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祈露台这些时候,谢绍冲和谢红尘也来到演武场。
    那尊巨大的傀儡胸盖仍被打开,有不少弟子正在观摩。谢红尘扫了一眼,并不见第一秋,遂看向谢绍冲。谢绍冲忙问:“监正何在?”
    诸弟子忙道:“监正大人说带了农耕的傀儡,便带着阿壤姑娘前往祈露台试用了。”
    这句话一出,谢绍冲就见谢红尘眉峰微皱。
    他忙说:“阿壤乃是黄家家主,对农耕傀儡感兴趣也并不奇怪。我去祈露台看看。”
    然而谢红尘却道:“不必。”
    说完,他当先而行,竟是自己向祈露台去了。
    谢绍冲跟在他身后,心觉奇怪。其实黄壤虽是女子,但仙门的男女之防也并不似凡间那样严苛。她是谢红尘的弟子,而且修炼刻苦,天资也不差。
    早晚会是仙门独挡一面的人物。
    这么样的一个人,是男是女其实不重要。
    并不存在娇养一说。
    但谢红尘对她的保护,未免太过了。
    他经常留她在曳云殿内练功,曳云殿的演武场几乎是她一人使用。而今她不过是和第一秋去了祈露台,且只是试用傀儡,何至于紧张至此?
    谢绍冲虽是这么想,然而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他跟随谢红尘,一路上到祈露台。不知道为什么,这弯弯曲曲的山道,他总觉得略有几分熟悉。
    谢红尘一路向上,很快便来到农田边。只见黄壤坐在白露池边的石头上,手里抱着一个纸袋,正悠闲得吃着小食。
    而第一秋却是带着傀儡正尝试耕种。
    这画面本来没什么,但谢红尘却觉得碍眼无比。
    他沉声说:“监正大人这是干什么?”
    黄壤闻言,忙站起身来,施礼道:“师尊。”
    谢红尘嗯了一声,下意识走到黄壤面前。第一秋见了他,也拧动白银钥匙,将傀儡停放到一边。他双手上沾了泥,于是不慌不忙地去到白露池边。
    他先洗了手,这才回身,施礼道:“谢宗主,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谢红尘冷哼一声,目光向黄壤手中一扫,见她纸袋中,乃是蜜饯果子,不由道:“监正远来是客,你让客人忙碌,自己在一边躲闲,岂不失礼?”
    他话中略带了责备,黄壤只得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知错了。”
    监正大人不慌不忙,说:“既然宗主都这么说了,那么……阿壤姑娘,你就随本座一并耕种吧。”
    “啊?”黄壤挑眉——人家好赖话你是真的听不出来啊。
    监正大人果然是听不出来,他伸手一邀,道:“阿壤姑娘,请。”
    黄壤看看谢红尘,只得过去,监正大人为她调好傀儡,解释道:“钥匙只要插入右耳孔,拨一下,它就能自己浇水、锄草……”
    他引着黄壤的手去拨钥匙,距离近得能嗅见她发间馨香。
    谢红尘眼看二人简直像是耳鬓厮磨的模样,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谢绍冲察觉了,心中也觉奇怪——谢红尘可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
    而谢红尘几步走过去,以手臂挡开黄壤,道:“既然监正大人一片热诚,那本宗主便陪监正试用这傀儡吧。”
    监正大人仍挂着一副笑脸,只是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也好。这傀儡本座也是先赠予阿壤姑娘试用,铸造成本也不高。这点小钱,相信对于宗主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宗主若是觉得阿壤姑娘接受在下善意不妥,不如也出资为她买下,如何?”
    “……”黄壤无言。
    果然,谢红尘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他又不傻,吃了上次的亏,还要再掏腰包贴补司天监。
    好在监正大人也不强求,他煞有介事地为谢红尘介绍这傀儡。当然了,只解释了农耕的用途。
    谢红尘听了一阵,问:“上次见面时,本宗主已经想要请教监正。若宗门有新的剑阵,这傀儡也能演练罢?”
    第一秋道:“谢宗主英明!若是贵宗有意演练新的剑阵,可以将招式绘图,送到司天监。本座会为宗主制作新的胸板。绝对价格公道。”
    旁边,谢绍冲终于明白宗门进了一个怎样的大坑了。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那本宗门剑阵,岂不是都要泄密给监正?”
    对于这个问题,监正显然也早已想到。他说:“本座也可以提供空白胸板,宗主只要派几个弟子学习半个月,自然可以自行绘刻。”
    “果然是设想周到。”谢红尘虽然不喜面前这个人,但也知道此举可行。
    谢绍冲只好问:“那不知这胸板造价如何呢?”
    第一秋扫了一眼黄壤,道:“那就要看宗主派谁来学了。”他走到黄壤面前,眸光含笑,“若是派阿壤姑娘前来司天监,司天监蓬荜生辉,本座自然也就不好提什么束脩了。”
    那一刻,谢红尘只想当场翻脸。
    但多年素养,他终于还是压下了火气。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吾之爱徒虽然聪慧,但并不擅铸器。前来学艺者,自然另有其人。”
    “那就太可惜了。”监正大人一脸遗憾,“若是别人,一千万灵石不贵吧?至于胸板嘛,那就更便宜了。一片十万灵石即可。”
    谢红尘冷哼一声,道:“那么,监正可以继续前往演武场,修复傀儡了。”
    这般语态,对于谢红尘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而言,已经是冷言冷语了。
    偏生监正大人也不在乎,他转身向黄壤道:“阿壤姑娘,本座先行告辞了。”
    黄壤有什么办法?她只得回礼道:“监正请。”
    她鬓间,洋辣子所化的绿刺蛾很是犹豫。它又想留在黄壤身边,又惧怕谢红尘——仙门第一剑仙的威慑力,不是它这只小小的虫子可以接受的。
    它想了想,还是飞回第一秋肩头。第一秋也由着它,随即步下祈露台。
    黄壤眼看着他消失于长阶。身后,谢红尘道:“玉壶仙宗与司天监毕竟立场有别,以后不得吾令,不准与第一秋见面。”
    他这话一出,便是谢绍冲也是心中一惊。
    ——玉壶仙宗与司天监虽有嫌隙,但何至于此?
    他暗暗看了黄壤一眼,只见黄壤也十分不解。
    谢红尘何尝不知此言过激?
    但他就是不喜欢第一秋这个人,更不喜黄壤与之相见。
    是以,他也并不准备收回方才的话,只是道:“侍弄完良种,即刻回曳云殿练功。”
    原来,你也有占有欲这东西。
    黄壤心头冷笑,面上却仍恭谨,道:“弟子遵命。”
    谢红尘这才转身,也步下祈露台。
    谢绍冲跟在他身后,几次有话想说,却都没有出口。他思索再三,捡了句折衷之言,笑着道:“阿壤虽然年轻,但早晚也是要长大的。日后宗门事务,说不得还要指着她些。宗主又何必这般管着她?”
    这一句话,便已是心存试探。
    而谢红尘却并不予以回应,他只是道:“日后第一秋再上门,由你亲自接待。宗门之中,不得任由他行走。”
    ——这是十分不悦了。谢绍冲忙道:“是。”
    点翠峰,演武场。
    第一秋将这具超甲级傀儡装好,又为它换上了玉壶仙宗的洞世之目。谢灵璧、谢红尘和谢绍冲等人便能随时观察诸弟子演练,果是方便不少。
    而第一秋左右一打量,果是再也不见黄壤。
    他心中怅然,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就此离开。
    倒是谢绍冲渐渐有些留心。
    他平素不入曳云殿,但身为谢红尘的师弟,二人关系又好,护殿弟子并不会阻拦他进出。
    这一日,他有意不经通禀,悄悄入内。
    只见黄壤在殿内小小的演武场舞剑,谢红尘仍是坐在场边的石案前。即便是看书,偶尔也会看向场中。
    谢绍冲看不出这其中是否有异,谢红尘这个人,其实情感十分内敛。
    比如谢灵璧之子谢元舒,他即使万般厌恶,也还是会口口声声称其为大哥。
    谢元舒若不犯错,他待其便与骨肉兄弟一般无二。
    谢绍冲思来想去,又觉得或是自己多心。
    毕竟谢红尘什么人间绝色没有见过?
    黄壤虽然美貌无双,但毕竟是他的亲传弟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他总不会不懂。
    如果他真有旁的什么心思,当初不收为徒,直接纳入房中不就是了?
    玉壶仙宗也并没有禁止宗主娶妻一说。
    这么一想,谢绍冲便放下心来。
    ——老天保佑,仙宗可万万出不得什么师徒逆伦之事。更何况还是谢红尘……
    不多久,谢红尘果然派出了弟子前往司天监学习傀儡胸板的绘刻。
    他指派了自己的弟子谢笠和谢绍冲的大弟子谢减兰。
    司天监。
    监正大人命朱雀司少监朱湘将二人安排入学,心中却堵着一口郁气。
    来的居然不是黄壤。
    监副李禄一眼看穿自家监正的心思,也忍不住劝说,道:“监正大人是不是又同谢宗主较劲了?”
    “哼。”第一秋提及此人,仍是生厌。
    李禄只好劝道:“监正大人若是真心喜欢阿壤姑娘,便该知道她的处境。如今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息老爷子是她外祖父,这个您已经是得罪死了。但好在阿壤姑娘与之不亲,没什么感情,倒也罢了。”
    他细细替自家监正分析:“但谢宗主是阿壤姑娘的嫡传师尊。阿壤姑娘随他学艺,二人感情也深厚。您处处与之作对,也难怪谢宗主不肯让您跟阿壤姑娘接触。”
    监正大人虽然心中不忿,但想想也是这个理。
    他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个李监副就有经验了,他说:“当初下官门下,有几个家伙娶亲,老丈人也不同意。但是好男怕缠,好汉怕磨啊。监正还是要有些耐心,对谢宗主多加讨好。否则就算阿壤姑娘艺有所成,难道出师之后,她就不认师父了不成?到时候,若监正与谢宗主针锋相对,她也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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