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薛七娘子一脸愕然。
    她有点不明白, 明明之前说的还是陆家的传言,怎么就一下子扯到了自己的姻缘。
    但薛三却无意和她多讲。
    旁支也好,嫡支也罢,世家小娘子们的婚姻从来都是家族资源, 关键时刻是派得上大用场的。
    比如他的阿姊薛仪微, 家族把她送入凤仪宫后便位列一等世家行列, 若是再能诞下孩儿, 那家族必定要更上一层楼的!
    不过阿月是旁支, 原本是不可能攀上陆家嫡系的。现在他手中捏着双子和西海商路两个把柄, 或可一试。
    若真是能成,也算进了封家和南郡的联盟。大家都是世族, 至少比投奔寿平郡王或是东山王要舒坦些。
    薛辉瑭一直在旁观察堂叔的神色,见他双眼目光闪烁, 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身为世家女, 嫁给不入谱系的封家已经是对阿姊的折辱了,这次堂叔又提起阿姊的婚事, 难不成事情又要生变?
    姐弟两对视了一眼,还是由薛辉瑭先开口试探道。
    “三叔, 咱们不用在等封家的消息了?”
    “等啊,再给薛家十天。”
    薛义枭仰靠在榻上,伸手取过茶汤喝了一口。
    “十天之后, 咱们就动身回恒寿。封家若真和南郡有关系, 那咱们在这里空等也没什么用处, 不如趁早回家再做打算。”
    半字不提联姻的事,倒是和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了。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 心中都有些不安。
    封家没有让薛义枭等太久。三日之后, 封慷主动上门拜访, 提出要购买一批龙泉剑坊的刀具。
    “最近战事吃紧,朝廷的军饷和补给又迟迟发不下来,雍西关钱粮也很吃紧啊……”
    封小弟一上来就大吐苦水。
    薛义枭开始还笑着听,可渐渐的也听出些不对劲来。这封家倒是说要买刀了,只是买的数量和价格都和之前他放出去的话头有很大出入。
    “十二郎,这个价格……不太合适吧?”
    薛三皱眉。
    “一半都不到,我们薛家的龙泉坊可不是小作坊,从来没有这种低价!”
    “嘿嘿,这不是跟薛兄你商量嘛。”
    封小弟抓了抓头,脸上挂笑,但话里话外却有没有丝毫放松。
    “我们家也知道银钱不足,所以也没敢多要,就少量买一些给边军替换一下,薛兄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大小淬云我都没还价,反正我们买的也不多,看在兄弟的份上,也不会让你亏太多。”
    他这样说,薛义枭差点给气了个倒仰。
    就是因为买得少,还出价低,这才让人生气啊!
    这批货本来就是恒寿的二等品,现在是打着阊洲货的名义卖高价,本想着在封家这边全部出手,换得一笔银钱维持恒寿坊的运转,结果现在封家砍价不说,还提出只要五分之一的量,这让远道而来辛苦押运的薛三情何以堪?!
    他有心想啐封十二郎一口,骂他穷鬼寒门痴心妄想,没钱还想要好东西。
    无奈现在恒寿是真缺钱,缺到连开工的碳都烧不起,不能运转起来的匠坊就是个销金窟,一天都要吞进不知多少银钱!
    他在定安城的这些日子,别看依旧是吃用豪奢,其实已经把从封家即将赚到的利润都算在里面,这才能维持光鲜。
    家里那边已经催过几次,都是他薛三咬牙压了下去,可若是此次空手而归,他恒寿薛家真要被大房笑掉大牙了。
    没办法,阊洲守着矿山,矿石质量比恒寿好上太多,几乎不用怎么冶炼就能出精铁。
    但恒寿就不行了。恒寿的矿天然比不上阊洲,需要更多的人力反复锻造才能打出能用的铁料,但最终出品的刀剑还是与阊洲有差异,就算同样打着薛家的标记,但内行的人一看就能明白。
    胡骑扣边,边军急需更换兵器。余下几家掌兵的都是世家,都被阊洲薛把得死死的,只有雍西关是块空白地,恒寿坊有机会伸手。
    封家半字不提联姻,只说要买少量刀,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有更好的选择,但又不愿与薛家交恶,所以才假惺惺地做个表面姿态应付他薛义枭!
    能有能力拿走封家这块肥肉的,除了南郡那家不做他想。只是陆家的手腕高超,几代人不出仕,私底下竟然暗搓搓做起了兵器的生意,还瞒得密不透风!
    这次若不是阿月看到了双子,任谁能想到远在南郡的清贵门阀,竟然已经把手伸出了草原呢!?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痛答应。
    薛三把这口气憋在心里,想着等回到恒寿薛家,一定要将陆氏插手边境商路的事与父亲禀报。
    刀没卖成功,但得了这样的情报,也算大有收获了吧!
    以前不下场,表面上保持中立的世家高门,一旦真的进入了这次夺位大战,那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面还要投下不少变数!
    银货两清,封慷便痛快地告辞。
    一出了客栈大门,封小弟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消失,他转回头望了一眼天字号房,那里窗板紧闭,薛义枭连送客的客套都懒得做。
    无所谓,反正他们家也看不上薛家。虽然现在两薛分立,但无论是薛义枭还是薛义栾,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们和薛家不是一路人,面前表面的平和也未必能够维持多久。听说朝中的三王久争不下,中原世家各有立场,目前目前已经有了备战的动作。
    昨天晚上他爹还在感慨,这大业朝从开国至今短短一百多年,外患都打到边关城下,朝中竟然还只忙着勾心斗角,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后面的话爹没说,也不能说,但大家心中都有数。
    反正他们封家偏守边关,一时半刻也乱不到这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强兵屯粮,加固城防,至少在乱世中能护住边城百姓安身立命。
    想到这里,封小弟就想再吹一波他小非哥!
    爹试陌刀那天他没赶上,回来听三表哥说起演武场的盛况,只恨自己那天怎么消息不灵通,竟然不能亲眼见识如此气派的场面。
    后来他也央求爹再演示一回,结果被封大都护骂到臭头。
    “你他娘的把你老子当什么?烽火戏猴吗?”
    “爹,是烽火戏诸侯。”
    封小弟委屈巴巴。
    “我也想看陌刀阵啊……”
    “想看也不行!老子今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谁他娘的都不许提陌刀!一个字都不行,就当没这玩意,狗崽子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爹,你唾沫度都喷我脸上了。
    搞不懂爹为啥这样吓唬人,封小弟憋不住去问大哥。
    陌刀是好东西啊!听说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为啥爹不让问哩?
    他家大哥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怜悯毫不掩饰,仿佛在说你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你真是我亲弟弟吗?
    被鄙视习惯了的封小弟一点都没受伤。这点侮辱算什么?他十二郎从小到大经历的多去了,夹缝生存是本能。
    “因为陌刀很重要。”
    封恺手中握着一卷兵书,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也知道陌刀对骑兵是利器,但这个利器却不宜过早出现在人前。”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窗外,今夜起了北风,月亮被厚实的云层遮掩,眼看着就要飘雪。
    “先帝五月初三驾崩,胡骑六月十八便兵临忻州城下,你不觉得这消息传递得有些太快了么?”
    听他这样说,封小弟的眼神瞬间凝肃了起来。
    他家大凶兽很少说起局势和军情,今天既然能打开这个话题,说明大哥有意再教导他一些东西。
    封小弟想了想,还是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从五月初三到六月十八,中间间隔将近一月半,倒还好吧。”
    “朝中给我们发送粮饷,一般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户部那些狗蛋本来就有意拖延,如果要是认真走,月半就能到达定安城。”
    封恺看了弟弟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案。
    “你说的那是从京城到定安城,可以走水路,而且中间没有关卡。”
    “但从京城到漠北草原,这中间的距离比到定安城可要远上许多。而且草原部族都居所不定,能这样迅速的集结起大军,整备粮草,而且还能一路打到忻州城下,这可不是一月半就能传递到的消息。”
    听他这样说,封小弟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的确,胡骑扣边这事,看着似乎是凑巧了,可被大哥点出几个时间点,连他这种脑子都能发现不同寻常!
    六月正是牧草满地胡人放牧的好时候,哪有无缘无故过来打谷草的?!
    打就打了,还联合十八部落!这可不是件小事,光是要凑齐人数都至少要准备一个月左右!
    还有消息传递的时间,大军从漠北草原出发到忻州城下,中间路程上的消耗算进去,胡骑的动作要早于五月初!
    而那个时候,先帝明明还身体康健,日日早朝和诸臣角力,夜晚和妃嫔嬉闹,根本看不出一丁点颓势!
    如此,便是有人知道先帝一定会在五月初崩逝,然后提前将消息传到草原,有意在皇位传承之时制造混乱,浑水摸鱼!
    “那哥你的意思是……”
    “嘘——”
    封大公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胡骑扣边和先帝驾崩这个时间点有点过于靠近,难免会让人多想一点。”
    “中原和草原,从来都不存在铜墙铁壁,世家之间的关系也没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融洽,每年在定安城南来北往的商贾,说不得便是谁家的眼线。”
    “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爹不让你看陌刀,不让你提陌刀了吧。”
    “若是陌刀出世的消息,如先帝驾崩一样,早早就传到草原。那边军此番努力操练的成果,就要平白化为乌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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