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不时偷偷看向身后有说有笑的两位姐姐, 皆忍不住喉头微动, 很难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就连先前对玉潋心尖酸刻薄的言语颇有不服的武螣也彻底哑了声。
    恐怕他们这辈子也难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幕。
    兽群汹涌, 形貌狰狞的凶兽前仆后继冲向剑阵, 悍不畏死, 剑阵四面八方都承受着高强度的压力,眼看便摇摇欲坠,快撑不住了。
    玉潋心便在此时主动迈出剑阵, 吸引了大批凶兽的目光,方栎三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随即, 那一身妖冶红裙的女人飞身腾空, 数不清的青藤拔地而起,将阙清云和方栎三人庇护其间。
    他们听得一声刺耳的嗡鸣,本就晦暗的天色陡然阴沉下来,隐隐泛着凶煞的红光。
    青藤遮挡了视野, 不可见外围是何景象,却有镜面破碎,虚空挫裂的声音不断响起,持续了足足十息。
    十息过后, 青藤回缩,重新没入地底,视野恢复清明,举目望去, 尸骸如山,血流成河,玉潋心红裙缥缈,坐于尸山之上,座下是一颗黝黑而凶戾的虎头。
    方才遍布四野的兽潮如今却成一地碎肢残骸,一头活物也没有留下。
    她竟然凭一己之力,覆灭了整个兽群。
    三个少年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心中不由得升起惶恐,那坐在兽尸堆上迎风招展的红衣女人,比兽潮更可怕,更危险。
    好了,障碍清理干净,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玉潋心说得漫不经心,云淡风轻。
    比起通天巨树顶端拦路的妖龙,这区区兽潮实在不入她的眼。
    阙清云好似也对此习以为常,朝玉潋心招了招手,唤道:潋心,快下来,那上边儿又脏又臭的,别把衣服弄脏了。
    方栎三人同时侧目,一脸见鬼似的看向阙清云,心里同时腹诽:敢问这位姐姐,这是重点吗?
    玉潋心眨眨眼,十分听话地从尸堆上跳下来。
    阙清云拉着她仔细查探一番,方道:还好,没添新伤。
    玉潋心扬了扬唇,眉眼弯弯地笑:先前的伤都快好了,师尊不必忧心。
    有森罗魂骸护体,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她的伤势都能在几个时辰内迅速恢复。
    阙清云则白她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诲:切不可因此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与人交手莫动不动就以命搏命,以伤换伤,不值当。
    师尊还说弟子。玉潋心噘起嘴,反驳道,上回师尊同那云什么景什么的小人过招,不也是以命搏命,以伤换伤么?有其师则有其徒,弟子乃是跟师尊学的!
    阙清云微怔,复无奈轻笑,亲昵地拍拍小徒儿的脸,妥协道:是为师之过,往后为师概不如此,好么?
    玉潋心小计得逞,扬眉笑得开怀,旁若无人地倾身上前,在阙清云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阙清云不料她突然来这一出,惊讶之下不自在地退了半步,撇开脸去,发隙间一双耳朵已然烧得通红。
    一旁三个年轻人下巴掉到地上,见阙清云转眼看来,他们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无事发生。
    阙清云大感颜面受损,咬牙斜了玉潋心一眼,沉下语气:没规矩,你怎么越来越放肆了!
    明明是要树立为人师者的威严,可不知怎么的,这话说出来,与那耳尖欲盖弥彰的红晕相映,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恼还嗔的意思。
    玉潋心哈哈大笑,眉飞色舞:弟子如今修为高过师尊,自是可以为所欲为!
    阙清云休想再像以前那样将她拿捏,除非阙清云再欲机缘,实力蹿升,否则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师尊的话,愿意听了就听几句,不愿意了,便不听。
    她恃宠而骄,师尊也拿她无可奈何。
    遍地兽尸,血腥之气极重,阙清云不欲在此地久留,同时也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再被自己的小徒弟调笑,故而转移话题:玄宫将近,便莫再耽搁了吧。
    玉潋心笑眯眯:全依师尊所言。
    阙清云波澜不惊地转身,忽然不着痕迹地跺脚。
    玉潋心笑意微僵,待阙清云行出两步,她震惊地低头一瞧,自己那双粉白的绣花鞋上凭空多出个巴掌大的鞋印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一行五人继续赶路,行出数里,兽潮余留的血腥之气都未散去,方栎三人偷偷看向玉潋心的眼神崇敬中还带着些许畏惧。
    距离玄宫尚有十里路,前边忽然传来一阵蹄音,众人停步,抬眼望去,心想难道又是一批妖兽?
    这念头刚刚浮现,便见视野尽头出现几道高大的黑影,并非兽群,而是一支十数人组成的巡逻队。
    他们人手一头妖兽,御为坐骑,身上穿着厚重的兽甲甲胄,手里提着大刀,奔行而来时,地面扬起灰蒙蒙的烟尘,气势汹汹。
    见得此状,方栎三人满脸惊喜,武螣率先出声高呼:二叔!
    被武螣唤作二叔的男人在队伍最前面,身形魁梧,两臂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交错着许多细小的伤口,其中有一道格外鲜明,从甲胄下方延伸出来,一直蔓延到右侧肩膀。
    由此可见,此人纵横沙场,身经百战,必定是一位骁勇的战将。
    瞧见阙清云一行,认出武螣、方栎和月盈,武岩也是大喜过望,连忙勒住座下妖兽的缰绳:你们可算回来了!
    他翻身下地,一把拽过武螣,仔细探看一番他有无缺胳膊额少腿。
    确认此子无事,这一脸凶相的二叔方沉下脸来:昨夜派出去的三个巡逻队今晨回来禀报,都说没寻见你们,还以为死在外面了!
    言罢,他抬眼一扫,回来虽是五人,却多了两个生面孔,顿觉不妙。
    她们是谁?晏归、徐易那俩小子呢?!武岩粗犷的眉毛蹙成一个川字,眼神凶戾地瞪着武螣,让他回话。
    武螣哪里敢说实话,羞愧得脸色煞白,低头咬唇,不吭声。
    二叔神色一肃,按在武螣肩上的双手倏然用力,手背暴起一串青筋,咬着牙问他:死了?
    武螣仍低垂视线,不敢抬头。
    方栎想替武螣说话,可腹下伤势严重,回程一路走来已耗尽了他的体力,眼下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开口。
    却是月盈在这时上前,对武岩道:武叔叔,晏归和徐易出事,我们三个都有责任,要罚便一起罚吧!
    罚了你们又能如何?!武岩震怒道,惩罚你们,他们就能活吗?!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晏归是晏家的独苗,徐易的父亲就死在战场上,你们让他们的父母怎么接受?!
    几声呵斥字字锥心,月盈又红了眼眶,武螣也白着张脸,一脸羞愧。
    方栎咬着牙,沉痛地攥紧拳头,却也无话可说。
    一片沉寂之时,忽听得旁边传来一道讥诮的女声:继续骂,骂到他们痛不欲生,转头回荒野上一死了之,你就称心如意了。
    武岩霍然抬首,震怒无比地瞪着抄起双手看戏的玉潋心,喝问道:你是谁?!
    玉潋心扬起半边眉毛,语气轻佻:我是这几个小家伙的救命恩人,你若把他们骂跑了,我岂不白费力气?
    武岩寒着脸,并不为此言所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玉潋心和其身侧并未言语的阙清云:你们不是玄宫的人!
    玉潋心波澜不惊:我们从玄临界来。
    什武岩瞳孔骤缩,他身后的几名卫兵也听见了这句话,纷纷脸色大变,不等武岩下令,便散了开来,如临大敌地将阙清云二人团团围住。
    二叔!武螣想起玉潋心的可怕,唯恐武岩贸然动武将之触怒,再顾不得害怕,急急按住武岩的胳膊,是两位大人救了我们的性命,她们不是坏人!
    武岩哪里听得进去,抬臂一扫便将武螣推开,下属之人接到他的眼神示意,当即上前将武螣、月盈和方栎三人强行拖离,护在队伍后边儿。
    玉潋心嘴角扬起的弧度又上浮了些,一脸玩世不恭的轻慢戏谑,看戏似的眼神瞧着武岩,令后者心头无端升起惊悸之感。
    一直未曾出声的阙清云此时轻轻迈进一步,抬起左臂将玉潋心拦在身后,面色冷肃地扫过四周几名卫兵,好言道:奉劝武大人三思。
    玉潋心的视线则落在阙清云护在她身前的胳膊上,暗地里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
    阙清云哪里是在护她,分明是拦着她不让她突然动手发难。
    这般境况,还要先礼而后兵。
    玉潋心心道:古板迂腐!
    武岩乃是极端暴躁,且刚愎自用之人,怎可能听得进阙清云好言相劝,反倒认为她这是在挑衅,遂冷冷一哼:待你们见了我们宫卫长,再谈三思不三思吧!
    言罢,扬臂一挥,示意卫兵动手,将这二人擒下。
    阙清云眸心一沉,对方给脸不要脸,她自然也无需再留情面。
    可她正要拔剑,却觉体内灵气受阻,被人自身后封了穴道。
    玉潋心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弯着眼睛,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师尊今日多番劳累,不如便歇歇,让弟子代劳。
    说是小声,其实也未刻意压低声音,武岩及周围玄宫宫卫,都能听得见。
    众宫卫不解其意,后边儿的方栎三人则是大惊失色,惶恐大喊:不要动手!
    可玉潋心已决定出手,又岂是他们能喝止的?
    阙清云亦是无奈,这小疯子要发疯,谁都拦不住,不由叹息道:教训便可,莫伤他们性命。
    话已至此,玉潋心愿不愿意听,便看她今日的心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二更。
    第130章
    霎时间, 气机骤变,腥风扑面。
    武岩脸色微凝,沉声一喝:故弄玄虚!
    玄宫宫卫一拥而上, 未及玉潋心身侧五步开外, 便有劲风横扫, 有如锐利锋刀,刮过他们的身上的重甲。
    听得咔咔几声清脆的声响, 那重甲竟蹦碎剥脱, 内衬的布衣霎时间变得巾巾屡屡。
    与此同时, 他们各自手中高举的大刀也断作数截,哐啷啷掉了一地。
    宫卫们脸色急变,哪里还敢上前, 皆顾惜着自己的性命,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忙后退几步。
    那立在人群中的红衣女人身姿缥缈, 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武岩瞳孔骤缩, 忽觉危机临身,毫不犹豫伸手拔刀,却在其抽刀半寸之时,手背遭到重击, 刀刃锃的一声重新回鞘。
    他握刀的手急震之下骨头几乎开裂,尖锐的疼痛令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下一瞬,他身上的甲胄崩裂开来,玉潋心两指微曲, 抵着他的喉咙,指节与其喉骨之间不过毫厘之距。
    一介莽夫,不自量力,你与他们几个少年人又有什么区别?
    玉潋心扬首斜睨着他, 勾起唇角盈盈然笑,眸低深处却是一片阴冷:若非师尊不欲见血,你们这群人,就到阎罗殿上去忏悔吧。
    说完,她松开武岩要害,却又反手一掌重击他的胸膛。
    其人顿觉心口压了一座山,巨力无可匹敌,他小山似的身体竟被抛离地面,倒飞出去十丈远,才轰隆一声砸落下来,将地面砸开一个寸许深的大坑。
    见玄宫宫卫只是被卸了甲胄和兵器,阙清云心中便松了一口气,玉潋心看似行事毫无章法,实则心中有度,也愿听劝戒。
    当然,这劝戒之言,只有其师开口,方有些许效用。
    武岩后背触地,浑身骨头都好像散了架,痛得剧烈,却又并非要命的伤势。
    他方才硬受那一掌,连肋骨都未折断,可余劲却透过骨骼蹿入肺腑,搅得他体内天翻地覆,忍不住一阵呛咳,肩膀抽搐。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再抬眼时,看向那举手投足云淡风轻的红衣女人,武岩眼底掠过一抹惊惧。
    玉潋心踱了两步,周遭宫卫唰唰退后,无人胆敢与之正面交锋。
    看护方栎等人的护卫也已惊呆,武螣趁机挣脱束缚,小跑至玉潋心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等后者有所反应,他便噗通噗通连磕数个响头:求大人高抬贵手!勿杀我二叔!
    不杀?可以。玉潋心笑了笑,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在武螣惊喜的眼神中,又补了一句,让你那不开眼的二叔过来向我师徒二人道歉。
    武螣面色发僵,喉咙滚了好几下,却不敢转头去求武岩。
    他了解二叔的性子,此人脾气急躁易怒,最好颜面,怎么可能拉得下脸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向玉潋心和阙清云服软?
    玉潋心却最喜与人为难,见他们犹疑不决,恼羞成怒,因一时之气,做出最愚蠢可笑的选择。
    武螣脸色煞白,急得额角见汗,双手掌心濡湿一片。
    却在这时,远处坑洼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乱石滚落,缓了口气的武岩艰难起身。
    他脚下步子有些踉跄,晃了两下才走平稳,一步步行至武螣身后,伸手按住后者肩膀,迫使其起身直立。
    武螣畏惧地回头看向他,嗫嚅地唤了声:二叔
    武岩却不与之对视,理也不理他,只直直盯着玉潋心,那眸心燃烧的火焰几若凝成实质,要将玉潋心燃烧,吞噬。
    后者好整以暇,全不在意,不如说,她倒要看看,这位武大人,是否真要不顾一切,和她拼命。
    她最厌恶这种盛怒之下极端自私的人性,却又乐此不疲地一次次试探,以寻取死之道,如此,便是她杀人,阙清云也找不到理由再与她说教。
    武岩悬于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可见其犹豫挣扎,愤怒和理智在胸中激烈碰撞。
    良久,他毫无预兆地躬身,朝玉潋心一拜:武某有眼不识泰山,不听人言一意孤行,开罪了阁下,在此向二位赔罪了。
    这一转折玉潋心始料未及,不由扬了扬眉,抿着唇并未言语。
    告完罪,武岩却未起身,继续往下说道:此事既为武某之过,阁下有怨,便冲着武某来,武某手下宫卫不过是听令行事,还望阁下莫要迁怒于他们。
    玉潋心两臂环胸,瞳眸幽深,阴晴不定。
    未待开口,忽有玉白之手从身后按住她的肩膀。
    阙清云不知何时冲开了穴道,站在她身侧。
    武大人请起,吾徒戏言,大人不必当真。阙清云开口,既是一番误会,解释清楚便算一笔勾销,玄易界处处凶险,方小兄弟的伤也不容耽搁,不若先回玄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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