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 离音的身影消失后, 原地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显影屏。显影屏内的人,正是离音。她已来到一处屋顶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宫殿门前。
    众人还未完全看清那宫殿的模样,整个场景就模糊起来。
    画面再次清晰后,离音的位置又变了。这次她不是在宫殿门前, 而是在一湾湖的岸边。湖水碧蓝, 湖面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风也平,浪也静。
    画面中的离音垂着眼想了片刻,而后蹲下了身,将手轻轻放入湖水中。
    随着她的动作, 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 安静地往外扩散。
    这外阔的波纹似是惊动了什么东西,画面晃了一瞬后, 湖面上的水波忽然加剧起来。
    离音的视线追着这一圈圈晃动的波纹, 终于到达了湖心。
    她的神情出现了点变化, 似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看见什么了?
    显影屏外的众人刚这般好奇着, 显影屏的观影视角就随着离音的视线动了起来, 渐渐拉向湖心。
    一角树的倒影先入镜。沉沉的、暗黑的树影轮廓, 静静倒映在湖水里,成了一团硕大的暗影,安静无声, 又浩瀚又深沉。
    镜头再上拉, 一棵参天古木终于入了人眼。
    这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大到近乎遮天蔽日。翠绿墨绿的树叶重重叠叠,垒成硕大的模样,就像是一把巨大的绿伞,安静地撑在湖面上,无声将天与地分隔开来。
    在绿叶的间隙里,有一道道彩色的丝带点缀其中。彩带长长的,无风自动,像是一幅幅挂在树梢招展的画,又热烈又恣意。
    这便是籍树了。
    籍树的画面在显影屏上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失了。出现在显影屏中的人,又成了离音,还是正面的离音。
    隔着一湖碧蓝的湖水,离音与籍树遥遥对望。她的眼神十分认真,不像是在看着树,倒像是在看着人。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在想什么呢?
    离音其实什么也没想,她只是惊叹于这般古老而厚重的生命,一时间忘了行动了。
    她不着急,但很显然,对面的籍树着急了。
    一道树根自湖心出发,贴着湖面蔓延过来,不过眨眼功夫,就来到离音面前。
    这动静来得突然,离音小小惊了下。
    蔓过来的这树根粗壮而平坦,牢牢攀附在水面上,像是一条水上木栈道。栈道的一头连着籍树,另一头就在离音脚下,对着她发出无声的邀请。
    看到这老树根形成的水上栈道,显影屏外,不说应邀而来的宾客,便是沉魁的长辈们,都下意识坐直了身。
    籍树何曾这般主动过?
    它是什么意思呢?
    显影屏内,离音看着眼前铺好的路,缓缓眨了下眼。
    她抬头看看湖中心的籍树,没怎么犹豫,一脚轻轻踩了上去。
    立身稳稳当当的,没有多少晃动感,倒像是在平地上似的。
    离音沿着这木制的水上栈道走了起来。
    栈道的尽头,籍树的树根盘曲折叠,成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由树根铺起来的陆地。陆地的最中心,就是籍树粗壮的躯干。
    它就这样安静地屹立在湖心中央,举重若轻地撑起硕大的树冠,姿态苍劲有力,轻易就成了永恒。
    离音终于站到籍树面前。
    她脚下是一重叠着一重的籍树树根,头顶是密密麻麻的籍树树叶。那些各色的彩带间或沿着籍树的树叶缝隙往下垂落,静静飘在她的头顶。
    天地间格外寂静,寂静到……离音似乎隐约听见了生命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她心内若有所感,轻轻地,将手贴上籍树的树干。
    安静的湖面上,忽然有风来,吹得满树籍树叶轻轻作响,也将离音头顶的彩带吹得轻轻飘起,弯成一个个妙曼的弧度。
    这瞬间,离音好似听到有人在说话。
    “好孩子,你终于来了……”
    苍老的声音。
    不是生命垂暮时那种有气无力的苍老感,而是一种因为慈祥和蔼而自带的厚重感。就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给人以岁月无声的深沉感。
    离音便也轻声回应它,“是您吗?宗籍尊者。”
    籍树似乎被离音这称呼给逗笑了,整棵树的枝叶都在簌簌晃动着。
    它道:“我不是什么尊者。我只是一棵扶灵树而已,一棵很老很老的扶灵树。我的名字……让我想想,应该是叫‘季灵’。伯仲叔季,季灵,就是第四棵扶灵树的意思。我是本源天地开天以来的第四棵扶灵树……”
    离音有些惊讶。
    扶灵树……籍树竟然是一棵扶灵树?
    扶灵树离音是见过的,她的万象森林里就有一棵,可怎么感觉……这两者并不像呢?
    扎根于万象森林中的“小”扶灵树听到了离音的问话,一时有些委屈,“吾王,老朽还小呢……”
    老朽……还小?
    这个搭配,可真是……
    你若真是还小,就不该自称什么“老朽”啊!
    人家本源天地开天以来的第四棵扶灵树都一口一个“我”……
    扶灵树并不知道离音心里满满的槽点,只认真道:“我是后来才长起来的扶灵树,修为还不到家的。这位尊长若真是季灵,那在我们一族中,实力已是深不可测了。尊长这样的,能自由隐藏起自身气息,所以您才感觉不到。老朽有感,这位尊长的确出身扶灵同族……”
    扶灵树刚这么说完,季灵又道:“我叫季灵。至于伯灵和仲灵,应该都在你的故乡,渊南境。”
    渊南境?
    离音不妨被籍树叫破了来历,一时间有些紧张。
    季灵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不要害怕,这里没人能探知你我,你是安全的。我不会伤害你……”
    它的枝叶簌簌摇动着,“我是见过你母亲的,你身上有着与她相同的血脉,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一见你,于我而言,有如故人重逢……”
    离音一颗心慢慢放松下来。
    也是,她的出身,在沉魁好些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籍树而已。
    季灵的声音悠悠的,带着点怀念的味道,“你母亲在沉魁的那段时日,都住在藏经阁。每日里她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与我打个招呼,一日也不曾落下过……”
    它轻声一叹,语气有些低落,“这么多年了,我再不曾等来晨时的问候。也不知吾之故友,究竟好是不好……”
    离音让它说得鼻尖一酸。
    季灵沉默了半晌,似是收拾好了情绪,声音又重新温和起来,“你今日是来裁录新弟子名录的吧?日快落了,先办正事可好?待正事了,我带你去看看你母亲的旧时屋舍。她留了些东西下来,也许你能用上也未可知……”
    离音闻言,精神狠狠一振。
    她母亲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离音深吸口气,强自按捺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
    祭籍树,先祭籍树……
    籍树的树干上,出现了一圈绿色的纹络,纷繁又精致,正在轻轻闪烁着绿光。
    离音照着季灵的指示,掌心凝起灵力,点亮手中的首座木牌,而后将这木牌轻轻贴伏于籍树树干,正正好对上那圈绿色的纹络。
    木牌与纹络相触的瞬间,离音听见了嗡地一声轻响。
    籍树树干上的纹络绿光大作,将离音手中的木牌融化开来。
    透过逐渐消失的木牌,离音恍惚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天地间有一巨大的、水平而放的空白横幅。横幅的正面对着天,背面对着地。它独立于天地间,姿态安然,似乎存在了许久许久。
    某一时刻,天地间凭空出现了一杆笔。笔杆长长,笔尖凝着一点墨,将落未落。
    这杆笔出现不久,又被一忽然出现的人握在手中。这人的模样已经完全模糊了,看得并不分明,只余他握笔的右臂还格外清晰。
    他握笔的姿势,也不像是写字,倒像是挥剑。以笔为剑。
    吸满了墨汁的笔被那人持着,动作大开大合,在那副空白的卷轴首端,浓墨重彩地写下“沉魁”二字荒文。
    最后一笔往下划,横幅之上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成了一片星光闪耀的夜空。千万颗明星应着笔势,微微颤动,先后化成一颗颗流星,自天际滑落,汇入沉魁二字中。
    那二字沉魁一下子由浓墨转为银黑,在横幅上颤颤地凝着。
    离音看着这“沉魁”二字,只觉得这个画面似乎隐约相识。
    当年她拜入沉魁时,师父替她举行的拜师礼中,起手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眉心微微一动,看得更认真了。
    横幅上,这沉魁二字又虚化起来。持笔人换了另外一个人,这人执笔在横幅上轻轻一点,横幅上的场景随之一变,成了一幅以水墨勾勒的动态画。
    动态画中,是一以墨痕勾勒出来的人影。这人正拿着把剑,迎风起舞,姿态从容,锋芒尽显……
    这舞剑的水墨人紧接着又虚化了。握着笔的人又成了新人,新人持笔而动,又有新的景自笔下流淌出来,静静映在横幅上……
    持笔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横幅上的场景就跟着变了一次又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以黑白水墨画就的一个个人。有人在舞剑,有人在比斗,有人迎着朝阳安坐,有人坐在湖边垂钓……
    一个个看不清面孔的人,透过笔尖,一一跃然纸上。
    不论画面如何变换,一个个以荒文写就的名字,持续不断地在横幅的上首滚动而过。就像是电影落幕时的致谢一般。
    离音在那些名字里,看见了她熟悉的人名。有君瑜之的,有君无咎、段无恙、薛无忧的,还有君归鹤、澹台扶曦和佰牧青的……
    离音若有所悟。
    这是一代代沉魁弟子的名!
    一直到了最后,一个个沉魁弟子的名字终于展示完成,演绎着千百般风景的这横幅,又恢复了空白的模样。
    离音还未反应过来,一低头,那杆被用了一次又一次的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手中。
    离音隐隐约约明白了。
    所以,之前出现的那一个个持笔人,是一代又一代的沉魁首座吗?他们笔下的景,是不是就是他们自己的期许,他们自己的追求?
    那她的追求呢?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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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一更,补昨天木有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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