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大雪积寒,按理说是不会轻易走水的。
    可这场火来得毫无征兆,声势浩大到直接染红了半边夜幕。
    半条街市的夜空被火光点燃,人们痛苦的叫喊随着寒风破碎而去,一声一声狠狠地扎在匆匆赶到的贺然和林明晰的胸口。
    林明晰面沉如水地看着眼前仍在蔓延的大火,眼底蜿蜒而出的是渗骨的寒意。
    “咱们来迟了。”
    这里几乎聚集着那夜经历过街市动荡的所有人。
    他们其中或死了家人,或被打砸了商铺,甚至是自己不幸受了伤。
    他们聚集在此处,想等天明后就一起去官府伸冤。
    可这场火起,他们就再也等不到天亮了。
    但凡他俩的动作能稍微快些,能比凶手更快些,这些人或许就不会……
    贺然目光阴冷地盯着眼前火光,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言。
    他呸的一声将口中咬出的血沫吐到雪地上,看着白雪上不明显的点点斑驳,讥诮道:“林明晰,这是我的罪过。”
    林明晰静静地望着眼前火光,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火油之味,颓然闭眼。
    “是啊,若是不能将幕后之人弄出来碎尸万段,你我又与凶手何异。”
    贺然踢了踢地上的积雪,要笑不笑地说:“你猜,被关在顺天府里的人现下如何了?”
    此处都遭毒手,在顺天府中的人身上还背负着杀害小国舅的罪名,下场自然是不用多想。
    林明晰随手将一枝折下的树枝插入雪堆,声调平缓:“顺天府大牢看守严密,失火是说不通的,我想……”
    “应是都畏罪自杀了吧,或许,比这里的人走得更早。”
    毕竟顺天府大牢之中,想下手速度自然是比赶到此处更快。
    他二人就算此时赶到,看到的估计也是一地畏罪自杀的尸首。
    贺然不知想到什么自嘲一呵。
    林明晰盯着眼前火光静默不言。
    不到两个时辰,事关此事的人全都死了个干净。
    案子还没开始查,就死了比预想中更多的人。
    他们出发前就给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传了消息,这两处距离此处的脚程比他们更近。
    只要动作稍快些,就算不能在他们之前赶到,现在也该到了。
    可林明晰和贺然到了快半个时辰,方见大理寺之人缓缓而来。
    带队之人见贺然和林明晰都到了,这才做出了心急火燎的样子跑着上前,装模作样地喊着说:“卑职见过贺大人,见过林大人。”
    贺然微微俯身看着他的头顶,怒极反笑:“走得如此悠哉自如,你是来吃散场饭的吗?”
    那人为难地唉了一声,苦涩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等看到您的令牌就急急地赶了过来,可道上积雪深厚,道阻难行,弟兄们只能靠双脚跑,跑了这么久一口气没敢歇,这才赶在这时候到了,您……”
    “这一路上积雪不浅吧?”
    那人讨好地看向说话的林明晰,笑笑道:“林大人说的是,积雪实在是厚,小的们……”
    “积雪这么厚,诸位跑了一道,脚下却不沾半点泥雪之痕。”
    林明晰满眼唏嘘地摇头笑笑,感叹道:“早先只闻大理寺中判案断案的能人众多,竟不知诸位的武功造诣竟也如此之高深。”
    “一路飞奔脚不沾地,踏雪无痕,还当真是辛苦各位了。”
    那人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俨然是多了几分心虚。
    林明晰见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他负手往前走了几步,淡声说:“对了,顺天府现在什么情况,关在大牢中的人都死了吗?”
    那人牵强地挤出个笑,轻声道:“回林大人的话,都死了。”
    似是怕引起林明晰怀疑,他说完又赶紧道:“卑职等人赶来时,在路上听闻顺天府的人急急而动,听闻是关在大牢中的人畏罪自杀了,动静还不小,这才有所耳闻。”
    林明晰戏谑十足地呵呵一笑,玩味道:“赶路途中,还要耳听八方,倒也是为难你了。”
    “不容易。”
    他说完盯着那人越发闪烁的眼神,笑意缓缓凝固在嘴角,冷硬得仿若是地上散发着冰凉的冰雪。
    “今夜辛苦诸位了,虽是没赶上,可也算是能凑合着搭把手帮忙收个尸。”
    “等这里的火势歇了,你们就去帮忙把不幸亡故的人收敛了吧,诸位今晚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想来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心存感激,生生世世为诸位祈福祷告,护佑你们百岁安好。”
    林明晰话音落地,先前还气定神闲的诸人立马就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他将众人神色变幻尽收眼底,无声轻嘲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贺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为首那人,微微弯腰轻得不能再轻地说:“我记住你了。”
    “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称心如意的。”
    贺然拔腿跟上了林明晰,两人上了马车独自离去。
    被留下的大理寺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眼底皆是惊惶。
    “头儿,贺大人是直属大理寺,咱们把人得罪了,往后若是他故意刁难,那岂不是……”
    “放你娘的狗屁!”
    那人强撑镇定地摁了摁胸口的荷包,狠声说:“咱们是得了贵人的授意才如此行事,不过是拖延了片刻,这算得了什么?”
    “他就算是想做什么也找不到借口,更何况他得罪了贵人,能不能活到给兄弟们找麻烦的时候都不好说,你们怕什么!”
    他说完对着林明晰和贺然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道:“自己都活不长了,还想插手贵人的事儿,找死!”
    众人的谩骂诅咒,一字未能传入贺然和林明晰的耳中。
    马车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就足以将他二人压得难以喘息。
    贺然一个接着一个地捏碎手中的核桃,一股脑地将捏得七零八碎的核桃仁放在一个小盘里推到林明晰的手边,说:“你觉得,现场会留下什么?”
    火势如此之大,现场当是没什么证物可留下的。
    可贺然这么问了,就说明他认定会有意料之中的东西出现。
    或者说,有人会刻意将这样东西留在现场,等着人去查看。
    林明晰垂眸用手指轻轻地扒拉了一下盘子中的核桃仁,淡淡地说:“八九不离十,与西南边有关。”
    国公府,地处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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