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个武官,皇帝面前的红人,陈擎愣是前后思量了好几日,下定决心跟皇上呈报。

    “皇上——”陈擎有些底气不足。

    “陈统领,何事?”朱竮心情不错,今日去皇后那,皇后没见着倒是喝着了一杯水,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嗫嚅半天,陈擎憋红了脸。

    “陈统领看上哪家姑娘了?”朱竮打趣道,极少见陈擎吞吞吐吐,有意戏谑。

    “看中了……”陈擎摸了摸头,难道和皇上不在一个频道?吞吐半天,傻傻继续道,“皇上……”

    “噗嗤!”高拱笑出声来。

    朱竮正色:“高拱,为何笑?”沉下眼目,不怒自威。

    “皇上,奴才只是一时失态。”高拱忙上前惶恐道,“陈统领说他看上的姑娘是是是……”

    “是什么?”

    “是皇上您哪——”高拱按捺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空气一时凝固起来,陈擎抓头摸耳,心里一万只军鼓在“咚咚咚”的敲着,时不时还有两声军号声伴奏。

    朱竮看他那样,也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的陈擎,实属难见哪。

    “高拱,别拿陈统领说笑了,”朱竮今日心情果然不错,连消谝的话听了也不生气。只要皇后不给自己吃闭门羹,那世界就是美好的。

    “皇上,你要为臣做主啊——”陈擎躬身作揖,神情苦楚。

    莫不是陈擎被哪家姑娘看上了?然后霸王硬上弓?按陈擎这身量,着实不信哪!

    “那简氏夫妇,在我府内……”陈擎的话匣子一打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高拱只觉御案上的上等宣纸已经湿透,皆是陈统领的唾沫星子,然陈擎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高拱又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扑了一层水雾,热气腾腾。

    忙拿出一条真丝缎面提花帕,替皇上擦了擦额间和脸。

    那严容是女人,自己早已知道,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就是连拒两次许府提亲的简家小姐,此时一听,夺过高拱手中的帕子自己擦了起来。许临风已然失势,此时想东山再起除非江山易主,呵,断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只是苦了许庭芳。此刻还在济阳城处理公务,既然严容随他一起去了,定是许下了终身,原本就是有婚约的人,只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了,那自己就来当一回月老吧!一来为了安抚许临风,二来为了断了皇后对许庭芳的执念。

    想到这里,朱竮高兴的想搂住陈擎和高拱跳舞,当场只说了两个字——“恩准!”

    传旨礼部,拟旨下去,正式给许庭芳和简雁容赐婚。高拱捧着圣旨,一路奔往相府,许临风正为失势在家独饮,见高拱亲上门,以为是皇上改了心意了,一路三拜九叩高高兴兴的接旨去了。

    朱竮又下令,陈擎护送简重烨夫妇回家。此事因兴献王引起,此时大张旗鼓送其回府,也是广天下而告知——简重烨夫妇是我皇上的人,你们动不着——

    果然,前脚送走了简重烨,后面宣兴献王进宫。名曰叙旧,实则狠斥了兴献王一顿。兴献王原本对简蕊珠仅存的那一丝幻想随着朱竮的训斥声早就飞啊飞啊不知飞哪里去了,最重要的还下令他堂堂一个王爷,要亲自登门向简重烨夫妇道歉,还要赔偿夺取丢失顾绣香囊的损失,两千两银子,且道完歉要回宫复旨。

    赔偿是小,道歉是大,他是王爷,屈居道歉简直是天大的耻辱啊!

    至于简重烨重伤孟为一事,朱竮又有其余的打算。因简重烨是许庭芳的准岳父,不能处罚太过,曹太后若是知道了也不好交代,思前想后,命高拱传旨去了。

    原本荒废数月的简家书肆,此时人满为患。

    先是陈统领亲护简重烨夫妇回家,再兴献王亲自登门道歉,赔偿白银,这一来一回竟去了大半日。众人刚准备抬脚离开,“圣旨到——”又将众人赶鸭子似的拨了回来。

    以为是嘉奖,简重烨夫妇喜气洋洋的跪下听旨。

    从宣读到结束,简重烨只听到了三个字“两千两”,从木板“啪啪啪”的打下到结束,简重烨依旧只记得三个字“两千两”,这兴献王赔的银子,还没进门,就蹭蹭蹭的送去孟为府上了,原因只一——殴打朝廷命官。

    简重烨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动那心疼的跟针扎似的,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也不发觉,只觉天地一片黑暗,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失手打死孟为,连哭三日。邵氏都被他哭烦了,药也不喂了,陪他一起哭。

    朱竮是为许庭芳着想,孟为却非如此想。

    重伤朝廷命官,慌张的处置如此之轻,呵,这心偏的都快到月亮上去了,不加掩饰的偏心就算了,事后还宣了太医给简重烨瞧伤。太医啊,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得此殊荣啊,孟为气的去寻许临风。

    外面的大事小事,许临风怎会不知晓。朱竮这是顾及他们许家,才做的这么周全。任孟为在那不满抱怨半天,许临风只字未回。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孟为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只是这粒棋子此时还稍有用处,他恨得是自己无端失势。

    皇上的赐婚,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期待的是皇上回心转意重新重用自己的圣旨……听完孟为的抱怨,许临风手中的扳指转啊转啊,“叮咚”一声,碎了一地。

    “许相——”孟为大惊,原来许相如此重视自己,感激涕零,“许相,我孟为生为许相的人,死为许相的鬼……”说到一半,觉得寒意嗖嗖,硬着头皮愣是说了下去,“许……许相若有需要,孟为定肝脑涂地!”

    扳指碎了,没什么,孟为为鬼,那也是迟早的事,许临风心中一阵定夺,转过身来:

    “孟为,你也不必动气,这皇上也是顾及我们许家的颜面,才迫不得已从轻处罚了简重烨。”

    孟为一听,可不是!这简重烨和许相马上就是亲家了!想到这里,只觉闻了黄鼠狼的屁,呼吸不得。

    “许相,我孟为定无二心!”自己追的屁,熏死也要闻完!

    许临风笑了笑,挥手摒退左右,只留孟为一人。此时能帮自己做事的,也只剩他了。无故失势,定是有人从中出谋划策,皇上无故赐婚,并非浅表那番简单。

    “你去趟简家书肆,定要问出简雁容究竟是何身份!”死一般的沉寂过后,许临风只说了这一句,孟为一愣,这不是早就查探过的事么,为何许相又重新提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乖乖退下了。

    黑暗中许临风的双眸,如无际深空中闪烁不定的星星,忽明忽暗。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再错,伤的就不是自己,是许庭芳了。无论如何,要进宫见一次曹太后。

    这简家书肆重新开张,吃的也是先前简雁容的存货,生意不温不火,每日进账的银两还不及以往的五分之一,简重烨趴在柜台后看了邵氏清点银子,老泪纵横,昨日太医来给自己瞧屁-股,明明让邵氏出十两银子告谢的,邵氏一手抖,给了一百两,简重烨差点背过去了。

    幸亏太医至死不收,简重烨才背过气来。

    今日来客不多,简重烨的屁-股稍好了些,邵氏见状便去后院张罗下人寻简蕊珠去,这死丫头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简重烨费力爬到柜台边,两眼放光的点着银子,越点约失落,来了人也打不起精神,只挥挥手道:

    “没有新书,存书就桌面那几本……”

    来人不说话,简重烨又说了一遍。

    来人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哎——”简重烨抬头,刚准备发作,顿时蔫了下去,“孟大人……”屁股突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老脸皱成一团。

    孟为见状,皮笑肉不笑:

    “许相差我来问,府里是否需要重新装修一番,好择日让小姐……”

    话没说完,简重烨已知来意,原本皱成一团的老脸倏地变成了一朵菊花,又红又艳,扯开嗓门喊起来:

    “来人哪——来人——”

    邵氏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只当是简重烨摔了还是拉了尿了,吓了一跳,一见柜台外是孟为,又恨有气。

    “老爷。”邵氏嘀咕一声,面无表情,时不时瞄孟为一眼。

    “快领孟大人进后院……”两人咕叽咕叽一阵,邵氏也变成了一朵菊花,将柜台门打开,笑容可掬的将孟为和他的手下迎了进去。

    书肆后方,就是简家大院。

    上次简重烨纳妾,小装饰了一番,孟为左看右看,邵氏跟在一侧赔笑。画风突变,邵氏还没笑第二声,四周孟为的手下将她围了个严实,邵氏大惊,竟不知如何应对,平日里的她只会斤斤计较,也没烦什么大错,见人越来越近,忙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喊住:“大人——”

    顷刻间,简重烨已经跪在了自己一侧,屁-股疼的他龇牙咧嘴。

    “大人,这这……这是何意?”简重烨不知为何,吓得魂不附体,二十大板打过了,难道孟为还要用私刑……

    “没什么。”孟为把玩着手中的狮子头,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许相只是让我来打听一下简大小姐究竟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又是这事!简重烨夫妇相视一眼,这不是早就招过了么,怎地又提?

    二人胆小,又将简雁容如何进的简家详详细细叙述了一番,说到简雁容小时候抚养她的那些辛酸不易,俩人的泪连着鼻涕,长长的落在了地面上,磕头求饶时又粘在了简重烨的帽子上,拉出的亮丝抛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孟为看得一阵发怵。

    料他们也不敢撒谎,看了看四周,按许临风吩咐丢下一千两白银离开了,留下一脸迷惘的财迷夫妇。

    孟为并未悉数撤走,反而遣了下人四下打探,简家下人,简家邻居,甚至连打更倒夜壶的也不放过,结果只有一个——简雁容的确是从婴儿时期就在简家长大的。

    得了结果,速速报于许临风听。

    孟为只当许相只是一般的调查,看看简雁容是否根正苗红或是不是正经养大的,不想许临风另有目的。许临风不动声色的听完孟为的报告,心里又惊又急,简雁容若婴儿时期就在简家长大,那她定不是顾家女儿!想到这里,许临风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是顾家女儿的话,那儿子许庭芳两次遇刺定不是她所为,那么背后另有其人?

    许临风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可这是不争的事实。

    此刻许庭芳和简雁容岂不是很危险?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啊!

    月亮悄悄爬上了枝头,映白了许临风的双鬓。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已过,现在虽还未到树倒猢狲散的时刻,可若不反击,自己丧命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的命!

    一夜未眠,窗前孤立一夜,听雨闻风,越想越害怕。那日在宫中,献给郭太后的顾绣出自于简雁容,既然不是她所绣,那她从何而来?接着香囊又是从简家书肆流出的……虽抓过简家人差问过,可并无所获。只是……忽的联想到自己问顾绣时简雁容似乎有些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忘不了她那双因刻意隐瞒而紧张的眼睛。

    这简雁容,定是知道顾绣传人是谁!否则绝不会有那样的表现。许临风老谋深算,再厉害的掩饰他都能察觉一二,何况事关顾绣。

    此时简雁容和许庭芳在一起,自己定不能派人去问。既然她不说,那么只好自己去查了。

    天一亮,许临风喊来许通。

    “相爷,雨大,您可要注意身子。”这几日许临风情绪不高,茶饭不思,许通只以为老爷是因为失势了才这番莫言,今日一看,额间又多出几许白发,忙安慰。

    “许通,去将孟为叫来。”

    此事由他发起,自然也由他去查。

    孟为一听许相有请,马不停蹄的奔了去。飞马所踏之处,水花四溅。

    “相爷……”

    “孟为,”许相转过身来,“此刻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有人连我的命都留不得,我只能自保了……”许临风严肃的坐了下来,“一定要查出所有与简雁容接触过的女人,切记,一切要悄悄进行。”

    “是。”

    孟为乖乖出了相府。

    这相爷为了择个称心如意的儿媳,真是煞费苦心。

    曹太后和程清芷正在御花园,昨夜雨大,打落了不少的秋海棠,程清芷见不得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情景,想起自己孤身在宫内,不能和许庭芳双宿双栖,潸然泪下。曹太后心里有几许明白,没有多说,只将自己右手的一只白玉翡翠镯卸了下来:

    “皇后,有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全家。”语毕,翡翠镯米分身碎骨,溅落一地。

    第七十七回

    这朱竮宠皇后,朝前朝后众所周知,皇上吃了闭门羹更是无人不知。曹太后心系许庭芳,这程清芷也心系许庭芳,朱竮现在刚刚封后,尚有耐心,若新鲜感一过,耐心一失,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是皇上,最多神伤,身上最后迁怒于许庭芳,曹太后定不愿看到这一幕。且皇上早已赐婚许庭芳,程清芷为何还不死心呢?

    想到许庭芳在外,太久未见,曹太后心疼的比程清芷还要厉害,不等眼泪流下来就不动声色的回了宫。

    “皇后娘娘,这镯子碎了挺可惜的。”小满在一旁咂嘴,她随了凤驾也入了宫,且是皇后的贴身奴婢,一时间风光无比。

    程清芷自觉曹太后的话实则是暗示,自己若是再对皇上冷淡,哪一天皇上疲了,受连累的定是许庭芳。

    只是此刻心中仍有一丝期待,想找简雁容问个清楚,若许庭芳爱慕的不是自己,为何将私印私相授受。

    济阳城河督府内。

    书砚看着换回女装的严容,傻傻愣愣的喃喃自语道:

    “一直觉得严公子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只当是和程公子一样长得媚人些罢了,没想到真是女儿身……”

    自己在那感叹不已,韩紫烟端着一锅刚刚炖好的虫草老鸭汤,小心翼翼的从书砚身后走过,“哼”了一声,书砚紧随韩紫烟身后,“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韩紫烟懒得理他,他们主仆二人都缺经少弦,严容那副装扮,乍一看是小伙没错,相处几日那些习性很快就会露出马脚来,只有这俩呆子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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