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瞬间, 真要是鲁莽冲动的人,是不可能混到左谷蠡王这样的高位的。
    虽然颜面受损,但栽了就是栽了, 对方既然能算计他两面夹击, 自然不可能让他轻易拿下东莱城, 面前这座城池多半是要消耗他大量的兵力和资源的。
    而且就算拿下来,恐怕为未必能够守得住。
    左谷蠡王不会天真的以为,等他杀入城中就能将那些威力巨大的火炮抓在手里, 反客为主。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最现实的情况,是他的大军被这些火器重创,等炮1弹打没了, 那些业人会直接毁了炮身,就算他拼着人命填埋进了东莱城,接收到的多半也是个废墟。
    废墟是收不住的, 过两日就会成为被黑甲军围困他们的棺材。何况东莱城四面通达,几乎无险可守,拿来了除了能找补些面子, 什么实在的好处都拿不到。
    “吩咐全军掉头, 立刻前往南召!”
    左谷蠡王当机立断道。
    南召虽然不大, 但有白龙山做为屏障,山中流出的二牛河汇入南江, 可以保得一条水上通路, 不至于被围困在死角, 而出了白龙山的东麓就是丰饶的南郡。
    这个时候, 他忍不住后悔之前纵容火雷圣巫与陆家闹翻。
    若双方还能保有之前的合作关系, 现在说不定还可借助陆家的船队北上, 与被分割在中原北部一带的部族军汇合, 积聚力量,卷土重来。
    不过陆家这事做得也的确不地道,明明是自己下手杀了亲子,结果还反咬一口,把脏水泼到他们西胡人的头上,真是当了□□又要立牌坊,虚伪得让人恶心。
    想到这里,左谷蠡王胸口的恶气更憋闷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他哪里还看不出墨宗矩子遇刺这事有门道!?
    陆家肯定是动手了这没得说,但人未必就真死,或者死了也不甚重要,至少还容得封家那煞星借此机会给他做下了一个圈套。
    可气的是他还真就中了挑拨,与陆涛翻脸捅出了双子的事,还差人四处宣扬,可是把陆家得罪得彻底。
    得罪便得罪,那又怎样?不过是多了一个敌手。
    反正他们西胡部族是要入主中原的,隔江而治的约定不过就是稳兵之计,早晚都要打起来,现在提前一阵也没甚大不了!
    以封恺现在的实力,拉着火炮穿山越岭是不大可能的,进了白龙山他们就安全了。
    他想得很简单,却不知道去往白龙山这一路上已然被布下了几道关卡,危机重重,步步涉险。
    先是在挥师南下的时候遭遇伏击,边军也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小型火炮,威力虽然不比城防炮和岸防炮,但胜在机动灵活,携带方便。边军用于拉火炮的马车都安装了橡胶轮,行走间轻快安静,速度也比西胡大军的粮草辎重快上不少。
    冷兵器时代,热武器的威力自不必言,时不时就突发的战斗就给胡骑造成了大量伤亡。偏边军专门挑夜晚伏击,夜间视线不好,炮弹打大营却是一打一个准,许多胡兵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剩下的纵然机警,但夜间惊马和踩踏事故不断,等各部叶护们终于稳定住局势,始作俑者已经逃之夭夭,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无数部族勇士的尸体。
    更糟糕的是,日日如此,神出鬼没的伏击,搅得大军如惊弓之鸟,根本无法休息。几日下来,西胡大军的士气肉眼可见地颓败。粮草被抢了好几次,又一把火烧掉了大半,眼见着补给跟不上大军的消耗,左谷蠡王不得不下令一日三餐减为一日一餐,遣人四处寻找野菜野味,勉强维持大军战力。
    等大军进入白龙山,无意义的非战减员已经超过万人,膘肥体壮的战马也都瘦的皮包骨,更别说消耗大、食量大的西胡勇士了。
    左谷蠡王坐在二牛河边,看着自己头发蓬乱,狼狈不已的倒影,只感觉此生从未有过的憋闷。
    他以前便是不得势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凄凉,如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狗,找不到落脚之地不说,一路还被人用棍棒驱赶,如何能让他忍得下这口气!
    偏这个时候,亲卫送来了今日的饭菜。
    一块干巴巴的黑面饼,一盘不知名的山野菜,还有一点腌制的咸马肉,这就是西胡左谷蠡王本日的口粮。
    然而这已经是军中最好的配给了。
    看着这少的可怜的食物,左谷蠡王胸中的怒火越发高涨。
    南召城小,容不下这大军全员驻扎,他的粮草和补给也都告罄,若不能及时补充,大军在南召就是坐困等死。
    比起茫茫的白龙山,那自然是富庶的南郡更容易补充给养。左谷蠡王在西胡王庭的时候便听过,南郡遍地黄金,粮食仓子都装不下,猪狗吃的都比边镇丰富。既然已经和陆家撕破脸,那也便怪他不讲道义,是陆涛先对他下手的!
    左谷蠡王狠狠咬了一口黑面饼,干硬的口感与他在旧京宫中享用的美味相去甚远,越发衬得如今落魄凄凉。
    他嚼了嚼一口吞下,然后冷声对麾下众部族首领发布命令。
    “哈奇纳、德素、也台达三部,明日从东麓出山,本王听闻南郡的粮食都已入仓,没道理咱们在山中挨饿受冻,便依照老祖宗的规矩,去打他一轮谷草吧!”
    同一时间,远在中原鼎丰城的陆时己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陆涛为独子向定安城求亲一事,无意中终结了顶风成为世家联军内讧的状态,斗得正酣的各方势力骤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对手并不是同阶级势均力敌的其他世家,而是远在边关世代军伍的兵头子。
    虽然心中鄙夷封伯晟的血统,可如今已然不是靠着血统就能高高在上的时代。乱世中唯有实力是以第一位的,天下谁人不知封家独子率领的黑甲军兵强马壮,的所向披靡,是一块绝对惹不起的硬骨头!?
    而且这兵家子模样出挑,有手腕有谋断,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便是封伯晟自己看上他们家的儿女孙辈,他们也会忙不迭地连声应下。东山朝的世家被鼎丰城那场屠杀彻底吓破了胆子,管他什么匹配不匹配,结一门实力强横的亲家才是硬道理。
    崔安出使定安城的消息传出,也不知有多少世家暗暗扼腕。
    只恨自己晚了一步,胆子不够大,心思不够果决,让陆家人抢了个头彩!
    如今皇室司马一族几乎断绝。论实力也唯南郡陆氏可与雍西关封家匹敌。目前封家忙着剿灭胡骑,陆家拿出来的又是族长嫡子、名闻天下的少年英才陆时己,这两家一南一北强强联合,旁人自然没了指望。
    比断绝了靠联姻攫取利益的想法,众世家的注意力只得转回到眼下的战事上。
    有了陆家船队源源不断的运送给养,世家联军靠着车轮战持久战消耗战,围困鼎丰城一个半月,终于磨光了业朝王室的最后一丝气数。
    司马烨坐在已经空荡荡的大殿前,半身染血,左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
    这是鼎丰城的星空,一座方方正正的宫殿中的星空,只是他过去几年都没有心思观赏,没想到走到人生最后时刻,竟然只有这片天陪着他。
    鼎丰是开国高1祖发迹的地方,也是他们司马家的福地。当年他入主这座宫殿,正是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身边围绕着无数文臣武将,手中掌握着大业朝的部分江山,他以为他会与祖先一样,在这里完成毕生的夙愿。
    然而这一切,便如幻梦一般转瞬即逝。
    曾经庄严厚重的大殿如今已经一片狼藉。就在前日,他在殿前的台阶下亲手斩杀了五名背主投敌的叛将,人头滚落白玉石头台阶,鲜血染红了殿前的青龙台。
    一个月的围困,城中的粮草人力都见了底,仗打到今天,最后一批东山军亲卫也以身殉城,如今他身边竟然无人可用!
    遥想当年,开国1太1祖何等风光,结束了昏庸腐朽的前朝,身旁猛将如云,谋臣熠熠。可叹这司马家的天下只维系了不到二百年便骤然收场,业朝的光统帝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是要孤身一人奔赴黄泉!
    火焰,在司马烨的狂笑中熊熊燃烧,掩盖了远处城门崩塌的巨响。
    马蹄声、喊杀声、呼喝声、惨叫声,成为这座宫殿最后的记忆,与司马王室曾经缔造的辉煌一并燃烧殆尽,跌落尘土。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等终于能进人的时候,陆时己见到的,便是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
    他站在传说中的正殿前唏嘘了一会儿,便差人在废墟中翻找存留的物件。隆成帝驾崩后便踪迹不见的玉玺,有人传言是落入了司马烨的手中。
    可惜他掘地三尺也没能发现玉玺。只找到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勉强能够辨认出是司马烨。确定了司马烨的死讯,世家自觉头顶上悬着的刀子没了,便开始闹哄哄地谋算如何瓜分战利,搞得陆时己不胜其烦。
    不过到底是他亲手结束了司马皇室,这可是与天齐的惊世功勋。
    站在破败的鼎丰城头,陆时己正意气风发地俯瞰天下,却见亲随脚步匆匆的跑上来,递了一封密信给他。
    “郎君,定安城有变。”
    常随的脸色很不好。
    “据说崔郎君被封家人扣下了,说他刺杀了什么人,据说人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听到这话,陆时己的眉心微动,拆信的动作蓦地急切了许多。
    信是从南郡岐江城送来的,阿叔的亲笔,比常随说的要详细许多。陆备在信上不但写明了墨宗矩子被杀的后,定安城中大肆搜捕与南郡有关系的人,封伯晟的幼子还亲手斩杀了他派去的死士,扶灵抬棺。并且在信的末尾,陆备还直言提醒侄子要小心封家人的报复。
    毕竟能让封大公子扔下战事连夜返回的人,他的死封家不可能善罢甘休,封恺都不会答应。
    放下信,陆时己的脸色沉凝,心中却微微舒了一口气。
    不肯善罢甘休,封家要报复,那说明人的确是死了。
    死得好,死了就好,这场从投胎就开始的争夺,最终还是他笑到了最后。
    原本陆时己的心中还有一丝忐忑,毕竟派死士刺杀那人,这事是他秘密安排,并没有与父亲和叔父商量。不过从陆备的语气来看,似乎对那人的死并不上心,也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果然,父亲和阿叔还是向着他的,毕竟是他们一手养大的人,与那个弃子分量不同。
    不过就算这样,陆时己也不想掉以轻心。
    只要那个人死了,他就是无可替代的陆家继承人,没有人能再威胁到他的地位!
    想到这里,他伸手召唤常随,吩咐他去陆家的船队,他要返回南郡。
    鼎丰城已经拿下来了,陆家的府兵都被安排在战略要位,对那些废物有绝对的压制。
    他本就是陆家贵不可及的继承人,轻易不应该离开岐江城。若不是为了家族,为了父亲,为了自己积累功勋和声望,他也不会冒险度过南江。
    现在,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也是时候回去了。鼎丰城这边的事,阿叔会派人接手,不需要他这个下代家主亲力亲为。
    何况阿叔说的清楚,封家对此事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是要出兵报复的。
    这样一来,孤悬与南江以北的鼎丰城就很危险,正好把那几家的蠢货推到台前,让他们先消耗一下封家的怒火和气力,也算物尽其用了。
    主意打定,陆时己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日之内便做好了安排。
    傍晚,陆家运送补给的大船起锚,载着陆家小郎君和一众亲随折返南郡。站在船头,最后眺望了一下已经远去的鼎丰城,陆小郎君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只是这笑意还挂在嘴角,他就感觉脚下的船体一声剧震,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掀得飞了起来,重重摔在船楼的外板上!
    “轰——”
    “怎么回事?!”
    陆时己唇角带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却惊恐地看到自家大船的船尾处桅杆折断,已然有火焰腾起。
    而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异域风格的木船,船头一门黑色的巨炮,炮口正直直对着己方船楼,蓄势待发,只待人一声令下,就会展开下一轮的轰击!
    可这些,都已经不入陆时己的眼了。
    他现在的视野中,只能看得到站在巨炮之后,那个身着青衫的少年。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每天在镜中都能看得到,同样的眉眼轮廓,与他近乎一模一样!
    只是他不会露出那样狂妄肆意的笑容,那种明晃晃的恶意,他只会隐藏在心中,不可能挂在脸上。
    双子,倾家灭族的祸端,只能去一留一。
    可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没给陆家的芝兰玉树想通关窍的机会,他便看到那个顶着自己容貌的人挥了挥手,似乎很有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毫不迟疑地亲手拉动了火炮的绳子。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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