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甲字号傀儡身上咔嗒作响,它大步走向虺蛇,居然身形很快。鲍武一见,倒也机警。他立刻回身,跳入同样甲字号的圈内。
    而就在此时,甲字号傀儡已经接近虺蛇。虺蛇张口一咬,将它衔在嘴中。而甲字号傀儡双目一睁,轰然一声炸开。
    无数尖针四散开来,却正好避开了甲字号圈。
    角度简直完美。
    鲍武目瞪口呆——监正可以啊!
    小母牛摇尾巴!
    而此时,皇宫。
    禄公公带人将所有皇子皇女召集起来,共同带往圆融塔底层。
    一众皇子皇女不知发生何事,只得乖乖前来。而圆融塔底,许多医者正在忙忙碌碌。像是试炼什么新药。可当这些皇子皇女问起时,他们却绝口不提。
    禄公公眼见这些皇子皇女到齐,这才道:“近日陛下偶得小恙,御医拿不准药量。所以想请各位殿下代父试药。”
    诸人听得糊涂,都十分不安。
    可师问鱼乃是当今皇帝,谁又敢说个不字?
    大家只得在塔底耐心等候。
    虺蛇巢穴里,第二个傀儡再度自爆。
    此时,虺蛇已经意识到这些小傀儡的作用,它巨尾扫过,周遭草木山石皆被夷为平地。几个傀儡也被甩飞出去,叭嗒一声,落在远处,摔散一地。
    虺蛇蛇冠血红,双目如炬,它喷出一口毒液,鲍武急退。第一秋扬声问:“可有中毒?”
    鲍武手忙脚乱,半天才道:“没有!监正,您这些玩意儿还真是管用!”
    第一秋这才一挥手,所有白虎司的好手一拥而上,开始围捕虺蛇。喜公公站在远处,看第一秋在旁掠阵。
    他倒背双手,年纪虽轻,但气定神闲、反应机敏。而且这些年,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精巧的玩意儿,此时为了对付虺蛇,可谓是花样尽出。
    少年如斯,煊如旭日。令人惊叹啊。
    但饶是如此,司天监重伤者仍然颇多。
    虺蛇力大无穷,兼之鳞甲刀枪不入。司天监的众人在其面前,如若蝼蚁。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条六道蛇纹的虺蛇。若是九道,简直不能想象。
    喜公公已经站得很远,但那蛇尾扫过来,推山平海一般。他只得不断向后退,最后连战况也不得见了。
    山上打斗声仍不时传来,他想凑近些,又不敢。
    及至下半夜,终于,山上的动静停了。
    喜公公等了很久,就在他以为这些人都让虺蛇给吃了的时候,一队人马拖着一口巨大的铁棺缓慢下山。走在前面的人正是鲍武。
    喜公公忙不迭冲过去,连声问:“监正呢?”
    队伍之后,一个声音道:“一切安好,公公莫惊。”
    喜公公长吁一口气,道:“监正没事就好。”第一秋虽然被皇室除名,但好歹也是师问鱼十分器重的皇子。他若出事,不好交待。
    他走过去,一眼看见第一秋袍服上的血迹,忙问:“监正受伤了?”
    第一秋身上尽是血与灰尘,脸上更是疲态尽显。当然,整个队伍大家都好不到哪儿去。一队人马折损三分之二,余下的也是伤兵残将。
    喜公公叹了一口气,道:“监正真是受苦了。”
    第一秋摇摇头,下令诸人将沉重的铁棺拖下山去。
    及至两日后,司天监的马车进了宫,车上载着一口巨大的铁棺,黑铁所铸,外缠铁索,看上去又神秘又可怖。鲍武跟在车边,正跟御林军炫耀此行的收获。
    第一秋行于当先,经过一条岔路时,他微微顿足。从这里行去,便是黄壤如今所居的偏苑。
    但眼下,恐怕还是要先向陛下复命。
    第一秋继续前行,一路来到圆融塔下。
    喜公公命人将这黑铁巨箱运进塔里,随后道:“监正,陛下有话,想请您进去说。”
    第一秋嗯了一声,跟进圆融塔。而禄公公却带着他前往塔底下层行去。第一秋心知不对,他环顾左右,却见守卫林立。禄公公催道:“监正,请吧。”
    第一秋随他下去,却见一众兄弟姐妹全部聚集在此。
    他回过身,门却已在此时关上。
    禄公公站在一边,道:“奉陛下密令,请诸位殿下在此等候。”真可笑,殿下这个称呼,宫里早就不用了。如今倒是又从他嘴里听见。
    人堆里,五殿下终于忍不住,问:“禄公公,我等全部在此等候许久。到底陛下患了什么病,需要试什么药。禄公公至少也可以告知一声吧?”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然而,禄公公却打了个哈哈,道:“五殿下莫要心急,陛下自有安排。”
    不一会儿,御医便当真端了碗来。诸人之中并无医者,自然也不知是何药。但禄公公连声催促,众人只得饮了。
    第一秋端着这碗药,心中不祥之感甚重。但众人皆出身尊贵,平生不曾受挫。他们习惯了听从皇命。是以犹豫再三,他仍是饮了这一碗药。
    药很苦,入喉之时他心里却转过一个念头——不知道今天赶不赶得及过去见她。
    苦药入腹,不过片刻,一众皇子皇女便头脑一昏,失去了意识。
    禄公公看看等候在一边的御医们,道:“开始吧。”
    圆融塔外,鲍武等了许久,仍不见第一秋出来。
    眼见天色渐晚,他想找个人问问,然而塔外只有守卫,能问出什么?
    他转来转去,最后实在无法,只得自己返回司天监。
    司天监。
    李禄也还在等,见他回来,不由问:“监正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他和鲍武年长第一秋许多,因第一秋年纪轻轻便执掌司天监,二人难免如长辈一般,对他更关心一些。
    鲍武搔了搔头,也是不解,说:“监正进了塔便没再出来。可能是陛下留下他用晚膳了。毕竟围捕虺蛇,他立下大功,难道还有人为难不成?”
    李禄一想,也是这个理。二人便没再细究。
    可第一秋这一去,便是五天不见踪影。
    李禄着了急,三番五次派人打听。他在宫中人缘甚好,平素打听个什么消息也都方便。唯独这一次,半点消息没有。
    但他也得知,和第一秋一样了无音讯的,还有其他的皇子皇女。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
    第一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他动了动手,发现手腕上竟然还缚着索链!自己竟然是被囚在此处?
    他想要坐起来,然而连颈间也有铁环将他牢牢困在刑床上。
    “谁在外面?”第一秋开口,声音又干又涩。但随着他这一句话,外面立刻有人进来。那人走到刑床边,低头俯视他。正是御医院的医正裘圣白。
    他凑上前来,问:“监正可有不适?”
    第一秋吃力地活动双手:“放开我!”
    裘圣白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监正请看,这是什么?”
    第一秋别过脸,一种狂躁的情绪瞬间涌上来。他怒道:“放开我!”
    裘圣白只得退开些许,说:“待监正冷静些,微臣再来。”
    说完,他转身出了这方小小的囚室。外面,禄公公小声问:“裘太医,如何?”
    裘圣白道:“目前看来神智清醒,只是略有躁气。十六殿下如何了?”
    禄公公叹了一口气,小声说:“就在方才……已经咽气了。”
    裘圣白沉默许久,说:“监正的药,为他再加重些。”
    禄公公连忙吩咐手下内侍去做。
    囚室里,第一秋心中躁郁,但他强忍着没有呼喊挣扎。他从四岁开始沉迷铸器,性情早已如同他的双手一样稳定。他忍着胸腹的烦闷,说:“裘太医。”
    裘圣白一愣,忙道:“监正?”
    第一秋深吸一口气,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事到如今,我总能知晓一二罢?”
    裘圣白目带怜悯,半晌才又进到囚室。他跪坐在刑床边,说:“监正莫问了。如今您身体如何?”
    第一秋认真感知,说:“心浮气躁,全身痛痒。”
    裘圣白忙将他的话记录在医案上,然后道:“监正莫要心急,只是试了些药,您要在这里住上些时日。”仿佛是怕他情绪崩溃,他说,“这几日时光可能闲些。监正若是喜欢什么,下官可以派人为监正取来。若有消遣之物,想来这里的日子不会太难熬。”
    第一秋盯着他,半天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脸上长满蛇鳞。”
    裘圣白愣住,而后沉默。第一秋说:“陛下用我们,试验虺蛇之毒,对不对?”
    他言语十分冷静,裘圣白只得说:“监正应该少思虑,多宽心。”他避而不答,却已经是答案。
    第一秋说:“替我将颈间锁链解开,我要坐起来。”
    裘圣白十分为难,半天说:“殿下如今状况不佳,还是不要看得好。”
    第一秋说:“解开。”
    裘圣白无奈,只得吩咐禄公公:“那就为监正解开颈间枷锁,只禁锢四肢即可。”
    禄公公答应一声,果是上前,依他所言,解开枷锁。第一秋得以坐起身来,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几乎是第一眼,他就明白裘圣白为何要将他死死锁在刑床上。
    ——只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的双手布满了淡青色的细鳞,鳞片刚刚生长,所以杂乱无章。看上去密密麻麻,岂止是令人生畏?
    简直是惊怖欲绝!
    而他全身无比痛痒,显然,那些蛇鳞还在他全身各处生长。这种恐怖和怪异,让人想要扒掉自己这身皮。裘圣白见他眼神,目露不忍——一众皇子皇女之中,这位八十六皇子待人和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
    本应是一代巨匠,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苦楚?
    惜才之心,令他愿意在此多花功夫。他宽慰道:“监正莫要惊慌。待身体适应,说不定情况会好上许多。”
    “说不定?”第一秋反问他。
    裘圣白低下头,好半天,道:“监正,恕下官无能。药性并不能全然把控。”
    第一秋明白了。他说:“陛下抓捕虺蛇,是为了研究长生之术。所以,以我等试药?”
    裘圣白不敢再说下去,只是道:“总之,监正一定要保重自己。微臣每日都守在此处,监正有事,大可吩咐。”说完,他退出囚室,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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