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石膏, 用石头烧的,后山有得是。”
    果然,宁锯子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梅大娘的幻象。
    他指了指木板上的豆腐块。
    “就这些, 一块成本一个大钱都不到,卖两文钱一块可以赚不少呢。”
    梅大娘:……
    梅大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感觉自己四十年的人生被彻底颠覆!
    原以为年轻的时候怎么说也算是见过世面,结果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最引以为豪的那段经历就值两个大钱,难不成金凤楼和那些豪商巨贾是哄骗她的?!
    她……她的掌上舞,就值两个大钱!?
    眼看梅大娘一脸幻灭的绝望,宁锯子嘿嘿嘿笑了三声,压低了声音跟大婶说了几句。
    “当真?”
    梅大婶的眼睛瞬间就竖起来了。
    “矩子,你肯把这做玉膏脂……呸呸!豆腐的方子免费教给大家?”
    “自然是当真的,矩子一言, 驷马难追。”
    宁非笑得一脸正义凛然。
    “梅大娘你莫小看了这豆腐,这里面营养丰富,十分养人, 常吃说是能延年益寿也是有道理的。”
    “而且价格还特别便宜, 普通百姓都吃得起。大家吃豆腐都身体康健,这不是一桩好事么?!”
    是好事,当然是好事。
    梅大娘也过过苦日子,可知道普通人家柴米油盐的不容易。
    豆腐便宜易得,又能养身养人,对她这样的庶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食物!
    可……矩子为什么要免费教给大家?明明他可以像薛家一样, 把这方子赚高利的?!
    似乎是看出了梅大娘的疑惑, 宁锯子挺直了略单薄的小身板, 整个人都散发着悲天悯人的光芒。
    “因为我们墨宗也很穷啊。”
    少年饱含深情的声音在旧食间的灶房中响起,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穷才知道活着很辛苦,有办法能稍微改善大家的生活,墨宗如何忍心私藏牟利?”
    “就如梅婶子有一块饼,看到我饿的快死了,会不会分我一口,让我能多活一会儿?”
    梅大娘想了想。
    要是这样清秀可爱的少年快饿死,她肯定会给口吃的。
    “那……那以后……”
    梅大娘搓了搓手。
    “……我们,都能自己在家做豆腐了?”
    “当然。”
    宁非点头,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萍花。
    “这般豆腐都是萍花姐亲手做的,婶子要是有问题可以问她,萍花姐都会。”
    “我写方子很多人都不认识字,不如你们口口相传来的便利。其实方法很简单的,就是把豆子泡一夜,然后榨汁烧开,用石膏水转化,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调整水量,看一遍就会了。”
    他说得简洁明了,梅大娘也听进了耳朵。除了那石膏水不知道怎么造,余下的步骤都是家常能做的,没什么难度。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生气,她气那些把豆腐吹成玉膏脂的混蛋!明明就是几个大钱能做一块的东西,又是玉石又是什么天地精华,现在回头想想,要真是从玉里弄出来的东西,人吃了还不成仙啊!
    哼,炒那么高也不怕丧良心!
    还是眼前这个少年矩子心眼好,还免费教大家做豆腐,半点都不藏私。
    想到这里,梅大娘的心中对墨宗生出极大的好感。她也不再说什么,闷头与萍花合力把剩下的泡豆子做成豆浆,留了一部分做早饮,然后亲手压了一板“玉膏脂”。
    是真的,玉膏脂,一模一样!
    于是今天一大早,宗门新食间开始提供一种新饮品,乳白色的豆浆。
    这是食间第一次在早饭中提供汤水,很多人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这白色的东西有点怪味。
    中午时候,大家又吃到了白色的豆腐块,用大酱翻炒过的,十分入味。
    “这个豆腐我喜欢。”
    王大伯对柳老头念叨。
    “又软又好嚼咽,比野菜好吃,可下饭了!”
    柳老头一口豆腐一口土豆饼,嚼了几下咽下肚,这才说道。
    “噢,听说是用豆子做的,和早上的浆一样,据说是要用榨完了汁的豆饼喂猪。”
    “我听食间新来那胖娘们说了,这玩意以前都卖好多钱,是大户老爷们才吃得起的精贵东西。”
    听他这样说,王大伯眯眼一笑。
    “嘿嘿,真的假的?老爷们也吃豆子?”
    “本来是不吃,但没人跟他们说这玩意是豆做的,还以为是从玉里挖出来的好东西。”
    “若不是矩子要豆饼养猪,也没想做这东西出来。”
    “那俺们不是还借了猪的光……”
    一番嘻嘻哈哈,豆腐的做法却在定安城悄无声息的传扬开来。
    开始只是一个行脚商人拉着板豆腐沿街叫卖,因为价格实在便宜,所以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
    他在白虎大街吆喝生意,有去朱雀大街商贾也停下来围观。一问竟然是京城有名的“玉膏脂”,老爷们自然不信,都骂这行脚商人吹牛。
    那人不服气,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一口咬定就是玉膏脂,至于为什么卖这么便宜,那是因为他家在阊洲有关系,能从薛家玉膏坊里搞到瑕疵货,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弃事大,有好事人干脆凑了些银钱,让这卖“玉膏脂”的送一块去附近的酒楼做成熟菜,由品尝过的老爷们评判。
    行脚商人自然一口答应,跟着两个京城来的商人一道去了附近的添福居。添福居是定安城的老字号,几样祖传菜深得南来北往客商的欢迎,在北疆小有名气。
    让添福居料理“玉膏脂”,谁都挑不出毛病。
    听说送来了是京城闻名的“玉膏脂”,添福居老板也吓了一大跳。他年少在京城的酒楼学徒,自然听过“玉膏脂”的大名。只是那玩意又金贵又娇气,只有京城的世家郎君才享用得起,封家人不好豪奢,定安城中从来没见过。
    今天竟然被一个行脚商人,用个木板车随随便便就拉过来,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老板想了想,决定不管真假,先做了再说。
    很快,一盘清炒玉膏脂和一盘酱焖玉膏脂就端上了桌,香气扑鼻。
    几位商贾尝了尝,都很快变了脸色,各自对视了一眼,也不肯再说什么,纷纷起身离开。
    倒是和之前那冷嘲热讽的嚣张模样截然不同。
    有好事的不明白,还以为几位老爷吃着生气,便指着行脚商说他吹牛,现在被人戳破了牛皮。
    行脚商人当然不爽,立时便反唇相讥,言说他这做的就是“玉膏脂”,几位老爷是觉得以前花了冤枉钱,脸上挂不住。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倒是添福居的老板很有生意眼光,以三文钱一块的价格买走了大板车的“玉膏脂”。
    有添福居开头,余下看热闹的也都纷纷掏钱,也是三文钱一大块,反正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很快,这种叫做“玉膏脂”的食物就在定安城里流传起来,因为价格便宜,普通百姓也买得起,管他是不是真正的“玉膏脂”,好吃才是实在事!
    行脚商人赚的盆满钵盈,“玉膏脂”卖的越来越多,从一大车变为三大车。可他好日子也没享受多久,又过了大半月,城里据说有人摸出了“玉膏脂”的做法,其实就是豆子榨汁混了石膏乳,成本不到一文钱。
    还说什么阊洲作坊的瑕疵品,根本就是本地的豆做的!难怪卖的便宜!
    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那行脚商人说了假话,这“玉膏脂”不是京城的“玉膏脂”,京城的世家老爷如何能入口豆子,这不是骗傻小子的么!
    可这假货味道的确不错,又十分便宜,吃了也没见有什么害处……
    最后,行脚商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再也没在定安城出现过。倒是坊间不再提“玉膏脂”这样豪奢的名字,有另外一个称呼给了这西贝货,叫豆腐。
    因为造价便宜又广受欢迎,豆腐并没有因此在定安城消失,反而一家接着一家起了豆腐坊,除了豆腐以外,豆干豆皮之类的衍生品也迅速出现在行市中。
    尤其南城一家豆腐坊老板娘制作的豆干,咸香入味又方便保存,十分受南北商人的欢迎,她家店门口经常排起长龙,销售火爆。
    豆腐虽然商队的脚步很快流行起来,先是北地,然后中原大地遍地开花,京城也出现了专做豆腐的豆坊。
    开始世家老爷们根本没注意,毕竟庶民的食物能好吃到哪里?比不得他们金食玉露,龙肝凤髓。
    但是很快,“玉膏脂”的名字传进了耳朵。据说是豆子做的仿品,几可乱真,在韩门庶民中十分流行。
    老爷们讥笑。
    蝼蚁也敢借明月之光?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气。
    他们食的“玉膏脂”,那是从玉石中采集而来的精华,岂能与寒酸的豆子相提并论。
    不得不说,无事生非的人哪里都有,即便是世代锦绣的高门大阀,总也免不了又几个无聊子孙,闲着搞事。
    石家有个纨绔子叫石振銮,没事就好研究吃的。他本人是“玉膏脂”的忠实拥趸,听说贫民用豆子做出了“玉膏脂”,立刻带着长随出门找茬。
    石振銮命人买了两块豆腐,然后带回家让厨房比照“玉膏脂”做了两样菜,只尝了一口便呆若木鸡。
    之后京城传出石家少爷带人砸了薛家的玉坊,薛家以豆换玉颜面扫地之类的没边没影的小道消息,都不是远在边城,悄无声息黑某家的宁矩子关注的重点。
    因为,他点拨的第一批劁匠正式开工,而定安城封家水泥场的第一炉水泥,也即将出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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