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可心原本是个能撒娇捣乱的活泼女孩,朋友也不少,只是后来慢慢磨掉了原本的性子。
    恰逢小学毕业大家根据成绩分了个三六九等,一半朋友根据家长安排去了能当鸡头的寄宿制初中,另一半和她一起升上徐中的散落天涯海角,偶尔车区碰见共同话题只剩下难度逆天的地理卷子,再之后错峰放学,见一面都难了。
    大家慢慢长大,朋友成了筛选磨合后才能留下的伙伴,郑可心样貌和成绩无可指摘,不符合同仇敌忾或是同甘共苦的标准,加上她整日困倦沉默,左看右看都不是当朋友的良选,自然不会有谁特意伸出手拽她一把。还好有宁致。
    感谢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甩过来的□□绳,当年猝不及防遭的罪,换来了之后多年的陪伴,因祸得福,郑可心一直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宁致朋友众多遍布徐中十六个班,打小就明白人脉的重要性,安冀混迹于学生会和办公室,常能因为“工作”逃掉烦人的课间操。然而两个王者带不动一个青铜,郑可心坚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摸到时间就在座位上睡个昏天黑地,出了班门满楼道都是生面孔,有时候连自己班的人都认不全。
    她和许念念住到一起后,才知道初中时两个班前门对后门,她俩是隔着一道墙的“邻居”,体育课都是同一时间段的,还一起测过八百米——郑可心通通没印象。
    也就更不会记得毕业聚会坐过一趟电梯的甲乙丙丁。
    当年她帮许念念拦过电梯门,掉下张纸片,当年许念念就站在她身后,还听朋友聊过她的八卦,这些都郑可心通通不知道。
    世上的事有时实在很有意思,明明是相同的片段,在不同的人的记忆里,就是完全不同的场景。郑可心被宁致拽着出电梯时,脑子里正在把乔源切片。
    她也无从知晓,许念念那个时候就记住了她。
    高一高二那两年,郑可心还是不爱与人结交,她也实在是兴趣面狭窄,不八卦不追星还不嗑cp,简直丧失了当代花季少女的基本特征,让人硬着头皮聊几句就头秃。
    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但凡能挤出一点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聊天得靠托梦,好多时候宁致有事和她说,都是写在便利条上放到她笔盒里,等她上课醒了再看。
    许念念暂时没学会托梦这项技能,因而被郑可心无情的划分为课代表中收数学作业的。
    成为朋友之后,她们一边吃着芝士厚蛋烧一边聊天,听到郑可心安在自己身上的标签,许念念啼笑皆非,气的差点把她的碗抢过来,朝她喊:“别吃我做的东西。”
    然而又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发脾气”,毕竟郑可心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一那年体育课还没全变成自习,大家按照要求跑两圈就可以自由活动。他们班的两节体育全在下午第一节,正是一天里困意最浓的时候。郑可心神情恍惚,干嚼咖啡都不管用,好几次跑圈时困得闭眼,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后来安冀实在是看不下去,想了个办法帮她翘了课,于是一周里郑可心额外多了两节课的睡眠时间。
    四五月份,一年中天气最温柔的日子,窗外海棠花开得正盛,许念念因为崴脚被丁心发了一叠请假条,于是无数个带着花香的下午,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平日里郑可心趴在桌上睡觉,头总是往胳膊埋,难得体育课教室里清净,她睡熟了脸就会翻上来,头发被蹭的毛茸茸的,像只午后晒太阳的困猫。
    许念念时不时会回头看她一眼,能看见她额头上的一点印痕和校服外套上阳光抹上去的边,就觉得她睡着的样子和醒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那么乖。
    窗外有风,窗帘被抻动了几下飞了起来,许念念拿出自己的字典走过去帮忙压好,郑可心忽然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满眼海棠嘀咕了一句:“好香。”
    许念念轻轻地答:“西面有两棵玉兰。”
    两句轻飘飘的对话,带着一点气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秋天学校后院突然出现一只橘猫,出奇的粘人出奇的胖,学生们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猫科猪亲戚,一有时间就围着她转,从食堂带小鱼干给她吃。
    橘猫整日躺在花坛边上等人喂食,后来不知道哪班买来猫粮刺激了哪门子胜负欲,各班变着花样给这位太上皇上供,各种猫食买了个遍,后来干脆在背阴的地方搭建了猫窝猫爬架,得遭到了门卫大爷的死亡提问。
    ——“啥玩意?猫爬架?你们当这旁边棵柿子树是假景儿吗?”
    然后大家就开始买猫玩具了。
    再之后,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xxxxl号猫咪衣服上,橘猫不堪羞辱的把来人挨个瞪了个遍,扭着不知道是不是腰的半截身子的跑了,学生们落寞了好几天,食堂小鱼干销量直线下降。
    几天后,运动会郑可心跑完四百米,独自一人到后院买水,在草丛里发现了“瘦身”成功的吉祥物和四个小猫崽子。
    她冲回班找宁致,宁致嗷嗷几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飞了出去,大半个班的人趁老师不注意举着加油用的小旗子跑去围观,郑可心被人群一冲,原本想抓安冀的手抓错了人,拉起许念念就跑。
    一把把许念念闷声写了半场运动会的英语罚写拽成了两截,更气人的是她以为许念念写的是各班送到主席台的“运动员加油书”,于是一片混乱后他们被老师从后院拎回来,许念念收到了整整齐齐的十份道歉——郑可心把他们班上场跑步的同学全夸了一遍。
    林城一年四季好像无论什么季节都会刮风,别人带着零食蛋糕坐在草地上享受春游的时候,林城的风只会揪着人的耳朵,大吼“你可别做梦我会吹掉你的脑袋”。
    中午放学,许念念抱着装满了卷子的试卷袋下楼,到了车区想起物理作业忘了带只好折返,再回到车区时发现车区被铺天盖地的卷子淹没了,白茫茫一片。
    不仅是车区,还有整个后操场,操场后的假山和林地——她放在车筐里的试卷袋被风吹开了,二百多张卷子漫天飞舞,有几张糊在了围墙栏杆上,还有几张越过栏杆飞进了墙外的湖里。
    乍一看特别有毕业的气氛,许念念走进了才发现,塌的是自己房子,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大半个操场的人都在帮她捡卷子,捡到卷子的人像是玩黄金矿工抓到了钻石似的,一脸兴奋嗷嗷乱叫,于是满操场都在喊:“许念念?谁是许念念?!”
    郑可心当时身体不舒服,头晕胃痛神志不清的帮忙捡,还在许念念跟前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同学大半年了,她还在跟着外班的人一起问——谁是许念念?
    还有一些断的不成样子的碎片:
    同组做值日,一起打扫过没完没了□□的银杏地。
    高二社会实践丝网花课,只有她们两个做的是满天星。
    班里负责行政区值周,她们被分去清理女厕所蜘蛛网,接了一根棍子的扫把长的让人咂舌,进出行动特别不方便,夏天里郑可心忙出了一身汗,烦躁上头反倒显出一点活泼,嘀咕着:“人要是会飞就好了。”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琐碎。
    当年告诉她海棠没有香味的是谁,运动会混乱中被她抓起手疯跑的又是谁,还有在办公室里,她在一旁数作业,女生面红耳赤的和老师解释“卷子真掉进湖里了”。
    她低着头笑,想起小学时才能听到的理由——作业被大风吹走了。
    异曲同工之妙,实在太好笑,可那个语无伦次的女孩是谁。
    所有的事情在郑可心的记忆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她记得那些时光,却不知道那些时光的另一位主人。
    她一直以为高三开学收作业,许念念帮她瞒天过海才是两个人最初的交集。
    有关这些那些的种种,最清楚的记忆反倒是:那四只小猫难倒了一众语文老师——校长发话入了徐高的门就是徐高的崽,名字一定要大气响亮,还要体现徐高的文化底蕴和优良学风。于是半个多月后才终于拍板,四只猫分别叫:学习、知识、劳动、光荣。
    她们初中同校三年,无数次面对面走过一条楼道却当着毫无交集的校友,而后毕业在狭小的电梯间里相遇,上演了偶像剧般“擦肩而过,信物掉落”的桥段,仿佛命运已经握住了两个人的手。
    然而再之后整整两年,资金短缺项目暂停导演跑路,备案的故事迟迟等不来一句开机大吉,转眼到了各奔东西的当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有转机时,郑可心却突然拉着行李箱,敲开了小小出租屋的门。
    命运交集,是毫无逻辑不讲道理的。
    许念念大笑,她设想过很多种“聊一聊”的局面,以为或许尴尬或许艰难,没想到这一天突然降临,自己只是很想笑。
    就像她同样设想过要如何旁敲侧击,如何不动声色,却没想到准备好的计谋用语,都被除夕夜色里的烟花消融成了新年快乐。
    这事情怎么老是不按照计划来,她想起她们之间只有自己记得的碎片,笑出了更大团的白气。
    脱口而出的告白叫回了郑可心游荡的魂,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个哆嗦,在寒风作响的冬日里起了一身白毛汗,她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火锅店瞬移到这里来的了,有点不真实,但又不太像做梦。
    这是她心知肚明不能昭告天下的秘密,是打算紧紧锁死关上一辈子的禁区,怎么就宣之于口公之于众了?残存的理智惯会马后炮,跑来告诉她她应该做点什么,然而说出去的话被零下十度的低温冻成了化不开的冰,莞尔一笑佯装是恶作剧,无论如何都显得刻意。
    可好像又不该低头道歉,郑可心把三种对策挨个画了个叉,无话可说的用沉默面对尴尬的境况。
    然后在许念念的笑声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抬起头,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她乱成一团的脑子勉强设想过许念念的反应,以为她会惊慌后退,反复确认是不是玩笑,进而不知所措,转身逃跑或是发愁所谓之后的相处......就是没想过她会笑的这么开心。
    郑可心心里隐约升起一点淡淡的乐观和温柔,她察觉到许念念对她的态度和对温余齐尧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躲。
    雪还在下,被风裹着凑到她们跟前,明目张胆的听着绽开的秘密。许念念的围巾上落了一团,低下头蹭的鼻尖冰凉一片。夜色寂静,不知道还有没有公交车带她们回家,她隔着一小片雪花对上了郑可心尽力隐藏期待却终归有所流露的目光。
    她觉得很好。
    在她们并不熟悉的日子里,她常常回头看她,总是奇怪她为什么总在睡觉,也好奇为什么总在睡觉成绩却很好,同时对她不同常人的沉默和若有所思抱有不解。
    后来她们住在一起,很多算不上谜的面纱渐渐散成了雾气,和厨房里蒸腾的温暖气息彼此融合,交融又消散,伴着几句对英语单词的追问或是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响声。
    窗外路灯正上方,总有一颗星星。
    这样很好,这样的郑可心很好,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许念念静静的,很认真的想:
    她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笑着开口:“我姥姥的院子里有棵桃花树,前些年种下的,一直都没有开花。”
    郑可心缓慢的眨了下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直到去年三月,花开了一树。”她笑着想起沈言笑的话——哎念念!你要走桃花运了!
    “然后就......齐尧......温余......”果然是桃花运,校园时光的末尾,喜欢纷至沓来,她之前可没有这么、这么......抢手的。
    郑可心从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中听明白了许念念的弦外之意——我谢谢齐尧和温余,也谢谢你。
    谢谢,是说抱歉的意思。
    郑可心蓦然低下头,抢先一步:“对不起。”
    许念念:“啊?对不起什么。”
    郑可心摇了摇头:“我本来没打算和你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吓到了吧。我......其实......我没想过为难你的。”
    “那不一样。”许念念轻轻抹开了她的慌乱,“我不喜欢他们,你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然而话语落地一锤定音,所有带着犹疑的不确定尘埃落定,才知道,原来就是这样。
    郑可心猛地抬起头。
    不去问应该如何做,也不再寻求走在她们之前的先例。她们不是舞台剧演员,不需要按照台本和观众喜好规定自己的情感,也不需要去学习模仿谁的怦然心动,为自己的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感情的事原本就不能用道理去权衡的。
    这是她们自己的故事,独一无二,只顺遂自己的顺其自然。
    她们不过是世间最最平凡,但也最最独一无二的两个。
    男孩女孩的爱情,男孩和男孩的爱情,女孩和女孩的爱情,归根结底,都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
    没有优劣好坏之分。
    都是爱情。
    都是十八岁的喜欢。
    郑可心觉得自己糊涂了,但梦外的人间难得糊涂,她心里还是敞亮了起来。
    “我喜欢你,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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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是车区,还有整个后操场,操场后的假山和林地——她放在车筐里的试卷袋被风吹开了,二百多张卷子漫天飞舞,有几张糊在了围墙栏杆上,还有几张越过栏杆飞进了墙外的湖里。
    乍一看特别有毕业的气氛,许念念走进了才发现,塌的是自己房子,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真事,初中某个风能刮掉我脑袋的日子,中午放学,满操场的同学都在帮我捡卷子。
    四只猫分别叫:学习、知识、劳动、光荣。
    ——梗来自于小爷,小爷考研复习的时候被折磨疯了,说她以后养狗不叫酥饼,养四只,叫学习、知识、劳动、光荣。
    (默默且认真的问,不签约没有活路对吗,或者说,不签约的话,是完全没有推荐吗)
    (高举心心念念大旗,如果大家喜欢,麻烦帮忙宣传,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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