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大约没想到林明晰会是这个反应,当即愣在当场。
    林明晰淡淡道:“还有件事儿忘了告诉您,我回乡之前,特特给皇上上了一封折子。”
    “也没说什么正事儿,就是大致将我的过往经历述了一通,顺便告罪,自己命格不详,亲缘淡薄,只怕是不得家人所喜,故而大婚之日,家中除却爹娘无人可到。”
    他笑着望向神色大变的老爷子,慢条斯理:“皇上见了并未怪罪。”
    “皇上还说了些话,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弃人者,人恒弃之。”
    “人心向背冷暖相对,老不亲,子不养,也是人之常理,无错纠之。”
    “故言之,臣下无罪。”
    林明晰对着老爷子缓缓一躬身,轻笑道:“昨日因,今日果。”
    “您早该想到的。”
    皇上的话写到圣旨上,便是不可违的圣命。
    说出嘴,也是至高无上的口谕。
    林明晰绝不敢以皇上的名义造假。
    换言之,就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信誓旦旦的威胁对他毫无影响。
    仿若一场滑稽的笑话。
    有了皇上此言,纵是他到了谏院又能如何?
    皇上都说了林明晰无错。
    谁敢说他做错了?
    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晕死。
    却无人去扶。
    他堪堪抓住桌脚站稳,喘息道:“林明晰,林状元,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的心狠了!”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
    亲眷不合这样的事儿素来有之。
    可不会有人选择去撕开表面的这一层遮羞布。
    为了营造和睦假象而殚精竭虑的并非少数。
    老爷子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的前来说不满提要求。
    但谁能想到林明晰敢这么做?
    他在离京之前将此事戳破。
    若皇上因此对他不喜,那便是亲手将自己的前程毁于一旦。
    可他偏生就是做了。
    光明正大的做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再无任何可拿捏林明晰之处,老爷子眼底逐渐升起了一股慌乱。
    林明晰已经不是当年可任打任骂,任操控的半大少年了。
    眼前的林明晰有功名在身。
    有圣恩于前。
    有才华负己。
    怕他不曾高声言语。
    可他光是那么站在原地,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沉稳大气。
    他就像一块不可挪的磐石,稳稳地站着。
    无可动摇。
    面对这样的林明晰,老爷子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可说的无措。
    老爷子目光空洞的沉默了许久。
    空气中都染上了一层抹不开的死寂。
    林明晰似是不耐,又似叹息的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天色晚了,您若是无事,我送您回去吧。”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无益。
    老爷子黑着脸,怅然失魂似的被林明晰送了回去。
    隔壁院子,得知林家其余人不可随同上京,顿时又激起了千层浪。
    瞧不上林明晰,又想指望着林明晰给林明成带便利的老太太又惊又怒,拍着大腿就要来找林明晰吵嚷。
    老爷子吼了几声将人摁住了。
    不等消停,随之闻讯的大伯母大伯父两口子也嗷嗷喊了起来。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林明晰一人得了荣耀,林家其余人虽是不甘,可心底早已盘算好了如何跟着林明晰一同进京享福。
    可如今所有盘算,如井中月哗啦一下就成了泡影。
    谁也接受不了。
    这几人愤怒不休叫喊不断。
    若不是老爷子吼住了,只怕是要冲过来找二房的麻烦。
    吵嚷中,秦芳儿双手捂住了云姐儿的耳朵,小声道:“傻姑娘,你哭什么?”
    她讥诮十足的扯着嘴角露出个弧度,冰冷道:“现在应该哭的,可不是你呢。”
    林明成醉了酒,到家后呼呼呼的睡到了夜半。
    等醒过神来,就知道了不可随同上京的噩耗。
    他在大伯母的叫喊中,面无表情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换下来的衣裳中找到了之前得的一小包毒药。
    他醉得厉害,也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情形。
    唯独记住了那人说的话。
    他神色癫狂的打开纸包,看着里边的白色药粉,脑海中响起的都是那人的话。
    无色无味。
    见血封喉。
    活人只要沾上一丁点,瞬息就可毙命。
    而且不管是再高明的仵作来了,也绝对查不出死因。
    只要将这药想办法下到林明晰的吃食里,不出半个时辰,二房的上空就会响起哀嚎。
    整个林家村曾夸赞过林明晰的人,都会得知他的死讯。
    人们会扼腕林明晰的早逝。
    但那又怎样?
    人都是健忘的。
    等他们叹息过了,就会有人记起,他才是林家唯一的骄傲。
    “只要林明晰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要他死了……”
    门外响起了人声。
    林明成慌张的将纸包囫囵包好塞进了胸口。
    他竭力掩饰面上的疯狂,赤红着眼珠狠声道:“怎么了?”
    秦芳儿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局促的望着他,紧张道:“娘说你一日不曾吃饭,让我来叫你吃饭。”
    林明成粗着嗓子说了声知道了。
    急匆匆的撞开秦芳儿的肩膀走了出去。
    秦芳儿眼睑低垂,神色不明的望了一眼地上那身被林明成翻乱的衣裳,过了片刻才跟着追了出去。
    林家地方不大。
    想在什么地方动手脚并不难。
    只是林明晰没两日就要走了,想动手就只能是在这两日。
    林明成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无事的样子,为此甚至还难得的在家中静了一日。
    这日一早,林传读和林慧娘出门去镇上安置摊子上的事儿。
    林明晰也去了镇上拜谢恩师。
    林明成等候许久,确定二房家中无人,避开了所有人,无声无息的潜入了二房的院子。
    他快速找到了伙房,毫不犹豫的将纸包里所有的药一股脑全倒进了水缸里。
    他随手抓过一根棍子将药粉搅和得融入水中。
    清澈依旧的水面,印出了他面目的狰狞。
    他死死地盯着水面,咬牙切齿:“去死吧!”
    “都给我去死!”
    与此同时,二房门前一道人影闪身而过。
    暗藏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吴川狐疑的眯起了眼。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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