下套,就是为了引她这样说,如此,方能借机抚顺她心中的怨气。
    脑中思量通透,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其心动。
    师尊现下可真会说话。玉潋心嘴角高高扬起,可见心情愉悦,但那张嘴并不饶人,开口反击,眼下风光正好,又四下无人,不如以天为被地为床,双修锻体,为师尊疗伤!
    孟浪之言张口就来,阙清云素来冷肃的脸上神情微僵,竟是难得破功,耳尖微红,被这小徒儿气得又羞又好笑,无奈嗔道:荒唐!
    玉潋心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利,如愿见得阙清云脸上飞起两团薄薄的红晕,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遂擒住阙清云的手腕,不顾对方推搡,略显霸道粗蛮地含住其唇舌,又是舔吮,又是啃咬,吻了个尽兴。
    阙清云先还要挣扎,后来便由着她亲,也料定她除了这个亲吻,不会乱来。
    玉潋心果然点到为止,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松开阙清云时,见对方幽潭般的眸子里漾着浅浅水光,玉潋心难耐地舔了舔唇。
    那白衣仙子衣冠稍有不整,面色如霞,气息不稳,正是仙子入凡尘,人间最绝色。
    阙清云对玉潋心的吸引从来都是致命的,一个眼神便足以勾走她的魂魄。
    她也不在意是谁主动,不论是被师尊牵引神魂,还是品尝仙汁玉露,把玩琼脂浆果,都极叫她痴迷沉醉,流连忘返。
    若非眼下时局不允,这四周看似祥和,实则危机四伏,阙清云又有伤在身,需要尽快恢复,她确有胡闹一番的心思。
    颇费了些定力才稳住心神,玉潋心闭上眼,念了两遍清心诀,待得灵台清净,重新睁眼,意外瞧见阙清云微扬嘴角,忍俊不禁的模样。
    被她撞见抓包,阙清云立马肃整脸色,清了清嗓子,那一丝浅浅的笑意竟转瞬间消失得杳无痕迹。
    玉潋心扬起半边眉毛,颇为挑衅地说道:师尊莫不是真以为弟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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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玉潋心行事从来不顾后果, 疯疯癫癫,偏执得很, 什么荒唐事都能做得出来,阙清云也不愿真招惹她。
    故而玉潋心话音落下,阙清云便面露无奈之色,好似格外为难:吾徒胆大包天,自是什么敢,奈何为师眼下身有不适,你且放过为师可好?
    服软之言说得自然, 虽是三分真, 七分假的借口,可玉潋心最是受用,便也顺着坡下,微眯着眼笑道: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 弟子自不会强人所难。
    那翘着嘴角洋洋得意的模样很是舒朗,阙清云忍俊不禁,又道:便请潋心助为师疗伤。
    玉潋心被哄得开心, 自当言听计从,她在阙清云跟前坐下,两人抬掌相合, 运功驱动灵气注入阙清云的经脉, 修复体内伤处。
    运功数个周天,玉潋心体内灵气耗损过半,便适时而止, 各自打坐修炼片刻,恢复体力之后,再合掌疗伤。
    如此周而复始持续三五时辰, 阙清云的伤势便恢复了七八成。
    但睁开眼后,玉潋心心头生出一丝异样,四下张望,确认心中所想:这玄宫果然神异,方才疗伤应已耗费数个时辰,可这日头竟只向西挪了寸许。
    不错。阙清云点头,玄宫中的时辰与界外有别,虽说玄宫一日,人间十年,但这一日之长,也非十二时辰便可丈量。
    玉潋心啧啧称奇,上古玄宫乃是天玄宗开山之祖留给后世子孙的财富,可古籍有训,非至宗门生死存亡之大关,不得擅自开启玄宫,入玄宫避祸者,也不可停留超过十日。
    否则天规聚变,必将祸乱人间。
    天玄宗历代宗主皆克尽己任,严格遵守祖训,数万年历史洪流,玄宫也曾助天玄宗度过了好几次灭门之危。
    可当初天玄宗突然覆灭,其主导之因正是时任天玄宗宗主夜轻云的一己之私,故而玄宫尚无现世之机,天玄宗便被满门屠灭。
    如今人间已过万载,玄宫中也逾数年,宫内是否一如往常尚无定论。
    她们对于玄宫的了解都来源于天玄宗传承的古籍,并未真正来过此地,故而此行是福是祸,阙清云也说不清。
    两人难得偷得几分空闲,便不急着赶路,并肩坐着观景,中途,阙清云突然想起一件被她们遗漏的要事,便问:那帝女现今如何了?
    玉潋心闻言一愣,这事儿早已忘到脑后。
    随即,她心念一动,跟前的地面漾开暗红色的水波,几根青藤卷着重物上来,细看竟是一个人。
    正是大璩王朝的帝女,炎琴悦。
    女孩儿还在昏睡,从昨夜到现在已过去将近十二个时辰,期间滴水未进,嘴唇干得有些开裂,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玉潋心感到心虚理亏,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形色匆匆,没顾得上,反正也死不了,应当不打紧吧?
    阙清云摇头轻笑,探了探炎琴悦的腕脉,回答她:是不打紧。
    言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辟谷丹,捏开炎琴悦的下颌迫其服下,这才又说:你我只需护她性命,待日后离开玄宫,再安置其去处也无不可。
    此事要讲来颇有几分繁复,原是国君表面做戏,欲趁天祭,请阙清云师徒带炎琴悦离开皇宫。
    炎温瑜早已料到,这场天祭于他而言乃是必死之局。
    镇北王炎昌君本族姓金,因战功赫赫,受先帝封赏,赐了国姓,一直在北境韬光养晦,实则狼子野心。
    就算炎温瑜不主动让贤,一年以内,炎昌君必定起兵造反。
    帝王之家亲情淡漠,手足尚且自相残杀,何况炎昌君和炎温瑜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同族。
    炎昌君接过玉玺,必将设计将他除去,炎琴悦跟着他,也必是十死无生。
    但他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心灰意冷之下,决定顺水推舟,待将皇位让贤之后,便自刎于乾坤殿,向天下百姓谢罪,追随云月寒而去。
    但帝师无意间发现了炎温瑜藏起来的见血封喉,将其暗中筹谋窥破。
    炎承钺看着国君长大,视其如己出,见证他娶妻生子,登基为王,怎愿眼看他去送死?
    故而炎承钺私自改了计划,同阙清云二人达成协作,于天祭当日抢夺传国玉玺,开启玄宫以避祸。
    天祭法场上,东冥氏的出现,自然也在她们意料之中。
    不过,东冥乐的态度十分暧昧,这个女人身上藏着颇多谜团,她到底想要什么,师徒二人也不得而知。
    玉潋心和阙清云按约带走了炎琴悦,如今也无处安置,只得暂时令其昏睡于镜虚秘境之中,保证她性命无碍,旁的,她们也顾不上了。
    待查验过炎琴悦的状况,确认她大体无恙后,玉潋心便又将其送入镜虚。
    阙清云起身,拍了拍衣摆,对玉潋心道:走吧,且看看这玄临界藏着多少玄机。
    相传玄宫底层有一棵通天巨树,树结道果,食一枚便可洗髓伐脉,通经塑骨,更有一定机缘触悟道法,提升修为,既然来都来了,若不瞧瞧这通天巨树,岂不吃亏?
    玉潋心跟在阙清云身后,问道:师尊可晓得要去何处?
    那瀑布如何?阙清云指着远处那一幕金色瀑布。
    瀑布之所在乃是她们能看见的最高处,登高方能望远,若要寻得通天巨树,攀登高处听来似是不错的法子。
    就算寻不见巨树,也能开阔视野,看看能否瞧见通往上界的门路。
    玉潋心笑:瀑布下应有清潭,师尊是在邀弟子一同沐浴?
    这小徒儿的脸皮日渐厚了,聊不得两句便开始皮痒,阙清云只斜眸乜她一眼,不答,转身疾步而走。
    玉潋心跟在后头哈哈笑个不停,她可瞧见了,藏于阙清云发隙间,晕着薄粉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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