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老爷子过寿,村里大多数人都要前来吃席。
    故而第二天不到鸡打鸣,林家院子里热腾腾的闹了起来。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嗷嗷着,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儿来回转,看了几次没见着苏沅,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一屋子的懒驴死猪!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早死三年要睡穿多少棺材板?!”
    喊完了见没动静,她黑着脸冲进二房咣咣就开始砸门。
    苏沅今日没去县城,听着外边的动静早就醒了。
    只是想着这家子人的贪得无厌实在厌烦,憋着一股火儿一直躺着没起。听这老太太叫魂似的嗷嗷,她抿紧了唇,撑着床板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不等她翻身下床,就听到屋外有人说:“奶,我娘让我来问,厨房里那些肉要怎么弄了上桌才合适。”
    苏沅下意识竖着耳朵贴住了门板。
    然后听到老太太嫌弃地说:“还能咋弄?我昨儿个不就交待过了吗?加上烟笋和雪花菜炖!”
    鲜肉下了锅没一会儿就缩了水,炒了压根就剩不下多少。
    所以买肉的时候老太太就想好了,这肉得用来炖。
    切得碎碎的,炖在汤里,既是一道体面的肉菜,入嘴了又满是肉的滋味。
    要真是用肉来炒,那得多少肉才能够造?!
    哪儿有那么多银子!
    林明晰听了,像是有些疑惑,停顿了一下才说:“可大伯母说,鲜肉炒来才最有滋味。”
    “放她娘的驴屁!”
    一听败家儿媳妇儿要拿肉炒,老太太心疼得红了眼,也顾不得嚷嚷苏沅起床了,迈动着小脚健步如飞的往厨房蹿。
    一边跑得飞快还一边喊:“肉不能炒!得用来炖!”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老太太走远,垂眸就看到了门缝里一道青色的糊影。
    他的唇角不动声色的往上提了一下,半点声音没出,屏息片刻,一动不动。
    屋子里,贴在门板上的苏沅听不到外边的动静,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就走了?”
    那难缠的老太太能这么好打发?
    苏沅正迟疑要不要探头望望,不自觉的将身子靠在了门板上。
    林明晰隔着门缝见了,无声勾唇,毫无征兆的伸手将门突然拉开。
    靠得好好的门突然开了。
    苏沅毫无准备之下,骤然失了平衡,整个人像个离膛的子弹似的呼啦就往外跌。
    她的一声尖叫掩在了喉咙里来不及发出。
    林明晰已经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胳膊,顺势将人往回拽了一把。
    苏沅反应极快的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身形,一跌一坠之间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抬头看林明晰的时候,眼中满是暗沉沉的怒火。
    “你故意的?”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耸肩一笑。
    “我以为你想出来。”
    苏沅咬牙。
    “你以为……”
    “吃包子吗?”
    苏沅被他的神来一笔弄得一怔,看清了林明晰手上热腾腾的包子,条件反射的咽了一口唾沫。
    “吃。”
    拿人手软。
    吃人嘴短。
    片刻后,嘴巴比脑子诚实的苏沅嘴里咬着林明晰送来的包子,含糊不清数落林明晰不厚道时,也没了之前的怒气。
    不像是发怒。
    更像是家养的小猫崽受了惊吓,收敛了伤人的利刃,用柔软的软垫一下一下的踩着人的掌心,撒娇似的哼唧。
    林明晰见了,眼底深处滑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苏沅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嗝。
    林明晰见了,将倒好的凉白开递给苏沅,见她不喝了,才说:“吃饱了?”
    苏沅美滋滋的笑。
    “饱了。”
    林明晰老神在在的点头,说:“吃饱了就好,今日怕是只有这一顿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挑眉。
    秀气的眉毛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你跟我开玩笑呢?”
    为了今日的寿宴,老太太并林小姑等人早早的就在准备东西。
    光是各色吃食就不知准备了多少。
    苏沅之前还想着能在今日蹭一顿好的呢!
    似乎被她的诧异取悦了,林明晰淡淡地说:“来了外客,家中女眷是不可上桌的。”
    除了不能上桌,还要忙活着准备吃食招待宾客,别说是正经吃顿饭了,就算是喝口水只怕也难。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吃不上今日的肉,大伯母才会说要留些肉明日来炒。
    这也才让林明晰有了将老太太支走的由头。
    苏沅闻言表示自己被气到了。
    林明晰却说:“怕挨饿?”
    苏沅翻了个白眼。
    “谁不怕啊大哥!”
    饿肚子的滋味,真是谁饿谁知道。
    更何况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挨饿,苏沅更觉得忍无可忍。
    林明晰看着她气得鼓了起来的小脸,有些好笑。
    “放心,饿不着你。”
    “一会儿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苏沅这下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出去?去哪儿?”
    林老叶子寿辰是林家的大事儿。
    就连在县城和镇上的林大伯和林明成,告假都要巴巴的赶回来。
    这种时候,林明晰要带着自己出去???
    林明晰却不想多言,掩饰着眼底的讥诮,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
    林明晰无视苏沅眼中好奇,话只说了一半就走了。
    脚步不快,却带着无法阻拦的坚决。
    苏沅愣愣的看着他走远,沉默片刻后无声撇嘴。
    “你不说我还找不到人问么?”
    苏沅麻溜的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小跑着去了伙房。
    伙房里,林慧娘正在大伯母不满的叨叨叨中洗菜切菜。
    见苏沅来了,她脸上绽了笑,又像是带着说不出的忧愁。
    她对着苏沅小弧度摇头,示意苏沅别过来,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对黑着脸的大伯母说:“嫂子,我去个茅厕,你帮我先看着灶上的火。”
    大伯母哼唧了几声同意了。
    林慧娘疾走几步,赶紧拉着苏沅转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苏沅茫然的看着她眨眨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林慧娘顾不得多说,小心的翻开了围裙的夹层,将穿成了一串的一小串铜板塞进了苏沅的手里。
    “沅沅,一会儿你陪着六子出去一趟,就在外头把饭吃了,要是……”
    她为难的咬了咬下唇,无奈地说:“想吃什么,用这钱去买,少是少点儿,也别委屈自个儿。”
    “六子今日心情不好,要是有招惹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回来跟婶子说,婶子给你做主。”
    苏沅这下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林明晰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末了不太放心地说:“婶子,今日这种场合,我们走了真没事儿没事儿吗?”
    让那老太太知道他们不帮忙还往外跑,不得炸毛?
    林慧娘苦涩的笑了一下,道:“一会儿明成父子大概也要到了,明成那孩子,天分高,性子也傲,自小就跟六子不太对付,自……”
    自林明晰身上少年天才褪去后,林明成更是逮着机会就要奚落林明晰一番。
    林家人的心都偏到了林明成的身上,这两人对上,自是林明晰吃亏的时候多。
    两年前也是这时候,林明晰不知为何和林明成动了手。
    人被更为年长高大的林明成打伤了不说,最后还被老爷子罚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宿,整整病了好一段时日。
    自那次起,家中但凡有个大小喜事,林明成回来的时候,林慧娘都会想法子将林明晰支出去。
    林家人的心思都在林明成的身上,林明晰能少和他起冲突,自然是好。
    林慧娘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说:“今日更是不同,来往都是客,嘴碎的不少,六子在家中,听多了那些言论心中只怕不好受,所以他就拜托给沅沅你了。”
    苏沅想起了林明晰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真心觉得林明晰本人不一定就想躲开那什么林明成。
    毕竟那人看起来并不像会遇难而躲的性子。
    可林慧娘一片慈母之心,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悻悻的应了下来。
    只是那铜板她却不肯收。
    林慧娘攒这点儿散碎铜板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苏沅看着她手上的血口中就于心不忍。
    苏沅不肯再让林慧娘拿出来,只是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婶儿您放心,饿不着您的宝贝小六子,我这就找他去!”
    林慧娘怕手里的铜板被人看见,缩了缩手无奈苦笑。
    “沅沅你……”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不经意似的回头问:“婶儿,您刚说今日与别儿个不同,是说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吗?”
    林慧娘停顿了一下,声音莫名低了下去。
    “今日,也是六子的生辰。”
    林明晰小的时候,身上就笼盖着一层旁人难及的光环。
    老爷子一心想栽培他出人头地。
    林家众人依附着林传读挣来的银子过活,哪怕心里再不待见他,面上都极为和善。
    他和老爷子一日生辰,更是老爷子交口称赞的幸事儿,但凡寿辰这日,逢人就要说上几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可自从……
    林明晰不再是林家的骄傲。
    林家二房也因林传读的腿伤破败。
    林明晰接连落榜病重,被视作家中灾星。
    老爷子就不愿再听人说,林明晰与自己是一日生辰的事儿了。
    故而今日,林明晰在家,才会惹了老爷子的不悦。
    他不在,老爷子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苏沅被想到是这样,当即就是猛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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