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帝:“是,会有三位女土官进朝觐见,届时,叶青蕊便随着那几位女土官进入宫中,也是给她一个机会,交出璇玑教各盘口的名册。”
    乌苔恍然:“既如此,那臣妾提前做好准备,接应这几位女土官,只是西南一带,民俗风情,臣妾总是应该先有所了解。”
    懋帝:“届时会有礼部侍郎和司仪女官襄助,带你熟悉西南土著各部落风俗,并交给你土官名册习性。”
    乌苔欣然受命,很快便召见了女官,开始研习西南土著风俗,知道如今懋帝已经在西南各州县设置了布政使司来牵制酋长土官,这其中又涉及往年大靖对各土著部落的管辖等措施,足足研读了几日,对西南土著民俗风情并过往历史都有了了解。
    一时想着懋帝登基以来的种种改制,不免敬佩,无论是那土著部落,还是如今为患多年的璇玑教,懋帝其实都是本着招降安抚的政策,如此一来,也算是与民生息了。
    终于到了那一日,三位女土官进朝述职,而叶青蕊也夹在其中,进了宫中,入了朝堂。
    几位女土官先去觐见了懋帝,表了忠心,得了褒奖和赏赐,之后便过来了后宫拜见乌苔。
    乌苔仔细看时,却见为首的一位,叫刘惠贞的,身上穿了颜色瑰丽的开襟围裙,头上戴着一顶插了羽毛的尖顶帽子,倒是看着落落大方,再看后面两位,面色黝黑,身形壮实,却也神采奕奕,便颇为赞赏。
    待她们上前拜见了,乌苔忙命起身,问起话来。
    她们汉语说得并不好,略有些生硬,不过乌苔倒是能听懂,便和她们提起西南风俗来,几位女士官颇为意外,特别是一位叫奢香的,更是惊讶地道:“不曾想皇后娘娘距离我们千里之遥,竟对我等风俗了如指掌。”
    乌苔笑了:“西南部落地处偏远,却也是我大靖子民,皇上每每念起,本宫多少也知道一些。”
    这让几位女土官很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们西南一带,民风迥异于中原,往往遭遇冷眼鄙薄,不曾想大靖皇帝和皇后对她们如此青睐!
    当下大家相谈甚欢,乌苔还赏赐了她们珠翠、如意冠并袭衣等,之后又设下宴席款待,又命洛国公府老太太并几位皇亲相陪。
    这其间,叶青蕊也是随着的,只是穿戴上并不出奇,跟在众人后面,看着默默不闻。洛国公府有认出她的,暗暗惊讶,但是也没人敢问。
    如今范氏闭门不出,专心礼佛,至于这叶青蕊,离开国公府再不见回,现在突然出现,大家只好当做没看到了。
    乌苔坐在后位,自然高居于众人之上,将宴上情景尽收眼底,偶尔间能察觉到,叶青蕊会暗暗打量自己。
    也不知道皇上和叶青蕊说了什么,看起来她颇为忐忑。
    终于,这宴席结束了,几位女土官对乌苔敬重感激,临走前一再邀请乌苔有朝一日前往西南游览,乌苔自是笑着谢过了,又命叶青卉等人亲自陪着几位女土官出了宫门。
    送走了女土官后,并没放叶青蕊走,而是留了下来在偏殿之中。
    乌苔倒是也不急,先去逗弄了小铭儿,又歇了片刻,用了茶水,略梳洗过了,这才命人将叶青蕊传唤了来。
    被传唤了进来后,叶青蕊竟还算规矩,是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
    乌苔见此,道:“你如今倒是和往日性子大不相同。”
    她实在是疑惑,以前叶青蕊可是桀骜不驯,很是笃定地觉得懋帝会被她拿捏在手心里,仿佛可以开天辟地,如今却看着脚踏实地一些,也收敛了。
    叶青蕊本是依礼垂着头,听到这话,才略抬头,看向乌苔:“回禀皇后,只是看清楚了时势,比以前长了一些见识。”
    乌苔:“时势?什么时势?”
    叶青蕊抿着唇,看样子并不敢多说。
    乌苔越发纳罕了:“可恕你无罪,你尽管说就是了。”
    叶青蕊略犹豫了下,面上便有了沮丧,嘲讽地笑道:“我原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大有一番作为,谁知道却不过如此。”
    她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长在璇玑教,又是国公府的贵女,结识了未来的真命天子并当朝首辅,这配置,怎么也得兴风作浪做出一番大事业。
    谁知道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介农女,和那洛国公府并无瓜葛,这也就罢了,偏偏那懋帝也并未心仪自己,只是想利用自己罢了,想想也真真可笑。
    懋帝那样的人,本是枭雄,又怎么会轻易陷入儿女之情,她当初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聂荫槐倒是对她有那么一丝好感,但她也说不上喜欢了。
    况且前有懋帝,再看聂荫槐,总归是觉得自己屈就了。
    这么一来,她干脆不想着这些了,恰此时懋帝以璇玑教教主之位来诱她,要襄助她登上璇玑教之位,还说要为她派遣护侍。
    她当然明白,懋帝不过是想利用她,让她做傀儡教主,其实璇玑教大权全都把控在懋帝手中。
    不过那又如何,痛定思痛的她,明白这就是自己最好的出路了。
    懋帝心狠手辣,若是自己不愿,他必然不会留下自己性命,倒是不如从善入流,就此做这个朝廷傀儡,为朝廷管辖璇玑教,好歹有一条活路,说不得还能有一番作为。
    乌苔听这话,倒是意外,心想她这个人虽然有诸般不好,但这点上,倒是想得开,也够坦然,原来的不喜,也就去了几分。
    当下反而详细地问起璇玑教种种来,叶青蕊都认真作答,乌苔又问起自己母亲的庙宇来,这是前些日子懋帝特意提起的。
    自己母亲和朝廷之间,甚至和懋帝之间,必然是有些过节,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如今多年过去,也不是她能评判的。
    母亲在走后不再遭受污名,能修建庙宇被人供奉,能享受香火,也算是可以宽慰了。
    叶青蕊听了,回道:“游神女在百姓间本就颇有些威望,又得了朝廷褒奖,百姓再无顾忌,如今游神女庙中香火不断。”
    乌苔:“我听皇上提起,庙宇已经专由钦天监亲自物色庙祝来监理?”
    叶青蕊颔首:“是,如今已经有了人选,这人,娘娘也认识。”
    乌苔心里一跳:“是谁?”
    叶青蕊抬眸看了乌苔一眼,才道:“谈步瀛。”
    乌苔恍然,想起懋帝提起谈步瀛的眼神,至此,总算明白了。
    他这个人,其实到底生了妒意,只是在自己面前不好发作,干脆派了谈步瀛去守卫母亲的庙宇,这么一来,谈步瀛此生此世,再不能有别的念想了。
    他做事,可真是不给人留后路。
    而叶青蕊此时略抬起眼,再次望向乌苔,却见乌苔凤冠朝服,华美矜贵,自是寻常人所不能比。
    她垂下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当初知道乌苔竟是游巫祝之女,也是觉得玄妙。
    其实如果不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应该是乌苔坐在璇玑教巫祝的位置吧。
    至于自己呢,自己会在哪里呢?
    叶青蕊便觉茫然,茫然之后,也就不去想了。
    这世间事,有千万种可能,她哪里能去想那些根本不曾发生的呢?
    她正想着,却突听到乌苔问道:“我隐居于民间时,曾看到过一本书,只看了半本,如今回到云安城,倒是未曾见过,你见多识广,倒是要找你打听打听。”
    叶青蕊听这话,脸色微变,猛地看向乌苔,眸光惊疑不定。
    乌苔便笑了:“那本书,叫浣花缘,想必皇上已经问过你了。”
    叶青蕊怔怔地看着乌苔,听着她的话,只觉恍惚。
    最后她低首,黯然道:“皇上并不曾提起,皇上只是和民女问起来璇玑教教务。”
    事实上,她这次确实上交了璇玑教所有的盘口名册,上缴了这名册,她等于把自己和璇玑教的命全都交到了懋帝手中了。
    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乌苔:“那浣花缘,你总该知道吧?”
    叶青蕊没吭声,她低下头,看得出来,她陷入了纠结。
    乌苔也就不着急,就那么慢条斯理地等着。
    良久后,叶青蕊终于望向乌苔,缓慢地道:“皇后,这本书,民女倒是听说过。”
    乌苔:“哦?可知道来历?”
    叶青蕊看着乌苔,此时的乌苔慵懒华贵,带着骨子里透出的雍容,那是帝王之家才能蕴养出的娴贵。
    她是万没想到,乌苔竟然也知道这些。
    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平静下来,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现状。
    但是谁能想到,乌苔还能够再给自己一个打击。
    原来知道那本书内容的,并不只自己,竟然还有乌苔。
    这还是如今自己知道的,那不知道的呢,除了乌苔,还有谁吗?
    那自己算什么,根本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思绪起伏间,又想到,乌苔竟然问自己这个,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吧,不知道那本书的来历,才要问自己?
    所以在思量很久后,她终于道:“那是一本几百年流传下来的古书。”
    乌苔:“古书?”
    叶青蕊点头:“是,一本古书,据说在几百年前,那也不过是什么人随意编纂的话本,后来话本被说书人口口流传,慢慢地就变了样。”
    叶青蕊看了一眼乌苔,继续道:“又过了两百年,那本书在一处古墓中被发现,已经腐蚀了很多,世人便设法自行补上,于是便有了这话本。只是这话本传出去后,时候长了,慢慢地也就分不清了,并不知道哪些是后人补的,那些是真切的。”
    而她,就是因为这个被误导了。
    乌苔:“这样?”
    叶青蕊:“是,这便是我所知道的了。”
    乌苔颔首:“我瞧着,只说那剧情荒诞不经,却原来是残缺的本子。”
    她当然明白,叶青蕊说的不是古本。
    依她的猜测,这叶青蕊或许来自别处,不是现今这个年代,这个本子在今世被什么人编纂过,又被说书人当成了话本,话本流传多年,变了模样,而那叶青蕊就是来自多年之后。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更没有问叶青蕊什么。
    今日今时,她问了,叶青蕊自然不敢不回。
    但叶青蕊如今能尽心经营璇玑教,于她来说,心里也是感念的,别人不想说的,她又何必非要逼问呢。
    叶青蕊看乌苔并不问这个,其实也是松了口气。
    她当然也明白,过了这一关,她就真得可以放下一切,踏踏实实地去为懋帝经营璇玑教了。
    她以前,真得太自以为是了。
    第44章 宠爱
    傍晚时候, 日头西斜,把这殿宇楼榭拉出极长的影子来,晚霞晕在窗棂上, 殿内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淡的薄纱。
    因懋帝知道乌苔怕冷,又有小铭儿这样的小娃,怕是不耐寒的, 殿内早就烧起来地龙, 地龙烧得暖暖和和的, 很能抵得住深秋凉寒。
    乌苔命人在软榻上铺了瑰丽的波斯大毯子, 四周围又用引枕给挡住, 就把小铭儿放在上面,随意地毯子上戏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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