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 赫兰话说得很诚恳,里面透露的讯息量也是格外的大。
    原本这些也山家的家事,身为兄弟部族不应该对外人念叨。
    但兄弟的遗子千辛万苦地回到家, 家族不但不能给予庇护, 反而还要面对至亲的算计和利用, 赫兰可忍不了这个。
    他知道克雷对这两个业人十分信任。小孩子千辛万苦返回南石, 孤立无援, 孑然一身, 这二人便是克雷仅存的助力。
    既然这样, 便不如将局势细细给人掰扯明白, 免得以后克雷行差错踏, 吃了暗亏都不知道。
    赫兰是个性格爽直的人,但却并不鲁莽无脑。身为白克少族长的他,基本的政治敏锐度一点都不缺,南石的局势他看得透彻。
    自从叶苏力的兄长战死, 图罕大伯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两位阿兄都没留下儿子, 叶苏力又一去没了消息,也山家一下子陷入了后继无人的窘境。
    按照图罕大伯的意思, 原本还是想从堂兄弟家里挑个聪明的孩子过继, 然后精心培养,让他成长为自己的继承人,可他两个女儿都不同意。
    大女儿西娅极力推荐自己生下的两个儿子, 言说过继的孩子没有自家血缘近便, 将来肯定是要扶持亲兄弟姊妹,不会和他们一条心。
    小女儿海丽妲表现得倒是比阿姊懂事。她从不和阿爸推荐自家孩子, 反而多次要求寻找小弟的下落, 这让图罕大伯十分欣慰。
    找人这事大约持续了好多年, 但一直没什么结果,叶苏力就像蒸发了一样,业朝的边城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
    搞到后来,赫兰也有些灰心。
    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实在太难,更别说他们是东胡人,中原王朝一直对他们不算友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海丽妲说她打听到了叶苏力的消息。
    她带回了一个小孩,说是叶苏力的儿子,孩子的阿爸已经被业朝边军杀死了。
    图罕大伯验看了孩子身上的印记,好半天都没说话。那孩子把叶苏力的体貌特征说得很清楚,还讲了不少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细节,老爷子这才将人留下。
    赫兰觉得开始的时候,图罕大伯是对塞牧有疑心的,毕竟他身上没有叶苏力的玉牌,雪狼头也画的有点小毛病。
    无奈这孩子十分机灵,特别会看人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能抓住老人的心,结果一来二去的,竟然也得了图罕大伯的青眼。
    之后,南石内部逐渐起了一些变化。图罕大伯开始张罗着给叶苏力报仇,甚至破天荒接见了西莫支海来的使者,只因塞牧无意间透露,他在被业人追杀的时候,西胡部伸手搭救了他,还把他送到去往东胡三部的商队。
    “西胡?”
    听到这个词,宁非头上的雷达一下子竖了起来。
    “南石与西胡部族交好了?”
    “也不算交好吧。”
    赫兰摇头。
    “图罕大伯见莫支海的人,是为了向他们了解业朝边军的情况。那时候塞牧说叶苏力被边军虐杀,我们也都很气愤,差点就集结队伍杀去雍西关报仇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接着说道。
    “但是部族里还有沉稳的老人,说这事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毕竟西胡以前没少欺负咱们,他们的话不能全信,万一等咱们出兵之后他们来偷袭,那就糟糕了。”
    “莫支海的使者劝了图罕大伯好些天,最后族里争执不下,到底没能成行。”
    “结果没多久,西胡十八部起兵南下。开始的时候和我们没甚关系,最近那边好像战事吃紧,西胡想要借用南石的大船,还要南石出些船手和勇士,配合他们在中原水道运兵送  粮。”
    这个要求看似突兀,但只要仔细一想,便可以在胡骑之前的布置中找到端倪。
    年前胡骑南下,绕开了祡岭所有的关口跑弧线,趁着忻州守备解虞朗归家奔丧,副将战前病死,一举攻占了忻州。然而本可走下颍原取邡州的路线,西胡部却转而折返,绕道通汇。
    当时中原世家都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不善水站的胡骑弃邡州就通汇,毕竟胡人没有大船,就算掌握了中原水道的入口也没甚用处,总不能凫水入侵。
    可现在看,西胡部族若是能从南石借来大船,从水路东进几乎毫无阻碍,比在陆上重重破关要灵便太多。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宁非和封恺视线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宁非定了定神,转头又追问赫兰。
    “那南石答应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宁非的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他想到恒寿薛家二房父子的死因,据说是被忽然出现在银州城外的胡人万箭穿心,全队无一生还。
    彼时胡人占领了通汇,银州城却是临近中原水道的腹地,与通汇相隔千里,没有船的胡人如何星夜直达城外?!
    怕是已经从南石借到船了!
    西胡部族有了船,能去银州便也能去乌知河,那他的九凌城岂不危险?
    越想越心惊,宁矩子的心直直往下沉,脸色也越发沉凝。
    却见赫兰摇了摇头。
    “图罕大伯暂时还没松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们若是不来,我看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毕竟西胡人会贩运中原的盐巴过来,海丽妲也一直帮着游说,早晚要答应。”
    “运盐?”
    宁非微微挑眉。
    “怎么,南石也缺盐?”
    “怎么不缺?!三部谁家不缺?”
    说到这里,赫兰忽然叹了口气。
    “若不是实在抗不下去,我们也不想和西胡那边做生意。”
    “西胡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秃鹫,要价高不说,被他们咬上就会不停地被撕扯血肉,直到榨干每一滴骨髓。”
    “既然知道危险,那不做不就得了。”
    宁非轻笑出声。
    “与虎谋皮,饮鸩止渴,怎么可能长久?”
    赫兰听不太懂成语,但从宁矩子的表情上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哪有你说得那样简单。”
    他叹了一口气。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除非草原商路能够重新打开,不然盐还是进不来。听说最近因为打仗,中原已经禁止贩运盐铁到草原了。”
    “依附在南石的几个小部族,已经有人张罗着要和西胡那边做交易了。”
    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刻意压低了声音。
    “比如海丽妲的夫家,他们家以前便是西胡迁居过来的,一直都挺老实。自从那个什么圣物现身西莫支海,他们家就跳得越来越高。”
    “哦?”
    宁非立刻来了精神。
    “那海丽妲的夫家有船?”
    听他这样说,赫兰点了点头。
    “自然是有,但都是小渔船,速度比南石的海船要快一些,但是只能在内河走,也装不了太多的东西,胜在轻巧。”
    “他们家以前被西胡的鹰角王欺负,不得已才投奔南石,和我们东胡不是一条心。”
    “要不是门蜡那小子迷住了海丽妲,那丫头寻死觅活的闹腾,图罕大伯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个西胡人的。”
    这样。
    宁非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能从通汇到银州,唯有速度快而又不起眼的小渔船能做到,克雷小姑姑的夫家怕是一早就通了西胡,给南下的胡骑送了快船。
    但快船毕竟不能运载粮草,还是要借助南石的大船。
    可是两家仇怨颇深,东胡部族防备西胡人还来不急,怎么可能借船?
    那只能给东胡竖立一个靶子,造成两家同仇敌忾的假象,东胡为了报仇自然可以暂时抛弃旧怨,此刻若再有利益诱惑,有内应敲边鼓,不愁南石不答应。
    雍西关边军就是那个倒霉的靶子,被西胡派来的西贝货颠倒黑白,成了残害叶苏力的凶手。
    塞牧身上有雪狼头,能说出叶苏力的细节,克雷的小姑姑海丽妲功不可没,她是叶苏力的亲妹妹,应该知道哥哥日常的一些行为习惯。
    三个兄长全都死了,族长这一支没有了男丁。海丽妲嫁给了西胡人,她的后人注定不可能登上南石族长的大位,所以她也没像大姐那样推举自家孩子,而是找来塞牧冒充弟弟的遗孤。
    孙子和外孙子,可想而知图罕会选谁。
    就算开始对是塞牧的身份有所怀疑,可海丽妲一直表现无欲无求顾念兄弟,与争权夺位的大姐形成鲜明对比。
    图罕哪能想到小女儿在其中还做了如此多手脚,对她自然深信不疑。
    真是一局好棋,一环套着一环,也不知道布了多久。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洪水冲垮所有的布置,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了。
    “总会有办法的。”
    宁非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帮助了好兄弟的儿子,命运会有回馈的。”
    “哦,谢谢你的祝福。”
    赫兰点点头,也没太把他的话当回事。
    正说着话,屋外忽然喧哗了起来。
    有人在挣扎,有人在呵骂,还有女人在尖声哭泣。
    还没等三人起身,外面的声音就传进了内堂。只见几名南石勇士押着一行人进了院子,最后走进来的是图罕,只见他一手拎着号角,一手牵着克雷,苍老的脸上满是严肃。
    “跪下!”
    他对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年轻妇人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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