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苏沅疑惑得近乎真挚的眼神,南风一度喉头发哽说不出任何话。
    他侧头垂眸闪躲似地避开了苏沅的目光,含混道:“我与小姐并非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此事你误会了。”
    苏沅难以置信:“误会?”
    南风停顿了一下艰难点头。
    “对,误会。”
    “可是……”
    “没有可是。”
    南风打断了苏沅的话,生硬道:“此事你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
    见南风一脸坚决,苏沅语塞地啧了一声,迟疑了半晌才幽幽道:“师傅,不是我故意多嘴惹你心烦,主要感情这种事儿吧,你自己得想明白了。”
    寻常人家的姑娘,儿女给力些的,到了南歌离这年岁当奶奶的大有人在。
    南歌离至今孑然一身,外头的风言风语从未断过。
    自南侯府复起后,关于南歌离的话题又被人反复提起。
    苏沅在外头走动得多,听得也不少。
    心里虽不屑那些人的诡论,可心里还是为南歌离感到委屈。
    若不是心里早早的有了南风,以南歌离的身份,何至于?
    见南风不言,苏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先生其实挺不容易的,师傅你自己多想想吧。”
    南风僵立不语。
    显然是没了开口的打算。
    苏沅见状头疼地摁了摁眉心,甩了甩手说:“师傅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南风低得不行地嗯了一声,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沅走远。
    他宛似雕塑似的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双腿都发麻了,风声渐起才转身进了屋。
    屋里的烛火片刻而熄。
    门房未曾动过,窗户一声轻响,一道模糊到看不清的身影飞快从房顶上掠过,眨眼就没了踪迹。
    南歌离说是回房休息。
    可躺了半天无半点睡意,索性就起来到院子里,借着微亮的月色侍弄苏沅白日里送来的花草。
    她拿着剪子时不时地剪下一些废枝残叶,手里拿不下了头也没回,下意识地就说:“南风,给我拿个托盘。”
    话音落地,身后悄然静谧,全无来人的痕迹。
    南歌离正皱眉想开口时,不知想到什么,捏着枝叶的手却狠狠一顿。
    掌心被残枝上的刺弄破了也毫无察觉。
    她呆呆地立着不动。
    站在不远处的秋实赶紧走了上前,征询似地问:“先生,您刚刚是有什么吩咐吗?”
    南歌离飞快地闭眼压下眼底复杂,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哑声道:“夜色深了,看不清了。”
    秋实不解其意,为难地抿了抿唇,小声道:“要不奴婢去给您打盏灯笼,有灯笼照着,许能好些?”
    南歌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摆手道:“不必。”
    她将手中的残枝碎叶递给秋实,淡声说:“夜里本也不是修花的时候,是我唐突了。”
    “回去吧。”
    她说完就走,秋实愣了一下赶紧拔腿跟上。
    来之前苏沅就细细地叮嘱过,南歌离不喜有人打搅,也不喜有人贴身伺候。
    故而秋实等人到了门前就止了步。
    南歌离独自一人进房,坐下后想开口说什么,看着空有自己的房间欲言又止地停了一下,默默地起身找了本书,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翻。
    烛中灯芯灰烬燃了许久变得极长,烛光也在一点一点的微弱下去。
    南歌离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自顾自地翻着书。
    房梁上起了些许响动,本是不起眼的。
    可南歌离听到动静,指尖狠狠一顿,翻书的动作也停了。
    她合眸将书合上,淡淡地说:“有床不眠,夜宿他人房梁,你跟了我三十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话音落,室内和房顶瞬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南歌离半点不心急地拨弄着手中书页,像是在等着什么。
    房梁上的人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屏息翻身落地。
    南风一身黑衣,面露惭愧地单膝跪在南歌离的面前,低声道:“属下知错。”
    南歌离闻言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勾唇笑道:“错?”
    “你何错有之?”
    “真要是论对错,错的想来也应是我。”
    听出南歌离语中的冷意,南风着急张嘴解释:“小姐,属下……”
    “南风。”
    南歌离打断了南风的话,面露怅然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着我的吗?”
    南风眼底闪过一抹恍惚,迟疑片刻后才哑声说:“属下十岁那年被人拐卖,险些被人打死,逃跑时遇上了随长辈外出上香的小姐,您救了我后,就一直跟着您了。”
    南歌离听了心情不错地点头,笑道:“是啊,当年我才五岁,父亲本是不同意我在身边留下个侍卫的,可你那时候实在是老实,在外院被人欺负得饭都吃不上,还想着在我生辰时给我送一个糖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边的东西,得了个糖人新奇得很,索性就去哭着求了父亲母亲,让你留在了我身边。”
    南歌离当时只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娃娃。
    南正奇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不忍见她哭闹,干脆就如了她的愿。
    可谁知,转眼就是三十年了。
    当年的半大少年长成了如今模样。
    曾经的小娃娃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老姑娘。
    南歌离想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再定睛看眼前的南风,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是可笑。
    她掩面道:“父亲原本说,待我及笄了就让你走,那时我给了你卖身契,还给了你银子,说让你回家娶媳妇儿,你为何不走?”
    南风闻言喉头剧烈地上下滚动,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属下不放心小姐。”
    “不放心?”
    南歌离好笑地哈了一声,讥诮道:“是啊,你总是说不放心。”
    “我逛街你跟着,我闹着外出游学,你跟着,我去参加诗词歌会,你也跟着,我被人奚落退婚,你跟着我打上了那家的大门,帮我抄书,帮我受罚,帮我翻墙出去买父亲不让吃的小吃,帮我藏母亲不许买的糖人,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一晃眼这大半生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就这么跟着我一辈子。”
    “我原本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虽不算白首偕老,也能算是纠缠了一生。”
    她话音戛然而顿,双目生红地看向了低着头的南风,一字一顿地说:“可你为何如今却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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