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派们又是攒足了火力当朝发难,皇帝没法对着这么多人装聋作哑,但他这次却不头疼了,因为他是有备而来的,稳稳地道:“朕上回就说了,太子想习政就习,如今太子并没有表露态度,是想还是不想,朕怎么好下诏?”

    太子派们先有点发蒙,没想到皇帝能耍这个无赖,反应过来后就据理力争起来,但皇帝不搭别的腔,就咬准了一句,太子没表态,他没法下诏。太子派们态度要激进点,皇帝也跟着更进一步说,太子至今没表态,看来就不想习政,不用再讨论这件事了。

    太子派们哑了火,明知皇帝是在玩文字游戏,然而他就是玩了,能奈他何?怕皇帝更加光棍,真的就此全部反口,也不敢立即进逼了,只得暂且败退下阵。

    太子习政是举朝上下都在关注的事,月初就开了头,闹了这么久,太子们看着气势如虹,到月末这次朝会怎么也能尘埃落定成功如愿了,谁知竟还能出了这个反复,真是大出众人意料。

    朝野上下,再度议论纷纷起来。

    ☆、第98章

    朝堂乱,永宁侯府也不太平。

    却不是为了太子习政又出意外的事,而是府里自身出了点问题。

    事发是五日前,就是约好了太医要来复诊的那日,迎晖院上下都早早起来,做了洒扫之类的准备,等着太医上门。

    太医还没来,七姑娘周绮兰先来了。

    打从上回霜娘在周连恭的饯别宴上收拾过她以后,周绮兰赌了气,路上看见霜娘都不肯打招呼,更不再往六房院子来,这一回来,是被苏姨娘硬劝了来的。

    周连恭虽然从未明确说出过自己的态度,但他的行动一直在试图拉开和苏姨娘的距离,苏姨娘不是不知道,但有周侯爷在后面撑着,她仍想多做努力,把周连恭捆到自己这边来——然而努力到最后,周连恭放弃考庶吉士的机会,放弃在京机会,不惜自降前程,远去了千里之外。

    苏姨娘终于不得不心冷,明白姐姐的这个儿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和她一条心了。

    心冷之后,就是心慌,她当初没生女儿的时候捆绑周连恭是为了自己,生了女儿之后就更添了一份为女儿将来计的慈母心。苏姨娘心里很清楚,女儿在家千娇万宠,出嫁到了婆家可没人这么惯着她,到时候日子过得怎么样,一半看自身,一半靠娘家——看周娇兰就知道了,那么个蠢货,要不是有个有出息的哥哥在,凭她自己还不知把日子过成怎么样的一滩烂泥了。

    周侯爷在的时候,苏姨娘不用发愁,女儿要是在婆家受人欺负了,自然有他出头做主。可周侯爷如今已经五十多了,而女儿才将将十岁,守到女儿出嫁,总得再有个七八年时间,他到时候还能做几年的主呢?

    苏姨娘原来是想得很好的,周侯爷靠不成之后,就靠周连恭,怎知这两个人的次序与她想得不一样,周侯爷还没倒,周连恭已经靠不得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呢?正院那一脉,因她旧年行事不知收敛,早已得罪光了,就算到时肯为着侯府的颜面替女儿出头,这面子情和真格的尽心尽力,差别大到能隔出一座山去。

    苏姨娘想来想去,最后发现,明知正院不待见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贴了,因为就没别的选择,难道指望周连平吗?那个废物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正院长房二房都肯定没戏,只有小六房,还有一试的可能,年轻人的脾气没那么硬,心也软些,苏姨娘觉得小六房就算也不喜欢她,但总不至于对绮兰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心结吧?

    正好这回周连营受伤,苏姨娘认为正是时候,听说周连营的伤势好了一点能见客后,就力劝女儿上门去探望。

    周绮兰很不乐意,被劝了好几天才来了,带了一件自己做的绣品当随礼。

    虽然是个熊孩子,上门来了也是客,霜娘收了礼,吩咐人上茶果,陪着说了几句,态度虽然不很热情,但也不冷淡。

    周绮兰再把苏姨娘教的几句话慰问了一下周连营,周连营的态度基本和霜娘类似,他对这庶妹没感情,但也不至于特意给她脸色看,温和地给予了回应。

    这么一来,周绮兰来时还不情不愿的,坐了一会就变得高兴起来了,然后,她的老毛病就犯了。

    她问霜娘讨要一件绣品。

    “……”霜娘无语,她觉得这熊孩子一方面可能是真的喜欢她的手艺,更大的一方面,应该是一直想要而一直得不到,所以种下执念了,偏偏就要得到。

    这时的气氛还不错,霜娘以前不肯给她不是小气,而是不喜欢她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她这回倒还好,霜娘也就答应了,进卧房去要寻一件送她。

    周绮兰却有主意,她不要别的,就看上了摆在桌上的一副□□图。那是霜娘这几天正在绣的,还没完工,差了两片叶子,绷在绣花绷子上,周边放着丝线针剪等物。

    周绮兰说着就走过去伸手拿,没留神手指刮到半张的银剪尖上去了,划了道半寸的伤口,流了血出来。

    周绮兰呜呜就哭了。

    霜娘吓一跳,苏姨娘可不是个讲理的主儿,周绮兰要在她这里伤了,可麻烦得很。忙走过去一看,见是道又浅又小的口子,才松口气。

    这种伤要在她手上,她都懒得管,过一会自然好了。但伤的是客人,为表礼仪,霜娘亲自给她先洗过,又让人拿止血的药粉来,洒上,再剪了一截干净的白布替她包裹上。

    周绮兰虽然娇惯,但霜娘这么样样亲手帮她处理伤口,她自觉得到了足够的重视,伤本来也不重,她的眼泪慢慢就止住了,又想起问霜娘讨要起绣件来。

    “等绣好了我叫丫头给你送过去。”霜娘答应了她。

    周绮兰握着受伤的手指,眼圈红红地道:“六嫂,明天能绣好吗?我想早一点摆到我的卧房里。”

    她这么催促虽然不太礼貌,但比起以前来是好多了,霜娘就没留难,道:“好,明天送给你。”

    “谢谢六嫂。”周绮兰开心地道,又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她走了不多一会儿,太医来了,安氏接到消息也跟着来至,霜娘避在里间,专心听着太医的复诊情况。

    “六爷底子强健,恢复得很好。”仔细检查之后,太医说,“之前的方子需要换一换了,不必再内服,我开一副新的外敷方子,照方外敷一个月,届时看情况再斟酌是否还需用药——我看六爷这复原情况,应该是不用了。”

    安氏和霜娘听得这话,都放下心来,安氏便和太医约好了一个月之后再请他来做最后的诊断,之后因这时辰是理事的时间,安氏那里有许多媳妇嫂子等着回话,便先回去了。

    金盏请了太医到外间堂屋里去写好方子,奉上诊金,送他出门——刚出门,太医被劫走了。

    霜娘听到院子里忽起一阵喧哗,疑惑地出来一看,见金盏在门口跺脚,一副要追又不好往外追的样子。

    “怎么了?”霜娘快步下了台阶。

    “苏姨娘那里来人,把太医拉走了。”金盏焦急道,“我没拦住。”太医是个男人,就算年纪老大,她一个姑娘也不好太过拉扯,只能眼睁睁看着把人抢了去。

    “苏姨娘生病了?”霜娘问。一般的丫头下人什么的不可能动用得到太医,只可能是苏姨娘本人身体有问题——严格来说,她一个妾其实也不够格用太医,不过受宠的话,周侯爷肯为她赔这个脸,那就有通融的余地。

    金盏摇头:“不知道,来的人就喊着要太医救命,然后就拉走了。奶奶,我叫上春雨叠翠一起去看看吧,太医是我们这里请来的,总要好好的把人送出去才是。苏姨娘就算有什么急事,也不该这么无礼。”

    霜娘略一思索:“我和你去吧。”三个丫头加起来也还是丫头,未必压得过苏姨娘,再者,肯定要对太医有所赔礼,金盏她们出面也显得过于轻慢。

    她就返身先回屋里去,和周连营说了一下。

    周连营听说,也猜不透苏姨娘为何闹这么一出,就道:“你去看一看,好处理就处理,要是情况不好就回来,有我呢,别在那里硬顶着受人欺负。”

    霜娘一笑:“我知道,我有靠山呢。”

    便留下春雨在院里应答,带上金盏和叠翠两个往苏姨娘院里去。

    一时到了,霜娘头一回来这座院落,不如去正院梅氏等处随意,先要叫门口迎客的小丫头通报一声。那小丫头却心不在焉的,人站在门口,半个身子往里倾斜,勾着头只管往里看,金盏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不得不直接伸手拍了她脑袋一下,才把她拍回神了。

    “你看什么呢?进去告诉你们姨娘一声,我们奶奶有事来拜会。”

    那小丫头忙屈膝给霜娘行了一礼,然后吐了吐舌头,道:“你们还是改天再来吧,姨娘现在没工夫见客。”

    金盏听了生气要说话,霜娘伸手拦了拦,道:“我见不见你们姨娘无所谓,把林太医请出来,我们就走。”

    “这可不成。”小丫头道,“七姑娘出了事,姨娘正要太医救命呢。”

    霜娘主仆三人都不由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金盏就问:“七姑娘怎么了?才刚从我们那里走时还好好的,难道是路上摔着了?”

    “不是——”小丫头刚说了两个字,院内正房里便冲出一个人来,正是苏姨娘,她全没有往日那神气自在的模样,满面焦急神色,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衣摆都飞起了。

    她直直冲出了院门,原要继续向前,但一眼看见站在门侧的霜娘,猛地刹住步子,上前扯住了霜娘的衣襟,瞪着眼睛,嘶声道:“你在那剪子上涂了什么?绮兰好心好意去看你们,就算有什么不到之处得罪了,她不过一个孩子,你何至于要这么害她?!”

    ☆、第99章

    “姨娘这是做什么!”金盏不好拉扯太医,拉扯苏姨娘却是无惧,上来便把苏姨娘的手扳开了,推远她,然后挡在霜娘前面,正色道,“姨娘有话说话便是,哪有直接动上手的道理。”

    苏姨娘直着脖子,因情绪激动,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变形了,眼睛死死盯着霜娘:“绮兰在你院里受的伤,你到底在剪子上动了什么手脚,快点说出来。不然别说动手,我拼命的时候还有呢!”

    她再一次提到剪刀,霜娘终于确定她发急的应该就是周绮兰手上那个还没黄豆大的小伤口了——但听她的话音,似乎其中出了别的岔子。

    霜娘先不管,微抬了下巴,冷道:“姨娘冲我发火之前,难道没有问过七妹妹,她那伤是因为自己乱动东西,不小心碰到剪子上碰出来的?”

    叠翠从旁帮腔:“虽然是七姑娘自己碰出来的一道小口子,但是姑娘娇贵,我们奶奶也知道,当时就亲自帮着上药包扎了,七姑娘自己也没多说什么,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如今看姨娘这样,倒好像是我们奶奶拿刀砍了七姑娘一刀似的,这火气旺得实在叫人不明白。”

    苏姨娘滞了一下,霜娘立刻道:“原来七妹妹是个好孩子,早已说了实话,那姨娘为何还执意栽到我头上?且姨娘说了这么些,到底也没说七妹妹怎么了,还随意叫人把林太医拽走,林太医是有品级的命官,姨娘即便着急,也该让人好言来相请,怎能这般对待——”

    “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兴师问罪的倒变成了被数落的,苏姨娘终于按捺不住,怒而打断道,“你问绮兰到底怎么了,那我就告诉你,她手上的伤到现在还流血不止,太医看了都说不出缘故!”

    “……”霜娘愣住,然后她仔细算了算时间,包扎好后周绮兰说了两三句话就走了,从那时算起,到苏姨娘派人来抢太医,中间差不多总有半个时辰,那么一点小伤且还上了药,绝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止住血。

    事情确实不对。

    她侧脸吩咐叠翠:“你回去,立即把桌上的银剪取来。”一想又补上一句,“把我先前用的止血药粉也带来。”

    叠翠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霜娘再向苏姨娘道:“姨娘跑出来就是去向我要那把剪子的吧?不必姨娘亲自去了,马上就送来。现在,还是让我看一看七妹妹的伤如何了罢。”

    苏姨目光阴沉地盯了叠翠的背影远去,才收回来:“你的人去取,谁知会不会把动的手脚抹掉。”

    “我若真要下手害七妹妹,这会儿也早把证据消灭干净了,姨娘去,和我的人去又有什么差别?”

    “……”苏姨娘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道理本来简单,只是她心被吓得急乱了,才没想到。

    她沉着脸,转身走回院子,霜娘也不管她招没招呼,径自跟了上去,金盏紧紧贴着走在旁边。

    刚到阶下就听到断续的呜咽声了,及到进屋掀开门帘,便见周绮兰满面泪痕地坐在窗下炕上,半歪着倚着身后的大迎枕,右手垂放在炕桌上,太医弯腰站在前面,正用布条替她包扎。

    这时事关紧要,霜娘也顾不得避嫌了,直接跟着苏姨娘进去,先静立一旁,等太医包扎好了,便向太医赔礼,又询问周绮兰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血流不止,”太医垂眼答道,“这伤口古怪。照贵府小姐的说法,离受伤到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实不该是这种情形。我先已试过按压之法,并无效果,单单上药也不行,过一会就随着血珠被冲走了,如今只好再重新上药包裹起来试试——但恐怕也不会见效,毕竟这法子奶奶一开始就用过了。”

    霜娘道:“伤到七妹妹的那把银剪马上就送来,我想请问太医,有什么毒物会导致出现这种情况呢?”

    太医怔了一下,然后道:“奶奶误会了,这位小姐没有中毒。她伤口的周围皮肤都如常色,血液鲜红,本人神智清明,没有任何中毒迹象。我想看那把银剪,只因从小姐的病理上实在找寻不出原因,所以才要一见,想看一看能否找到一点线索。”

    霜娘便看一眼苏姨娘。

    苏姨娘冷冷别开眼去。她心里未尝不知霜娘根本没可能要害周绮兰,只是见女儿如此,难免迁怒罢了。

    接下来一屋人都默默无语起来,目光都盯在周绮兰那根裹住的手指上。

    看了一会儿,便见那素色布条上渗出了淡淡的一抹红色,那抹红色缓缓加深扩大,周绮兰猛地抽噎了一声,一把把布条拽下来扔掉,苏姨娘慌忙过去要拦,没拦住,只得道:“你扔了它做什么。”

    周绮兰白着一张小脸哭道:“又没有用,包了也是白包。”

    “好了,不包就不包,姨娘不说你,你别哭了。”苏姨娘忙心疼地哄道。

    周绮兰还是哭:“姨娘,这血一直止不住,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要胡说,怎么可能。就算这一个太医治不好你,太医院里太医多着呢,等你父亲回来,让他拿了帖子挨个去请,就这么一点小伤,哪有看不好的道理。”

    正说着,叠翠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她进来迟疑片刻,便把手里攥着的银剪直接递向了太医。

    太医接过,正反仔细打量——就是把最普通的小银剪,没有任何花头,他以手指在剪尖拂过,也没感觉出什么异常。

    叠翠又递上一个小瓷瓶:“这是当时给七姑娘敷过的止血药粉。”

    太医便把剪刀放到炕桌上,又接过瓷瓶来,倒出一点到掌心看了看,又嗅闻片刻,便道:“这药也没问题。”

    这就是把霜娘的嫌疑全部排除掉了。

    霜娘心内反疑惑起来——倒不是她想惹这个嫌疑,而是这总得有个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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