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虽爱看美人儿,却也不是两兜空空就平白想着潇洒的人。
    今日来春满楼虽算得上是临时起意。
    可这赚钱的想头,却不知在脑海中盘算了多久。
    看林明晰不说话,苏沅嗨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看这春满楼里的人,不管是迎来送往的戏子,还是前来挥霍的财主,兜里都有银子吧?”
    林明晰干巴巴地说:“人家兜里的银子,不见得能舍得掏出来分你些许。”
    苏沅被气笑了。
    苏沅不满的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低声说:“他们是有银子,可肚子里没墨水啊!”
    林明晰微微一怔,不解抬头看了过来。
    苏沅慢悠悠地说:“我之前就打听过,春满楼紧挨着附近这一条街有不少酒肆戏园,其中三教九流之辈更是不计其数,所谓的良善人家,打心眼里看清从这条街走出去的人,也不屑于与这里的人相处。”
    “这里的人若是想写封书信,必得走出去三条街,费劲心思才能找到代笔的人,还得花不少润笔费,苦声相求才能达成,且十求九不应,算是艰难。”
    “可这满街的人来客往,不知多少是客居异乡之人,想写却无处可写的书信更是数不胜数,你说,这算不算一门出路?”
    时代背景决定了一切。
    眼下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拿得起笔墨之人,家中不说富庶,起码也算得上温饱稳定。
    且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气节清高。
    从骨子里就不屑与戏子之流牵扯,生怕毁了自己的名声,更不愿做那种代笔书信的事儿。
    苏沅看中了这一点,打的也是这代笔的主意。
    林明晰性子虽带着些说不出的重规矩,可并非死板。
    他沉默了片刻,极为客观地说:“你说的不是不在理,只是……”
    苏沅乐着打断了他的话,摆手道:“路子就在眼前,哪儿有什么可是的?”
    苏沅有这念想时久,琢磨了一段时日,心里也模糊有了大致的章程。
    只是此时尚未想好具体细节,还没影儿的事儿,她也不想多说。
    林明晰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极为无奈的叹气。
    “爹娘不会同意的。”
    当然,扪心自问,林明晰本人也是不愿的。
    要想给这里的人代笔,就势必要与这里的人接触。
    而这里龙鱼混杂的环境,于苏沅而言,着实是太复杂了一些。
    苏沅装作没看出林明晰的不愿似的,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才说,你要帮我保密啊!”
    林明晰顿时气结。
    可不等他开口,苏沅就抢先道:“反正这事儿目前就只有你知道,具体如何实施,我还得再仔细想想,你先帮我保密,等我要开工的时候,我再细细与你商议。”
    听苏沅没背着自己一意孤行的意思,林明晰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左右苏沅目前还只是想想。
    他还有时间慢慢的劝苏沅改主意。
    林明晰不说话了。
    苏沅催促着他吃完了眼前的馄饨,拉着他又蹿进了另外一条热闹的街。
    苏沅生来好玩,玩乐之道精通得像是多活了两辈子。
    哪怕是没揣着多少可花的银钱,她也能玩儿出百十种花样。
    耽于苦读无心外事的林明晰被她带着,在街上横冲直蹿的,难得受了一把凡间的烟火气息。
    等苏沅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决定返程的时候,眉眼间都还挂着未曾散去的错愕。
    更多的,却是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鲜活。
    活了十几年,他像是在今日,才明白了胸腔中的那颗心竟可跃动得如此之快,街边的糖人竟然也可如此甘甜。
    而这些,都是林明晰从未体验过的。
    苏沅轻车熟路的带着林明晰赶上了回程的骡车,慢慢悠悠的晃悠着回林家村。
    回去的路上,苏沅翻腾着布袋子里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嘴里还细细碎碎的哼唧着不知是何的小调。
    眼角眉梢洋溢着的,都是说不出的快活。
    林明晰慢慢的走在苏沅身后,看着这样的苏沅,眼底暗芒闪了又闪,最终化作黯然沉淀眼底。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到林家,你可会委屈?”
    苏沅愣了一下没说话。
    林明晰眼底黯然更甚。
    不用苏沅说,他也知道,苏沅必然是委屈的。
    无明媒正娶。
    无凤冠霞帔。
    甚至连一桌像样的酒席也不曾有。
    苏沅就被买进了家门。
    进了门,说是秀才娘子表面光鲜。
    可家里病的病,残的残,债台高筑,清醒时,无一刻不需为生计奔波。
    苏沅正是好玩的年纪,入口所尝皆是苦楚。
    她又怎会不委屈?
    与其说是林家给了苏沅一个容身之处。
    倒不如说,以苏沅的本事,其实是林家拖累了她。
    若无林家这门顾忌,苏沅必然能过得更好。
    苏沅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意识到林明晰想说的是什么,苏沅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晃晃悠悠的摆手,用最不正经的语调,说出了最郑重其事的话。
    “从不。”
    她上辈子是孤儿,一路在泥潭中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混得人模狗样。
    其中各种心酸不足细数。
    意外惨死误入异世,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关怀,全是来自林明晰一家。
    平心而论,为这家人打算,苏沅真不觉得委屈。
    苏沅说的是实话。
    可落在林明晰耳中,却怎么都带着不可说的言不由衷。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默默加快了步伐,走在了苏沅前头几步。
    夜色昏暗,天边的一弯明月却无声散发着柔光。
    微光倾洒,让月光下的少年面孔看起来格外坚毅,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他侧对着苏沅,沉声说:“你是为了这个家好,我心里都明白,只是代笔之事到底是不妥当,日后不可再提。”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说的会是这个,微微停顿后无奈苦笑。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这都跟你说多少好话了?你……”
    “总之不可。”
    林明晰难得生硬的打断了苏沅的话,淡声说:“日后家中生计,我也会担起自己的责任,你不必过分忧心。”
    林明晰停顿了一下,回眸认真的望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只需做自己分内之事就好,旁的我自有思量,林家二房虽是败了,可也是有男人的。”
    林明晰自幼苦读圣贤书。
    骨子里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气。
    也有这个时代之下不可避免的大男子主义。
    苏沅为生计奔波,他心中已然过意不去。
    若是再让苏沅去做那样的事儿,他更是自认无能,才让苏沅受了委屈。
    林明晰无法容忍,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少年难得的郑重其事,让苏沅微微恍了神。
    等她回神的时候,林明晰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苏沅眼巴巴的追了上去,斟酌半响,却也没在这时候多说什么。
    反正来日方长,她总有法子劝得林明晰不反对的。
    两人各怀心思往里走,热闹了一日的林家院子此时一片安静,倒是无人发现他俩的异样。
    苏沅还遵循着林明晰杵拐时的习惯,不自觉的把林明晰送到了房门口,才堪堪顿住了脚步。
    林明晰正要往里走,苏沅出声叫住了他。
    “等一下。”
    林明晰正想言辞拒绝苏沅的死缠烂打时,苏沅却将手中一个小巧的玩意儿塞进了他的手心。
    林明晰难掩诧异的低头,看清手中之物后,更是哑然失笑。
    竟然是苏沅在街上买的一个草编的小青龙。
    小青龙不过巴掌大。
    爪尖胡须清晰可见。
    精致非常。
    捧在掌心小小的一个,光是看着,就不禁让人眼底微亮。
    这小东西苏沅看第一眼就喜欢。
    买了后眼巴巴的捧着,甚至不曾让林明晰碰过。
    像是生怕林明晰手拙弄坏了丁点。
    林明晰有些好笑的用指尖点了点小青龙的胡须,在苏沅紧张的注视中笑道:“给我的?”
    苏沅点头。
    “对啊,给你的。”
    林明晰笑意渐深,正想打趣几句的时候,苏沅却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林明晰站在平地上。
    苏沅却踩到一块不大的石头上。
    借着石头的势,瞬息间她倒是比林明晰高了一个头。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明晰,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随着她手的靠近,空气中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甘甜的香味。
    苏沅将油纸包递到林明晰的眼前,笑眯眯的挑眉。
    “这个也是给你的。”
    林明晰没伸手,反而是问:“为何给我?”
    苏沅乐得弯了眼。
    “小呆子,这是生辰礼呀!”
    林明晰大约没想到苏沅折腾了这么一通,竟是为了自己的生辰,看着眼前笑意满眸的小姑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沅无视了他微妙的僵硬,仗着站得比林明晰高些,直接将东西塞进了林明晰的怀里,还趁机用手捏了一下林明晰的鼻尖。
    夜风习习。
    少女软软的声调像是裹上了蜜糖的甜糕,一声一声的,直融入了心底。
    甜得人齿间发腻。
    “青龙暂困潜渊,并非永世之苦。”
    “少年傲骨受挫,也非难熬之晦。”
    “待风起,潜龙振翅可腾万里,糖送给你,愿你往后余生,日日欢喜。”
    “林明晰,生辰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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