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朝上承魏朝, 魏朝名士之风盛行,讲究及时行乐,恣意纵情。魏朝末期,皇帝大肆兴建华丽的行宫, 中原处处歌舞升平, 世家郎君放浪形骸, 醉生梦死。
    最终, 煊赫了三百年的大魏朝亡于朝中权臣窃位, 魏殇帝的小舅子举兵造反,诛杀姐夫, 天下大乱。
    虽然业朝□□和大德圣人都是直男,但也管不了天下人的喜好。尤其魏朝是名士辈出的时代, 名士与士族已经牢牢捆绑在一起,成为世家标榜的典范,一举一动都为世人推崇。
    但前朝名士,有才是真有才,可个人作风大多有点问题。
    往好听点说叫举止风流,醉心风月,直白点就是男女不忌,日天日地,尤以名士间互相爱慕传为美谈。此风从魏朝中期吹到魏朝亡国, 越演越烈,直至魏殇帝年间, “名士”的必备功课便是怼皇帝和找基友, 缺一不可。
    这个风俗后来也被屹立不倒的世家带到了业朝。
    郎君们年少结交, 风华正茂之时彼此暧昧, 乃是时下最时髦的“雅事”。
    封大都护是直男, 平素最看不上某些世家小子涂脂抹粉的娘气。但他也不觉得这事有多大。
    边军常年戍边,塞外苦寒贫瘠,少有女子能长居于此,是以军中也也有不少结伴过日子的“契兄契弟”,只要别失了男儿气概,大都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对于封恺,他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有苦不能对外人说。
    他的长子从小就不爱说话,肚子里装的全是心眼,谁都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啥。
    封大都护发妻去世的早,他自己又常年征战在外,长房一直是封恺说了算,半大的少年拖带着幼弟,一路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嗯,这话说得也不全对。
    封大都护记得有一年,战事最紧急的时候,家里也曾经闹过细作。
    细作是他媳妇的陪房婆子一家。他媳妇没了之后,这家子就一直在大房,不知之前就是别人埋下的钉子,还是事之后被人买通,反正那家的丫头半夜想爬大郎的床塌,被大郎直接打了出去,还查出他们里通外族的证据。
    那小子下手是真的狠,借此整治了阖府上下的仆佣,盘根错节的几房老户,竟然贪墨了府中不少的财物!
    甚至有几个还和京中的某家勾连,胆子大到敢替外人刺探边军情报。封恺处理的干脆利落,直接拉到西大营砍头,半点风声都没往外漏。
    等封大都护带兵回城,家里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门风为之一清。
    不简单,是真的不简单。
    那时候有封老太太在,封家实际上并没有分家。
    老太太膝下三个儿子三个房头,那时候大郎才多大,竟能罪证确凿,连根拔起,那么些长辈一个吭声求情的都没有。
    封大都护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做到的,但经此一役,大郎在家中的地位稳若磐石。
    等他成年之后,老太太张罗着给他相看媳妇,但家里来来回回的表亲女娃也好几个,没见他对哪个多看一眼。
    后来这狗崽子找他祖母密谈了一下,祖孙两个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之后不久,他娘就再也不提给大郎找媳妇的事了。
    封大都护粗中有细,隐隐砸吧出点味道。
    他也旁敲侧击过儿子,大郎倒也爽快,只说如今京城忌惮边军,封家处境不稳,男女也好,男男也罢,他对这些□□都没兴趣。
    若有一日看到中意的,他自然会亲自下场圈人,家里就不用跟着操心了。
    封大都护:……
    封大都护摸了摸鼻子。
    儿子虽然是他生的,但这小子从来都不受控,他决定的事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他一个当爹的,总不能管儿子床上的事,索性就由他吧。
    好在他们家儿子多,哪怕是大郎遇不上中意的,这不还有个小十二备用嘛!
    大不了让十二郎多生两个,到时候过继给他大哥,大郎也不算断了香火,十二也就这点用处了。
    封大都护想得开,说不管就真不管了。偏巧之后政局动荡,胡骑南下扣边,封家作为镇边大将,处境颇有些内忧外患,大都护一直以为儿子没心思想这些□□。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跟他当年说的那样,遇到中意的会亲自下场,半点都不耽搁啊!
    封大都护有点欣慰,又有点担忧。
    欣慰的是自家的狗崽子知道去外面淘食了,甭管叼回来的是啥,以大郎的性子来说,后半辈子有人陪伴,肯定不落单。
    不过墨宗的稀奇事不少,他们那个开宗祖师爷就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对这方面有没有啥规矩。
    嗨,有规矩也没啥,好歹墨宗还欠大郎一个救命之恩嘛。
    倒不是他们封家人挟恩求报,这不是好歹能拉上点关系,以后也能有机会,多相处,多来往。
    其实墨宗那群傻子不知道,真正的云浮令早就被用掉了,他们拿来的那枚是个赝品,封家救人是情分。
    大德圣人去世以后,墨宗在云浮山举步维艰。
    于是继任矩子披麻戴孝,抱着祖师爷的牌位入宫,从宫门口就放开嗓子嚎,请出云浮令要陛下为墨宗主持公道。
    只要不是造反,云浮令可满足一个请求,这话是陛下亲口御言,他自然要说话算话。
    于是陛下下旨,申斥义理派鸠占鹊巢。这份圣旨措辞奇葩,用句极其严厉,要求义理派收敛行止,认清身份,给云浮山地主赔罪,然后不日滚出学宫。
    此道旨意一出,朝堂震荡一片。
    朝中官员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与草根翻身的墨宗格格不入。以前碍于大德圣人的威名不能发声,现在圣人都没了,墨宗还想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这让一众世家子弟如何能忍?!
    于是墨宗瞬间成了焦点,被架在火上烤了又烤,在朝被喷得一无是处。偏偏以陆家为首的在野清流,此时上书陛下,陈言国朝新立正是用人之时,不该因为陛下的喜好而打压士林。
    太·祖表示无奈,还特地将墨宗二代矩子召入宫中,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民意不可违,就算是皇帝也要考虑下面人的反应,墨宗要是想保住云浮山,那就要拿出点真本事让人服气。不过他倒是没有收回云浮令,只说让墨宗留着做个纪念,也不枉费他与大德圣人相交一场。
    于是,第二年太·祖开天下试录用廉才,义理派一枝独秀,彻底将红极一时的墨宗踩进泥土。
    之后便是墨宗下云浮山,铁匠坊主被劫持,本来以为墨宗这群匠人就此散伙了,没想到多年以后,大都护的亲爹封老都护,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墨宗后人,对方还拿着云浮令向他求助。
    那枚玉牌和墨宗现在拿出来的有些微的差别,玉牌上的“令”字还多了一个钩划。
    传说这是太1祖写字时独有的习惯,彼时封老都护还是边城颌州卫校尉,他亲自验看过玉牌,的确是御造没错。
    封大都护听亲爹说起过,拿令牌的小子当时浑身是血,神情慌张,他身后还跟着一架马车。据说里面坐着的是女眷和幼童,封老都护没见到人,却亲眼看到马车顶盖上刻着薛家的徽标。
    薛家?是造百炼刀的那个薛家?
    拿令牌的小子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只要求边军护送马车过五折沟,那边自有人接应,于是封老都护亲自带队,一路杀退了三波流匪,终于赶在天亮前,把人护送到五折沟。
    他收走了令牌,然后就此折返。走了几步,便隐约听到远处响起了马蹄声。马是从北面奔过来的,人数还不少,这让封老都护十分紧张。
    他本想回去守着马车,却看到拿令牌的小子竟然赶着马车迎了上去,而后被一队胡人接走了。
    是胡人没错,看穿戴是漠北草原部落里出来的,不像军骑。
    封老都护没有妄动。看着场面,那小子说的接应之人,多半就是这些胡人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薛家的哪一房,竟然和胡人有勾连,难怪被人追杀。
    封老都护自觉想明白了关窍,忍不住就有些后悔。
    边军世代为胡骑所苦,封家更是与胡骑有家仇国恨,若不是有云浮令牌,他才不管这些鸟事!
    是以那枚云浮令,现在还放在封家的内库里落灰。
    墨宗之后拿出来的那枚,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西贝货,大都护当初只看一眼就觉得脑子痛,又联想起吹牛的常山,根本不想搭理。
    最后还是大郎力排众议,亲自带兵去石沱坡,到底把人给救下了。
    也是缘分,没想到竟然让他遇到了意中人,勾勾缠缠竟然还热络了起来。
    宁非是个好孩子,和大郎一路结交都是真心诚意,封家和雍西关跟着借力不少。
    想到这里,封大都护叹了口气。
    “儿啊,你长大了爹管不了你,但这种事……”
    封大都护顿了顿,说得略有几分艰难。
    “还是要两家都乐意才是。”
    “那天雷得勾着地火,王八要瞪着绿豆,这才能成了好事,强扭的瓜他不好啃啊。”
    “我看宁小子,一时半刻……对你和对十二郎也没甚区别,你可不能逼人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儿子给打断了。
    封恺摇头。
    “非弟对十二郎有甚情分,不过还是看在我的面上罢了。”
    “此时便是跟爹打个招呼,之后要如何相处,我自然心里有数。”
    听他这样说,封大都护暗骂狗崽子不给脸。
    人事都没经过,还敢跟他这个老手叫嚣?他老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万花丛中过来的,不比毛头小子明白!
    不想再掺和狗崽子的破烂事,封大都护挥挥手,把儿子打发去安排春耕和修坝的事情。
    反正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听老子的话,到时候有那小子哭咧咧的时候!
    封恺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第二天,封家就派人前往九凌湖观摩水龙车,顺便还参观了一下墨宗自制的肥堆和农具。
    这一看,可真是不得了!
    墨宗区区百人,竟然将九凌湖附近的土地都开垦完毕,还赶在播种前下了底肥,这可不是百人就能完成的工作量。
    “这……这……这咋能呢?”
    边军中垦田的老把式一脸惊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干农活干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样耕地!
    纵横交错的沟渠将地面划分成网格,渠中引了九凌湖水,渠边安装有一架架木制的水龙,样式十分奇特。
    在华国历史上,龙骨水车始于东汉,在农业上一直发挥着巨大作用。在这个时空,同样有人发明了龙骨水车,不过款式和结构与华国三国时期类似,使用的时候对地形要求比较严苛。
    宁非在现有水车上做了改进,使用木轮传动带的设计,带动槽内板叶刮水上行,搭配灌溉渠及乌知河支流上的水坝,可以做到利用水力驱动,节省人工。
    但目前水坝还没修,所以暂时只能依靠人力脚踏,饶是这样,也已经大大惊住了老军屯。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水龙,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双目放光,苍老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这……小的能试试吗?”
    “咋不能!”
    一旁做讲解的柳老头一挺胸脯,脸上的骄傲就别提了。
    他自然看得出对方也是个侍弄田地的好把式,技巧和经验甚至略胜于他。
    但那又怎样?
    柳老头底气十足。
    他们矩子说了,种地也要讲科学,不是光有把子力气,会看点天气就能行的,光、热、肥料、风向、土温、作物高矮苗种,每一个都是学问,有了趁手的工具那更是事半功倍!
    像他们墨宗,早就不靠出死力气种田了!现在还只是让他们看到了水龙车,等下若是见到宗门各式各样恶肥料,怕不是要吓得腿软哩!
    他指点着老军屯爬上踏板。
    “你手扶着这横轴,往前踏步就成了,觉得水够了就停下。”
    “哎,哎,好!”
    老军屯连连应声,双手抓着横杆,小心翼翼踏动踏板。
    随着木轮转动,也就在片刻之间,汩汩的九凌湖水被木龙车汲到高处,直接流入了灌溉渠中。
    “哗啦,哗啦,哗啦啦。”
    听着悦耳的水声,老军屯的眼睛越睁越大,脚下的步子也在不自觉地加快,像是找了迷,谁劝都不愿意下来。
    柳老头对老军屯的反应非常满意,但他还要低调的炫耀。
    “这水车现在还要人踏,着实费力费工,咱们墨宗讲究科学种田,田地里要顾得事情多着哩,哪有时间踏水车?”
    说到这里,柳老头状似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还是要等你们边军把乌知河上的水坝修好啊。到时候水龙车有水推着转,人工不久省下了?”
    “有这时间大家多积些专用的种肥出来,那才能丰产丰收哩!”
    一番话,听得老军屯晕头涨脑,两眼发直。
    能推着自己的转……是个啥样子的宝贝啊?!
    这墨宗是个什么神仙地方,种个地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讲究,可是让他长大见识了!
    只恨不能今天就留下,好好听听人家那些讲究都是什么,也不枉他在田地里干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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