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大漠上的风声在屋外呼啸而过,昼夜的变化带着沁肤的冷意,从门隙窗户缝里挤了进来。
    外面寂静荒凉,里面却热火朝天,一门之隔,如两重天地。
    “酒呢?快端上来!”
    “磨磨蹭蹭,不想做生意了?”
    “耽搁了军爷,小心把店给你们砸了!”
    “肉呢?肉!”
    呼喝来去的声音此起彼伏,几张破旧的木桌上,围满了人,金镶玉听的不耐,低声骂了一句。“催催催,大半夜的催命啊,姓苏的你肉烤好了没?”
    她朝灶房里烤肉的苏青招呼完,又低头和黑子凑了凑。“操,这年头官兵比强盗还强盗,这是摆明了想白要好处啊!”
    黑子也是老江湖了,扫了扫,一垂眼皮子。
    “八成是龙门关那边的戍兵,民不与官斗,先探探风!”
    “你们两在哪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来给大爷们倒酒?”为首的是个千户,脸颊外沿长着一层浓密的短髭,豹头环眼,粗眉虎目,穿着身甲衣,坐那颐指气使的吆喝着。
    这地方,官比匪恶,怕是今儿个金镶玉去领赏,前脚走,后脚就忍不住的想要来收例钱了,马无夜草不肥,就这黄土黄沙的地儿,自然有人变着法的收钱,还不会搁明面上说,总会耍些手段,找些由头让你自个送上去。
    金镶玉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摆明了是要占便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后厨千娇百媚的喊道:“当家的,军爷让你出来敬酒呢!”
    苏青正好提着几条羊腿往出来走,听到这声就知道这婆娘又要找事,他眼皮一跳,笑呵呵的顺手提起柜台上的一壶酒。
    “好说,军爷,酒来了!”
    走了没几步,他眼神一扫,就见这屋角有两个小身影被绑在一起,拴在门柱上,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被他放走的那两个鞑子兄妹。
    这白天刚逃出去,这会又被抓回来了,可真是倒霉啊。
    如今落在这群戍兵手里,怕是比落在马贼手里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别看是两个孩子,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男的往大狱里一扔,总会有些人舍得花钱买个替死鬼,脑袋一剁也能值点银子,至于女的,不论是卖到哪,凭身子也是有些油水的。
    听到金镶玉喊苏青当家的,千户脸色明显变得不善,只嘿嘿一笑,打量了苏青几眼,灌了口酒,嗤笑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喂得饱那婆娘么?一大老爷们,长的不男不女的,要不是她开口,我还以为是个太监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
    “哈哈——”
    众人哄笑一片。
    苏青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面上不动声色的倒着酒,他轻笑道:“将军这话可得小心了,这要是传到东厂曹督公的耳中,在坐的诸位丢了官职是小,小心脑袋都没了!”
    太监这词,如今可不是随便说的,曹少卿倒也了得,以残缺之躯令天下黑白两道闻风丧胆,权倾朝野,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千户一说完就后悔了。
    被苏青这么一提醒,满屋子的笑声登时戛然而止,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吓的面色发白褪了层血色,有人手一抖,酒碗都摔地上了。
    “放屁,爷爷什么时候说过督公的坏话,你小子可别造谣生事!”千户也是神情微变,可马上就跟变脸一样,斜眼一瞥苏青色厉内茬的警告着。
    苏青笑眯着双眼。
    “对对,是咱听错了,千户大人名震边关,可是一等一的豪杰!”
    他倒着酒,敛去了眼底的东西。
    千户冷笑着:“哼,听说最近有流寇马贼在这一代出没,你们有没有看到啊?”
    “瞧您说的,咱这店可是做的正儿八经的生意,开门迎客罢了,人家喝酒吃肉,咱也不知道底细不是!”苏青正应付着,身后香风袭来,这臂弯已被金镶玉揽住了,女人脸上挂着笑,摇晃着纤细又结实的腰肢,凑着身子。“军爷息怒,我家汉子可是本分人,不懂规矩,小店开张不久,今个这些东西,就当犒劳诸位军爷了!”
    她手下一抛,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已悄无声息的落到千户的怀里,这厮贪的可以,连油水都不想分给手下,不动声色的一收又在金镶玉的胸上狠狠瞧了两眼,才扭过头。
    “还是老板娘会说话,哈哈,来,喝酒!”
    金镶玉那双招子何等精明,见苏青朝角落里两孩子瞄了几眼,当下笑吟吟的道:“千户,您这出来喝酒怎么还带两个孩子啊?莫不是老相好留下来的?”
    千户仰脖一口饮完了酒,散落的的酒汁顺着短髭滴落,他瞥了眼墙角畏畏缩缩的兄妹俩,冷哼道:“狗屁,老子这辈子女人睡了无数,可从不会留下鞑子的种,来的路上遇见了,这小东西竟敢闯我军阵,被我套了马,活捉了!”
    “明明是你先围上来的!”
    角落里的女娃娃忽的开口,尽管腔调生硬,但到底还是汉话。
    “啪!”
    近处的军爷甩手就是一个巴掌,女孩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嘴角溢血。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鞑子的小狼崽子说话了?”
    金镶玉记起苏青先前说的那两个孩子,看样子,十有八九就是这两个了,她一咬牙,笑呵呵的瞧着苏青。“要不咱买下他俩吧,这客栈刚开张,人手不够,正好热闹热闹!”
    “你们要买?”
    金镶玉已是够财迷了,那千户则是更财迷心窍,眼神一亮。
    “一口价,五百两银子!”
    金镶玉笑容一僵,心里已经把这厮的祖宗十八代骂完了,这是逮住一只羊死命薅毛啊,揽着苏青的手,则是暗自发力,紧紧的扣着。
    猝然,苏青淡淡开口。
    “不买!”
    他迎着少年乱发下的那双幽森眸子,神情平静。
    金镶玉一愣,有些意外,她阅人无数,似苏青这般的一眼就能从皮看到心了,起初还以为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呢,没想到现在竟然会袖手旁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空,揽着的手随之松开了。
    水蛇似的腰身一扭,女人只往酒桌上一靠,妩媚笑道:“来来来,那就不买了,我陪军爷喝酒!”
    回头一瞥,就见适才被她唤作当家的的男人,此时已一言不发的转身上了楼。
    “操!”
    见到这般,金镶玉心头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怒气油然而起,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是因为自己看错了人,走眼了,亦或是因为别的,瞧了眼角落里的两个崽子,她放肆一笑,端起酒碗。
    “哈哈,干了!”
    “老板娘好酒量!”
    “好!”
    ……
    众人盯着金镶玉的婀娜身段皆是两眼放光,这些人久居边关,不知肉味,此刻哪个不是看的气血翻腾。
    黑子似瞧出端倪,欲言又止,可见金镶玉笑饮着酒,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哈哈,看来那小子喂不饱你啊!”
    千户伸手摸向金镶玉的细腰,只是女人虽说醉眼迷离,身子一晃,却巧妙的避开了。
    咯咯一笑,眼中朦胧似泛着水汽,忙被黑子扶住扶进了屋。
    如此,这些人才意犹未尽不情不愿的收回视线。
    酒过三巡。
    客栈里,满桌的狼藉,残羹剩饭洒了一地,戍兵已去,又恢复了死寂。
    金镶玉趴在桌上,瞧着外面的夜色,听着呜呜的风声,出神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噔噔噔~”
    可楼梯上忽的传来骤急的脚步。
    她没好气的骂道:“大半夜的,谁急着去投胎啊!”
    就见黑子着急忙慌的赶下楼。
    “掌柜的,不好了,苏小哥人没了!”
    金镶玉本来百无聊赖的慵懒身子立时一直,飞也似的也不走楼梯了,只在木柱上一蹬,人已借力翻进了苏青的屋子,就见里面的剑也不见了,还有那杀人的帽子也没了,昨晚上留下的刀子少了三把。
    眼神一变,她忙朝楼下招呼到道:“黑子,你瞧瞧马圈的马少了没?”
    “少了一匹!”
    遂听楼上传来破口大骂。
    “姓苏的,我去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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