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峥嵘把这所有事都说出来之后, 自觉一身轻松,他再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萧雪满听到这话,像是接到了什么包袱, 他倒是心里沉重起来。
    郁峥嵘那边收到秦楼的信之后,他也没有拆开看,直接拿给了萧雪满。
    “他应该觉得我会拖一会儿, 不会与你直接说,信里面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计划,”郁峥嵘道, “看看?”
    萧雪满非常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上面是秦楼的字迹, 他还认得出来, 大概前面是和郁峥嵘先提了一下在一重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接着写道:“封一炎那边把话头断在你这里,我当时着急,只当其是权宜之计, 后来仔细想过, 这事情怎么样也是瞒不住的。若雪满往深里追究, 便说是我故意骗你或威逼利诱你这样做的吧, 他如今对我已经这样,也难抵再差一些,你本来也没什么错。
    但雪满如今身边的朋友少,望天仙门的人他有意避开,沈观如今也有狐族的事情纠缠,不在他身边, 若他觉得你也不可信赖了, 只怕会更失望, 往后他身边就更无什么人陪着了,小晚年纪尚小,还是有人帮衬着好一些。
    我写这些的时候,心里也犹豫,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做错事,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他好才行。你最近几年常在他身边,也许会更能明白一些他的需要和想法,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处理也很好。到时候,如果要利用我做什么,也随意,只要是雪满好,我便都觉得无所谓。”
    秦楼平日里是个少话的人,能不多说,一个字都不会多,也许只有面对萧雪满的时候,他会细细写这么多,写他的犹豫和所有想法,不把心里所有的事情都藏着。
    萧雪满看了那张薄薄的纸上这一段话之后,心里已经复杂到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想了。
    当然,在知道秦楼做了什么和小晚的来历之后,他心里十分感激或是愧疚自然是谈不上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他舍命救秦楼在先,秦楼不计后果救他在后,若知道这事情之后就立刻既往不咎重新开始,也不太可能,萧雪满内心也很难接受。
    但这足以让萧雪满的态度发生一些改变。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得罪他一分,他要十分报复回去,不肯吃一点亏,但同时的,若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一样会十倍回报,不愿欠一点债。
    现在与秦楼之间的境况如此,叫萧雪满心里一团乱麻,他已经理不清楚了。
    沈观那个时候说他不欠一点债,现在听来像是什么逆言灵。
    郁峥嵘那些话在他脑海里盘旋,让萧雪满一句一句地和自己的亲生经历对比,从自己醒来时候的灵力混杂和小晚身上的双系灵力,想地越多,他就越明白郁峥嵘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
    除了这些事情,还有一点,萧雪满一直记得很清楚。
    郁峥嵘说,一开始,秦楼确实是想和他说这件事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后来即使有机会,他也不敢说了。
    他明显在两个人的相处过程中更加惶恐了。
    因为萧雪满对他的失望和排斥,明明已经见过几回,但其中没有一次,他们可以真的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话,说说以前的得失。
    他与秦楼重逢之后,听到最多的话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没有什么事情支撑的情况下,总觉得苍白,但知道这件事之后,回忆起来却复杂的。
    不管怎么说,秦楼也反过来救他一命,还误打误撞给了他小晚。
    “……我想和他谈谈。”
    萧雪满心如乱麻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对着郁峥嵘说了一句。
    “其实我现在脑子里还乱着,”萧雪满道,“我就是想他说一些事情,试着能不能不让自己那么乱。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也许他们真的需要一次真真正正的谈话。
    郁峥嵘自然也照他的话去做。
    望天仙门内,秦楼收到来自十二重天的郁峥嵘的回复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勇气打开这封信,生怕事情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等他终于有勇气看完这封信的时候,看到萧雪满主动想见他,确实是有些高兴的,但高兴过后,心里就更复杂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已经分不出是好是坏。
    虽然再怎么不平静,但他还是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独自去了十二重天。
    为了遵守萧雪满那个时候对他的“不再打扰”要求,秦楼除了那个药丸,再不敢做多余的事情,且药丸还是通过郁峥嵘的手给的,他知道郁峥嵘在中界找到了萧雪满,但他从来不追问萧雪满具体住在哪里,怕自忍不住,偷偷跑去见他。
    即使每天想念,偶尔也能从郁峥嵘那里听到他和小晚过得很好的消息就觉得满足,但两个人确实三年未见,秦楼推开门,看见坐在窗前的萧雪满回头看他,这一瞬间足够他再心心念念地独自撑一段时间了。
    “郁峥嵘都和我说了,”萧雪满一见他,便开门见山地道,“关于小晚是怎么来的,我又怎么在那时候捡回一线生机。”
    秦楼一愣,并不想拿这件事邀功,他在萧雪满对面坐下,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那时候不用锁链锁着你,你本来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伤害过,再试图去填平补齐的时候,总是晚了一点。
    “雪满,你不用觉得负担,那本来便是我做错了,”秦楼又接着说道,“那样做,我也是自愿的。”
    他这样说,更让萧雪满觉得心里乱了。
    “我们两个,真就是一段孽缘,”他用手撑着额头叹道。
    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秦楼想试着安慰他,但手伸到一半,又悄悄缩了回来。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吗?”萧雪满道,“郁峥嵘不知道的,便都说了吧。秦楼,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应该是什么都清楚的了,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件。”
    但让他心里更乱的原因在于,也许这一件还不是唯一一件。
    很多他以为秦楼不知道的事情,秦楼知道,例如元枢的修炼方法和那时候他在天枢院的经历,萧雪满离开之前,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个,可能还有很多秦楼曾经做过的事,萧雪满也被蒙在鼓里。
    “锁链那件事,因为太失望,往后的我都无心在追究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想着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能原谅,”萧雪满接着叹了口气,“但是现在我不明白,你都可以为了我不顾命,为什么那个时候对我没有一点信任和尊重?秦楼,天枢院拿什么东西来挑拨你?”
    秦楼是想说的,可萧雪满这样一问,他一时间没有找到一个开口的头绪,停滞了一会儿,才接着开口。
    “我的身世,”秦楼道,“我头一次动摇,是关于我的身世。”
    这一段萧雪满知道,他眼睛明显闪了闪。
    先前沈观追查天息神树和萧雪满秦楼之间的往事的时候,曾经猜想过是不是天息神树有预言的能力,萧雪满才会去十六重天寻找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秦楼。
    萧雪满如果知道沈观的猜想,会告诉他一半猜对了,一半没猜对,他确实是因为预言才去找秦楼的,但有预言能力的不是他,反倒是秦楼。
    更确切地说,这个预言能力是他母亲遗传下来的。
    秦楼的父母,父亲很清晰,仔细一查便可以查到,二重天普通家族秦家的秦闻天。
    这点秦楼自小也知道,秦闻天天赋极好,大概是秦家走运,出了这么个修炼天才,被送进第一宗门之后也如鱼得水,虽然后来在天枢院死的不明不白,但秦家也不敢追究,但关于他的母亲,就连秦家也不知道她是谁。
    秦闻天死前给家族传的信件中也从来没有提过这样一个对象,秦家便自然而然认为那是个摆不上台面的人,且秦楼初测时候天赋极差,站在秦家的角度上想,自然不可能是秦闻天的问题,于是他私生子的身份就洗不干净了。
    秦楼那时候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唯一一点是名字,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楼字,他的名字起得随意简单,就是父母双方的名字结合起来。
    他后来才知道,自己母亲并不是普通人,而这一点,是天枢院告诉他的。
    他的母亲也是灵植成妖,与萧雪满天息神树的珍贵身份几乎不相上下的灵植,叫暗语楼兰,火系。曾经被天枢院带走,和萧雪满被锁在同一个地方,勉强算是患难与共的关系。
    元枢那个时候金雷双系,灵神八阶,全大陆最高,对其他灵神的碾压程度和萧雪满碾压封一炎时差不多,且那时候天枢院强盛,使用这种修炼方法的并非元枢一人,他利用萧雪满做药,秦楼的母亲便是院内一个重要的火系长老的药。
    很具有戏剧性的是,秦闻天拜那长老为师,他与老师的“药”相爱,一开始这恋情偷偷摸摸的,后来被那长老发现,他居然没有阻止,甚至还极为和颜悦色地鼓励两个人在一起。
    好心是不可能好心的,只因为暗语楼兰的成长期极长,攻击性和自我保护能力都极强,还十分麻烦。她那时候远不如萧雪满好用,那长老本就不满足于此,可秦闻天恰好也是天赋极好的火系。
    两个天赋极好的火系,一灵植一灵修,如果相互结合,养育出来的灵胎前所未有,天赋必然极好,灵力最为充裕,且还不会反抗。
    暗语楼兰并非没有发现他的企图,她选择养育这个孩子,一是感性思考为了秦闻天,二是理性思考为了将来。
    因为她会预言,暗语楼兰能预言重大事件。
    “救我的孩子出去,”她用秘术给萧雪满传递信息,说着自己的预言,“他会是结束这一切,覆灭天枢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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