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常年肃着一张脸的南风脸上难得地闪现出点点轻松之色,脚步轻快地出了宫门。
    皇上隆恩深重,特地在盛京最热闹的街市上赏了宅子作为驻南将军府。
    将军府是早就收拾好的,可南风至盛京多日,还不曾进去过。
    今日是头一遭。
    为表皇上恩德,工部的人修缮宅子时很是下工夫,处处都可见精致,虽比不上世家大族的深厚底蕴,飞梁画栋之上却另有一番雅致之意。
    南风带着人在宅子里大致转了一圈,指了几个地方,说:“这几处都种上花,后头的园子里的花草都扒了,改种成药草,至于具体种什么,我回头给你一张单子,照着单子上写的去采买。”
    “还有,前头正院的那些树都砍了,改种花草,所有高出窗梁的树全部砍了,不得有任何树影可超出窗檐,以免屋内会有树影。”
    管家是皇上调的,跟南风不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忌讳。
    听了也只是连连点头说好,表示自己记住了,回头立马就去照办。
    南风思前想后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大致修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笑笑说:“去忙吧。”
    老管家愣了愣,迟疑道:“将军,您今日可要在府内用膳?还是……”
    “不在。”
    南风笑着打断他的话,轻声说:“武将常驻京中的时间极少,再加上我另有旁的安排,往后在府内的时间大约不多。”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摆设好就行,至于……”
    至于那人什么时候愿意来看看,那就得看她的心意了。
    老管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慎重道:“您放心,我一定都办妥帖。”
    话说完,他就看到南风含笑入了卧房,不一会儿就换了一身极不起眼的黑色衣裳走了出来。
    先前入宫时,南风穿的是武将朝服,显得气势出众让人不可错眼。
    可此时换了身极为简朴的黑色衣衫,一时间竟难以将前后二者联想到一起。
    老管家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显的恍惚,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瞬间变了个人。
    不再是让人敬仰的驻南将军,而是一个不起眼的世家奴仆。
    他怔愣一瞬被脑中闪过的诡异想法激得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默默跟在南风的身后把他送出府门。
    南风出了门,径直去的就是南侯府。
    他在南侯府扎根长成,又深受南侯大恩。
    如今的南侯府中不少侍卫在过往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不知是记着往年的情分,还是早就得了主子的授意,见了他也不阻拦,笑笑就把人放了进去。
    入得南侯府,当首拜南侯。
    南侯的消息灵通,早知南风入宫一事。
    他本以为南风是去求皇上赐婚,可谁知听完南风的话后,瞳孔却是无声微颤。
    曾经的南风入赘侯府,在世人眼中看来大约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可多说的。
    毕竟南风配南歌离还是高攀了,他入赘也是应当的。
    可如今的南风与从前不同了。
    大名鼎鼎的驻南将军,竟自请入赘南家。
    这样出人意料的选择,说出去足以惊呆无数人的下巴。
    南侯本以为早已看透眼前的年轻人,可当意识到南风此举何意时,心中还是不免多了些许不可说的恍惚。
    他算人心破鬼魅,可说到底,谁又能算得出情之一字?
    世间唯情难言,唯情难辨。
    也唯独有情,会让人盲了心智,掏心挖肺。
    长久的沉默过后,南侯轻叹摆手,失笑道:“罢了。”
    “你既已是定了主意,且就按你说的去办也可。”
    “只是歌儿的性子与常人不同,你就算是求得了皇上赐你入赘,那也不代表她能为你敞开南家的大门。”
    “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吧,我年纪大了,管不得那么多事儿了。”
    南风年幼入南侯府时,南侯尚可鼎立风雨之中,可多年已逝,曾经心气跃于凌云之上的人也早已华发苍苍,变成了个无可奈何的老人。
    南风眼眶微热,认认真真地跪在地上给南侯磕了三个响头,哑声说:“侯爷放心,我活一日,定不负她。”
    南侯轻声而笑,低声说:“去吧。”
    知女莫若父。
    南侯猜到南歌离不会轻易松口让南风进门,事实当真就是如此。
    苏沅牵着林修然刚走到南歌离的院子门前,就看到了一身黑衣屏息而立的南风。
    这场景与记忆中的过往过于相似,就像是多年前的模样,以至于苏沅脚步一顿愣是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在搞什么?
    南风见着苏沅和林修然来了,眼泛开点点柔和,低头看着林修然胖乎乎的小脸,冷硬多年的侧脸都温和了不少。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伸手揉了揉林修然的小脑袋,从怀中掏出个其貌不扬的小盒子递给苏沅,低声说:“这是给修然的见面礼,你收着给他带回去玩儿。”
    林修然自打入了盛京城,别的见识还不好说到底长了多少,可对于收礼的流程当真是熟练得很。
    见苏沅把盒子收下了,他立马就懂事得不行地对着南风躬身致谢,一板一眼地说:“修然谢过伯伯。”
    伯伯二字出口,不光是苏沅愣了,南风的面上也多了不少赫然。
    他尴尬的握拳挡住嘴边咳了一声,不太自然地说:“修然,我不是伯伯。”
    靠着一张吃了蜜的甜蜜小嘴,以及胜过大多数孩子的眼力见儿而无往不利的林修然茫然眨眼,像是不太明白为何不是伯伯。
    他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再加上刚刚收了人家的礼,怔了一瞬立马就从善如流地仰着小脸笑着说:“是修然莽撞称错了,我给您赔不是。”
    说完他转头看向苏沅,释放出一个求助的眼神。
    苏沅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院内,咳嗽一声忍笑说:“以后可能会叫外公,但是目前可以先暂时叫叔公。”
    林修然也不知从这两个字中品出了什么大人没明说的深意,一脸了然地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修然见过叔公。”
    孩子一出嗓,脆生生的直击在心口,软得不行。
    南风喉头微动,低沉的笑声缓溢而出,轻声说:“好。”
    “你外婆在里边等着你们呢,进去吧。”
    苏沅还没接话,院子里就传出了南歌离不悦的声音:“沅沅,修然。”
    “你们在外头做什么呢?”
    南歌离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明显把情绪带露在外的样子,别说是林修然,就连苏沅都不曾得见几回。
    她惊愕一刹眼中笑色更浓,对着南风极为恭敬的一颔首,牵着林修然迈步走了进去。
    南风目送她们进去,努力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如过去的很多年一样,挺直了腰板继续在门前站着。
    一如经年。
    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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