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人一辈子都陷在泥地里,睁了半辈子的眼,视线也越不过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以他们的本事,是不可能有门路有胆量寻到盛京城来的。
    苏沅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又是谁,如此笃定她见了这些所谓的亲人,就能不计前嫌忘却前尘,待他们以血亲之礼。
    苏沅不动声色地看了苏云一眼,心里很是唏嘘。
    血亲骨肉?
    那是什么东西?
    若是原主还活着站在此处,那或许还能有几分转圜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这躯壳里的魂儿早就换了人呢?
    苏家的这些人,对苏沅而言,只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不管幕后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算计错了。
    苏云无措不过一瞬,很快就凭着自己从小说谎算计的本事把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抬头看向苏沅时,满脸的痛心甚至还掺杂着几分不可说的愧色。
    她还哭了。
    眼泪连珠串似的往下落,情真意切,也让苏沅觉得恶心。
    苏沅要笑不笑地瞥了全情做戏的苏云一眼,挑眉道:“哭够了么?”
    苏云尴尬一顿,连抹眼泪的手都颤了一下。
    她咬住下唇说:“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自出嫁后就一直了无音讯,爹娘怕你过得不如意,四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听林家村的人说你跟着姐夫到了盛京,也没人知道你现状到底怎么样,就想着来看看你。”
    “爹娘为了能探听到你的消息,把家中的田地都卖了,一路辗转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这才到了盛京,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
    “找我作甚?”
    苏沅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轻飘飘地说:“难不成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被克死?”
    “我要是早死了,你们是赶着多年后来给我收尸么?”
    “不对,都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尸骨只怕也早就烂成灰了,你们是想来给我捡骨立碑?”
    苏沅说得轻描淡写,字字句句却都带着不可忽略的尖刺。
    苏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苏沅如今口舌如此不饶人,处处逮着人心口往上甩刀子,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悲喜交加被冲得散乱,一时间竟没能调整出合适的表情,木然地张大了嘴忘了词。
    苏沅冷眼欣赏着她拙劣的演技,百感交集。
    就这演技,还比不上三岁时的林修然。
    这样也敢来她面前摆台子诉亲情,脑子有没有毛病?
    见苏云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说实话,苏沅心里为数不多的耐性也彻底消磨殆尽。
    这盘局是谁组的不好说,目的是什么也暂时不好定性。
    可就苏云这样的废物,被人牵扯着入了局,只怕是连个马前卒都算不上。
    她犯不上跟她攀扯浪费时间。
    苏沅收回自己的目光,摆摆手说:“不凑巧,你们赶着来收尸只怕是走错了地方,我还没死呢。”
    “等什么时候我活腻了想死的话,会提前通知你们来哭丧的。”
    苏沅三言两语把苏云噎了个面红耳赤,转身拔腿就要走。
    苏云该说的话还没说完,见状立马就着急地喊了一嗓子:“苏沅你给我站住!”
    矫揉造作地演了半天,结果连一日都撑不住就露了马脚。
    苏沅心情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苏云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跑了几步想去拉扯苏沅的衣袖,结果还没等拉到,就被一只横空拦出来的手挡住了去路。
    剪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苏云,不悦道:“夫人这衣裳是蜀锦所制,随便一截料子都可值百数银,你的手脏,还是别碰的好。”
    万一碰脏了,不是你赔得起的。
    苏云伸到半空的手被剪月一句话抽了回去,蜷在半空中发着抖不敢再往前。
    值百两银子的衣裳,别说是摸,她连见都没见过!
    苏云扭曲着脸把哆嗦的手收回去,咬着牙说:“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爹娘还等着你去见呢,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子的骨肉血亲,你如今就算是飞黄腾达了,你也不能冷血无情啊!”
    剪月闻言面色骤然一冷。
    苏沅本人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甚至还心情很是不错地笑了笑。
    “冷血无情?”
    “不说旁的,这话你还真是说对了。”
    她非但冷血无情,她还可以很残忍。
    如果苏家人头铁想见识一二的话,她其实是不介意让他们长长见识的。
    苏沅满是戏谑地睨了苏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不管是谁带你们来的盛京,又是谁告诉你我今日会在这儿的,你回去转告那个人,我等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我定碎他身躯,灭他神魂。”
    苏沅说完也不看苏云精彩纷呈的脸色,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马车上,林明晰已经把车帘掀了起来,远远地看着她步步走近。
    苏云有心想跟,可拦在眼前的人却怎么都不肯让步。
    她心一横咬牙想横冲过去,可下一瞬眼前冷光一闪,胸前就多了一柄冰冷的长刀。
    握着刀的侍卫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苏云,冷冷道:“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苏云从未被人拿刀顶过胸口,可她莫名就是知道,这人说的是真的。
    再追上去,她真的会死的。
    没有人不怕死,哪怕是被利欲熏得忘了人性的苏云也是如此。
    她面如土色往后跌了几步,眼睁睁看着苏沅被林明晰扶上马车扬长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剪月等人等马车走远后才依次上了另外一辆车,车轮滚动之前,剪月掀起车帘往外看了苏云一眼,眼中皆是不屑。
    攀富踩贫是人之常性,可能把无耻二字演绎到如此境地的,还当真是不多见。
    她深深地看着苏云,冷声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可南侯府的小姐不是谁都能招惹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攀扯得上的。”
    “不想惹祸上身,最好是识趣些。”
    “否则触怒了侯府的夫人,后果绝不是你们能担得起的。”
    苏家人是谁不要紧。
    但剪月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那是入了南家族谱的正经小姐,叫南沅沅。
    南沅沅是南侯府的嫡出千金,是最年轻的二品内阁大臣的发妻。
    这样尊贵的人,可没有这种脏心烂肺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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