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锁,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易辞洲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抬手示意道:“直接说吧。”
    封况镇定思量,说道:“想让您赶紧回国,选个好日子和阮小姐订婚。”
    易辞洲默了片刻,抬头冷嗤一声,“我又不是她的亲儿子,什么时候订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似是知道他要这么说,封况继续道:“老夫人说您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几年婚姻不幸,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说人话。”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他。
    封况哽住,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老夫人想冲喜。”
    易辞洲闻言,漆黑的眸仁收敛了几分,他不是不知道严芷的身体状况如何,自从患了尿毒症,这几年每况愈下,现在更是要靠透析来维持生命,整个人都苍老了一圈。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女人竟是穷途末路也要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回想起小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严芷没少给他脸色看,这种时刻想靠他订婚来给她冲喜,怕不是弥留之际的最后挣扎了。
    他扬了扬眉毛,敷衍应付着说道:“沈特助再打电话来,就让他回去告诉母亲,订婚是肯定的,至于能不能冲喜,看她造化了。”
    封况听着,脸色微微泛白,应允之后,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都湿了。
    他离开后,易辞洲烦躁不堪地揉了揉太阳穴,长长沉了一口气。他整个人放松地躺在椅子上,微调了椅背,阖眼调息。
    约摸休息了五分钟,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暗暗地看他,他这才想起来,他没有锁住通往舒晚卧室的那道门。
    他心头猛地一凉,立刻睁眼朝主卧的方向看去。
    不出所料,舒晚倚靠在他卧室的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订婚?”
    第75章
    ◎我已经道歉了,我也跪下来求你了,你到底要怎样?◎
    易辞洲头皮猝然发麻,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穿过隔间的浴室到他这边来。
    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挪出自己的房间半步,甚至连客厅都没走动过。
    可偏偏的,在他敷衍严芷订婚的时候,她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听到了什么,毋庸置疑。
    易辞洲怔目凝视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舒晚也在看他,见他哽住,淡淡说道:“你要是回国的话,记得带上我。”
    她说完,掉头离开。
    他晃过神来,赶忙起身,几步并作一步,将她堵在了卧房门口,“不是,阿晚,你听我解释。”
    舒晚冷眼瞧着他,漠然问道:“我听你解释什么?你既然要回国,我当然要跟着你回去,谁让我是你养在外面的女人,履行一个情人的职责,我还是有职业操守的。”
    易辞洲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他又将她拉近了一点,垂眼说道:“母亲要冲喜,那是垂暮之年有点迷信了,至于订婚,不可能。”
    舒晚阖了阖双眼,轻蔑地扫过他紧握在她手腕的手,不觉厌恶得有些发颤。
    她扬了扬胳膊,将手腕缓缓抽出,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对你订婚、什么时候订婚、跟谁订婚,毫无兴趣,我现在只想回国见我弟弟。”
    易辞洲略微提起眉梢,试探性地问:“见到了呢?”
    他赌她见到了就会带他走,没有任何留恋一走了之,现在舒涞成为了她唯一的牵绊,所以他踏破铁鞋也要找到他,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这样,舒晚才能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边,只要能留住她,迟早有一天,他会慢慢感动她。
    然而舒晚反问:“你会让我见到吗?”
    她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回国简单,但是回国让她见舒涞,恐怕不易。
    易辞洲这个人,精明得很,他既然把她当成情人一样养在身边,那么就不打算公开她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舒涞,也更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易宏义等人。
    易辞洲沉默片刻,二人之间除了两相对峙,就没有任何带有感情的眼神交流了。他抿了抿唇,决定后退一小步,承诺道:“给我点时间,等我取消这桩联姻,我会让你重新成为易太太,到那个时候,我保证让你见舒涞。”
    舒晚毫无波澜地听着,眉宇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应声点了点头,“哦,听你的。”
    然而她越是这么平静,越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易辞洲头疼欲裂,他不想急于求成,却也不愿原地踏步,于是他抬手紧握她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低声乞求道:“阿晚,你哪怕哭一声呢,闹一下呢,或者再打我一巴掌,都好过……”
    舒晚依然双目空洞地看着他,“易辞洲,面对你,我真的哭不出来了。”
    是啊,他怎么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呢?
    结婚的那天晚上,往后无数个日夜,被他按住头羞辱的时刻,在火海中彷徨无助的瞬间,可能,早就没有眼泪了。
    易辞洲双手颤着,整个人都有些止不住地抓狂,他忍着心底的痛,低吼道:“我已经道歉了,我也跪下来求你了,你到底要怎样?怎样啊?!哪怕看到我跟别人结婚也无动于衷吗?!”
    舒晚被他晃得头疼,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憋出一个笑容,对他道:“易辞洲,我是一个病人,我还在吃抑郁症的药呢,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啊?刺激过度然后从28楼跳下去吗?还是直接冲到楼下的餐厅选一把最锋利的刀割腕?”
    她终于笑了,可是笑得无比阴郁,宛若冬月的雨雪,雨不像雨,雪不像雪,不伦不类。
    看着她咯咯笑的模样,易辞洲害怕了。
    他放开她,选择妥协,选择让步。
    于是他指着浴室那扇通往对面房间的门,缓缓道:“回去。”
    舒晚冷漠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随着“砰”地一声关门声,
    易辞洲攒动的心倏忽而止。
    那么久了,却始终毫无进展,她满脑子都是回国,可他知道,一旦回国了,她就不会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怔怔在那站了很久,然后转身扭开洗脸池的水龙头。
    水流汩汩,哗哗作响。
    他半撑着水池边缘,弯曲着身子,抬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三年,他毫无变化,而她却是面目大变,不止那张漂亮的脸,还有破碎的心。
    他将头埋进水池,淘水洗蹭着自己的脸,越洗越快,越搓越红,就像是要扒下来一层皮一样,然而没有过多久,他就受不住了。
    自己的手磨蹭脸颊,都那么的疼。
    她又是怎么忍受那么长时间的扩张器换皮手术?
    水流声依然“哗哗”从耳膜穿过,易辞洲挣扎着扬起头来,深呼一口气,然后走出浴室喊来封况,“发个邮件给艾瑞克先生吧。”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舒晚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三年来,她的噩梦不断,每每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在梦中告诉自己——这是个梦,赶快醒过来。
    她凝视着天花板,看着外面光影攒动,就知道这座快节奏的花园城市已经苏醒过来。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舒晚泡了杯咖啡,她走到窗边,刚想抬手打开窗户,忽地就发现玻璃上有几枚淡淡的手指印。
    大小比划,不是她的。
    所以,她夜里沉睡,他来了多少次?在这站了多久?又看了她多长时间?
    舒晚侧目看向浴室,对面的那扇门,看似关严,实际从未上过锁,只要他想过来,随时都可以。
    可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给自己留有余地,来了那么多次,却从未对她有过什么举动。
    舒晚悄然踱步到通往他房间的那扇门前,手握把手,慢慢拧开。
    推开门,卧室寂静无声,环视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她走进来,熟悉的味道顺着鼻息飘来,是他惯用的香水味。
    这个味道,闻起来让人心痛。
    回想起曾经和他在床上那些云云雨雨,她听不见,就只能闻他的味道。
    可现在看来,这个浓香却是无比厌恶。
    了然无趣,舒晚正准备回房,这时,“嗞嗞”的手机震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部手机正正直直地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迎着一缕阳光,折射着淡淡的朝霞。
    出门忘带手机,这可不像易辞洲的作风。
    舒晚走过去,低头一看,却是“阮音”两个字。
    她眼神微凝,下意识地扭头就走,但是步及半路,又猛然间顿住了,于是重回茶几,盯着那个不停震动的手机,脑海里仿若天人交战。
    她现在被困在新加坡,出不去进不来。
    如果要让易辞洲马上回国,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
    然而她正准备接电话,忽地,手机又恢复了平静。
    舒晚屏气凝神,在茶几边站了一会儿。
    通过易辞洲平日里和付沉的交流,她清楚得很,这个小姑娘如果想要找他,那么电话根本就不会停,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打来下一个。
    果不其然,不过才一分钟的时间,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舒晚咬了咬下唇,不再犹豫,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
    如水清澈的声音传了过来,还带着几分洒洒脱脱的娇气:“易辞洲,你到底在新加坡干什么呀?给你打电话老是不接。”
    舒晚紧紧握着手机,将手机话筒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柔地问道:“他还没起床呢,你找他干什么?”
    话音一落,对面就是冗长的沉默。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舒晚都能想象到那位阮小姐的表情有多么的震惊愕然。
    她勾着唇,等着对面的回复。
    然而还没有等到阮音说话,突然,就有人大力从她手中夺走了手机。
    舒晚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
    易辞洲一脸阴鸷,眼中满是不可言说的难以置信。
    她脑中一片乱麻,因为刚才太过紧张,竟然根本没有注意他从外面回来了,甚至连身后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似是反应过来了,阮音在电话那头尖声叫嚷着:“你是谁啊?你怎么在他的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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