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来福轻轻的走进屋,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再过一会儿,送嫁的,迎亲的都会前来。
    新科状元御前求赐婚一事引起的关注不小,不少百姓都会前来观礼。
    届时人多眼杂,万一泄露了南歌离的踪迹,后果难以预料。
    南歌离仔细为苏沅簪上最后一枚簪子,退后半步端详片刻,满意点头。
    “不错,美得很。”
    苏沅红着眼咬唇不吱声。
    南歌离向后伸手。
    南风会意将早就准备好的上轿饭端了过来。
    南歌离接过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递到苏沅嘴边。
    “这本应是等你上花轿前再喂的,但时间来不及了,你凑合着吃两口?”
    见苏沅张嘴了,她笑道:“吃了上轿前的五谷杂粮,保你余生顺遂,安安康康,夫妻和睦,圆满终成。”
    苏沅仓促抬手擦了擦眼角。
    南歌离装作没看到,转身将早就凉了的饭放好,缓缓呼出一口气,说:“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你在这里好好的等着,等林明晰来接你可好?”
    苏沅耷拉着脑袋闷声说好。
    南歌离安抚似的拍了怕她的头,接过南风手中的斗篷遮住全身,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没了他人。
    苏沅不需再费劲掩饰自己的情绪,坐着眼泪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来福见了着急得不行,左右看看实无他法,只能是硬着头皮说:“主子何必落泪?”
    “您有今日,先生看着欢喜,我们瞧着心里也高兴。”
    “大喜的日子,您哭什么呢?”
    来福急匆匆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说:“知道您今日大喜,冬青她们还特特来了信,说是要让我看着您将礼数一一全了,万不可惹您动怒,这样才可圆满大吉。”
    见苏沅不动。
    他故意苦着脸道:“冬青前些日子来信您是瞧见了的,我可是拍着胸口跟她保证的一定能行。”
    “这要是让她知道您这时候哭了鼻子,回去我不知要怎么被拎着耳朵数落。”
    “您就算是看在小人的面子上,也好歹暂时将眼泪收一收吧,心里再怎么欢喜,哭了总是不漂亮的啊!”
    来福说得苦口婆心。
    苏沅忍了半晌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
    她幽幽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怕冬青呢?”
    来福揣着手苦哈哈道:“您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
    “冬青姑娘在您面前温柔可人,可对我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不瞒您说,我生来一怕我爹拎棍子,二就是怕冬青姑娘甩脸子,实在是怯得很。”
    他故意打趣了几句。
    见苏沅情绪和缓一些了,这才如释重负道:“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您歇会儿,我去将人都叫来?”
    为了防止南歌离行踪暴露。
    故而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们几人。
    其余人都在外头候着呢。
    这会儿不把人叫进来排整好。
    一会儿迎亲的队伍来了,见着乱糟糟的也不像样。
    苏沅吸了吸鼻子说行。
    来福忙不迭的跑着去了。
    苏沅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
    院子里慢慢的就起了响动。
    晨光初现,门口响起了第一挂红鞭。
    鞭炮声落,人声逐渐鼎沸。
    苏沅听着外边的动静不知为何开始紧张。
    她无意识的攥紧了红红的袖口,直到丫鬟欢喜无限的跑进来说:“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来了!”
    新科状元大婚之喜。
    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围观百姓难掩兴奋的踮脚探头,想知道究竟是哪家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
    一个本不起眼的宅子门前全是人头攒动。
    迎亲的队伍费了些功夫才到了门口。
    钱奇安作为陪着新郎官来迎亲的傧相之一,率先打马下门,到了门口就开始喊。
    “林家子来迎苏家女!”
    “请广开庭门!纳众来之福!”
    “合两家之喜!”
    语音落,鞭炮鸣。
    锣鼓声起,欢呼不绝。
    大门缓缓而开。
    以来福为首的一群人上前照规矩拦了几道门。
    同为傧相的傅起言平时不起眼,这会儿倒是机灵得不行,不多时就顺利破门,带着迎亲的队伍接连而入。
    到了最后一道新娘闺房前。
    众人止步。
    钱奇安大笑着扭头对林明晰喊:“状元郎快来,恭请夫人出门了!”
    林明晰眼底晕笑的往前一站,朗声道:“夫人,我来迎你回家了。”
    苏沅原本还有些紧张。
    可听到林明晰声音的瞬间,心里那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惶恐莫名就散了。
    她撑不住笑出了声。
    来福却拦着不让她动。
    他着急忙慌的掏出了一张纸,塞到苏沅身后的丫鬟手里,说:“上前去念!快去!”
    苏沅不明所以的看他。
    来福着急:“哪儿能那么容易就让他得偿所愿?冬青信里交代了,一定得难为难为,这才能显得女方矜贵,来日不受轻慢。”
    苏沅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说法,懵着神被摁着坐下。
    来福赶紧将摆在一旁的红盖头披到了她的头上,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
    丫鬟看了看手中的纸,笑着上前,脆生生道:“敢问门外所来何人?”
    林明晰微微一怔,笑道:“林家明晰。”
    “所为何事?”
    “迎妻归家。”
    丫鬟顿了顿,声音难掩笑意,说道:“迎妻归家后,林大人可想好了如何治家待妻?”
    林明晰含笑一顿,郑重其事的拱手道:“明晰无才无德,幸得佳人青睐,得长辈赐结合之恩,铭感五内,不胜荣幸。”
    “往后半生,我可保证尊妻所爱所想,敬妻所行所为,无通房无妾室,诸事以妻为主,贫穷富贵,通达潦倒,皆与我妻尊荣一体,贫贱不离,死生不分。”
    “今当立誓,莫敢违背,若有丝毫不守今日之诺,当鬼神共弃。”
    谁也没想到,林明晰会在众人之前说出这样的话。
    时人重誓。
    君子重诺。
    林明晰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等同于是将自己架到了一个无可退缩之地。
    从此以后,但凡他有半点违背今日之诺的行为,就会引来无数人的唾笑弃骂。
    而今日之诺传出去,定然也会引起一番或酸或羡的风波。
    可林明晰长身静立于人前。
    眉眼含笑。
    分毫不怯。
    他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他不怕被人知道。
    也不怕被人嘲笑。
    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捧了一颗炙热的真心前来。
    别无他想。
    只为求娶。
    问话的丫鬟刹那一顿,紧张又欢喜的望向了来福。
    来福红着眼重重点头。
    盖头之下,苏沅忍住到了眼角的泪,哑声说:“开门。”
    来福欢喜的喊了一嗓子。
    紧闭已久的大门缓缓而开。
    林明晰请来被惊得掉了下巴的喜婆瞬间回神,赶紧挥舞着手中的喜帕上前,吆喝道:“接新娘子出门了!”
    傅起言和钱奇安等人欢喜大笑着起哄。
    喜婆正要去背苏沅。
    林明晰却抢先一步,蹲在了苏沅的身前。
    苏沅隔着盖头看不清脚下的路。
    视线所及之处,看到的背影却熟悉得让人落泪。
    苏沅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这不合规矩。”
    按理说,今日理应由苏家未婚男子背苏沅出门。
    可苏家无人,只能是由喜婆担任。
    林明晰往这一蹲,抢了喜婆的活儿,还让场面一度安静。
    听见苏沅的话,林明晰不以为意的轻轻一笑。
    “我来迎你,自当是我亲自背你。”
    “往后的路,我都陪你。”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大门。
    紧随而出的,就是新娘子的红抬嫁妆。
    聘礼十六抬。
    嫁妆准备的也是十六抬。
    这嫁妆是南歌离精心准备了数月的,自然经得起细看。
    摆出来的样样精致大气。
    一抬一抬的,里头扎扎实实装着的都是好东西。
    分量惊人。
    没半点装虚做假。
    抬着嫁妆的人没走出一截头上就带了汗。
    耀目的红绵延而去。
    引得沿街无数惊呼。
    与此同时,林明晰许下的诺也在快速传开。
    男子花心薄情,是世人眼中正理。
    别说官府勋贵,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免不了纳妾通房,三妻四妾。
    林明晰身为当朝新贵,许下这样的诺,当真是一颗真心到了极致。
    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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