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壤……谢过首座。”她接过谢红尘递来的典籍,轻轻一拜,含笑说。
    人世轮回,旧情毫厘不剩,旧怨自然也化为烟尘。
    谢红尘点点头,他总觉得黄壤面善。可这样一个小小的姑娘,怎会面善?
    他收回目光,道:“你们姐妹二人,乃息壤一族之后。希望能继续培育良种,莫要荒废了才能。”
    “谢首座教诲,我等谨记。”黄壤又向他行了个礼,小小的人儿故作大人之状,瞧着倒是天真可爱。
    何惜金看出黄均紧张,于是道:“下、下下去玩。”
    何粹便领着弟弟妹妹,去了别处。
    谢红尘的目光一直追随几人,许久方才收回。
    黄墅的事,何惜金没提,他于是也不问。
    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就地揭过了。
    果然,息家人闻听了黄墅的事,也知道息音被屈曼英接走。
    但从始至终,并没有什么反应。
    息音毕竟是息家嫡女,她出了黄家这样的事,仙门自然也有人风传。只是息家人并不过问。息家极重颜面,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巴不得这个女儿死了才好。自然不可能过问。
    倒是息音从前的一些旧友悄悄托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家也不方便露面。便也不曾互相走动,只等着谣言平息,风头过去。
    母女三人在如意仙宗住下,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谢红尘赠给黄壤姐妹的典籍,乃是育种方面的法卷。黄壤便借着这事儿,央着屈曼英帮忙租农田。
    屈曼英耐不住黄壤撒娇,也觉得她就是小孩子心性。她便依了黄壤,从如意剑宗的土地里为她划了一块。
    这本也是个让小孩子玩耍的心思,她并不指着黄壤真能做什么。
    ——她就一个小孩,又没有帮手,能做什么?
    而黄均却不喜育种,她经常在练功场看诸弟子练剑。
    屈曼英见了,便有意无意地教她几招。
    黄均做事认真,一套剑法练下来,居然也是有模有样。
    屈曼英见之心喜,便干脆收了她作弟子。
    ——不说练成什么绝世高手,孩子有点事干总是好的。
    黄壤在这块土地上忙忙碌碌,而土地并不会辜负她。
    这一天,何惜金亲手给大伙儿炒了糖炒栗子。黄壤、黄均围着屈曼英,何粹、何澹挨着何惜金,一家人做了壶好茶,一边吃栗子,一边闲聊。
    息音没有过来。
    事实上,从住到如意剑宗,她就不怎么出门。
    好在她也不打人骂人,只是发呆。
    黄均一直在替众人剥栗子,黄壤一边吃一边扯着何惜金的袖子,说:“姨父,我想委托你一件事。”
    “委、委、委托?”何惜金听得发笑,“说说说出出、出来听、听、听听。”
    屈曼英给黄壤冲了茶:“喝点水,别噎着。”
    黄壤认真地说:“对,我想让你帮我卖一批良种。”
    “哦、哦?”何惜金点头,说:“我我我们、们家阿、阿壤、壤的良、良种,那、那那必、必必须得、得得高、高价!”
    屈曼英等人闻言失笑,黄壤却认真地点头:“必须高价!”
    原以为她只是说笑,谁料到她却极为认真。
    当天下午,她就带着一包良种,找到了何惜金。
    “这是小麦种,四季都能种。姨父,帮我把它们卖了。”黄壤将种子递给何惜金,种子不多,因为她的土地小。
    何惜金把这袋种子接过来,点头道:“好!”
    虽然是答应了黄壤,但何惜金很明白,这种子不好卖。
    毕竟种子这样的东西,关乎来年的收成。这样没名没姓的良种,谁敢买?
    但何惜金也不是个会随意糟蹋孩子心血的长辈。黄壤小小年纪,又是土妖出生。她愿意培育良种,本就是造福于民的事。
    何惜金甚至觉得,应该送她去朝廷的育种院上学。
    如今朝廷亟需良种,他们建有自己的育种院,也对外吸纳学子。
    当然了,收效甚微。
    育种师以土妖天赋最佳,而土妖大多都有父辈传承。
    谁会去朝廷学艺?
    而除了土妖,其他人想要育种,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何掌门提着这袋种子,想了半天,交待自己宗门的佃户,将这种子好生播种。
    如意剑宗这么大一个宗门,总不能全靠弟子交纳的学金过活。
    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土地,还有灌有剑招的护身符、供凡人修习的强身剑法等等。
    开源节流,仙门也不能免俗。
    何掌门用自己的小金库支付了黄壤的良种钱。
    他认为已经给得很多了,黄壤却不太满意,要他下次不可以随便贱卖。
    何掌门苦笑——这样下去,自己的私房钱会不会不够花?
    过了约摸三四个月,何掌门早将这事儿忘记了。
    忽有佃户告诉他,道上次的小麦良种成熟了。
    何掌门对孩子的心血十分重看,不管好孬,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随后,何掌门站在这块农田之前,呆住。
    “这这这是……上上上上次的小、小小麦种?”他问。
    “回掌门,正是。”佃户答得战战兢兢,“都怪小的。小的想着这麦种不多,便没按袋上育种师交待的施肥!请掌门治罪!”
    那佃户悔不当初,像他们这样务农为生的民户,对良种最是爱惜。
    他十分心痛。
    何掌门站在地边,整个人都惊住。
    他虽然不务农,但也不是五谷不分之人。这小麦植株低矮,但麦穗饱满。何惜金一眼就看出,这绝不次于市面上一些售价昂贵的名种!
    而佃户却说,并没有按育种师交待施肥。
    这对于许多良种而言,都是大忌。
    也就是说,如果正确施肥,那这小麦种的产量……
    何惜金暗自心惊:“你、你、你误、误误事!”
    他斥了那佃户一句,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黄壤不在,何惜金于是去到地里寻她。
    果然,黄壤坐在地边,双手托腮,正在打瞌睡。
    而地里,金黄的小麦随风摇摆,一脸丰收的得意模样。
    何惜金搓了一穗麦种,只见那金黄的小麦果肉厚实,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如玉如珠。
    确实是好东西。
    “阿、阿阿壤!”何掌门把黄壤叫起来。
    黄壤睡眼惺忪,见是他,这才起身:“姨父!”
    何掌门牵起她,说:“姨、姨姨父送送送你去去育、育、育种种院上学,好、好好不、好?”
    “育种院?”黄壤因着喜欢他,连他的结巴也不嫌弃了。她有时候还挺爱跟何惜金说话的。她说:“那是什么地方,我不去。”
    何惜金说:“是、是朝、朝廷、官、官官学。”
    “朝廷?!”黄壤眼睛一亮,扯着何惜金的袖子,问:“是在上京吗?”
    “不不不不在……上、上上京……”何惜金说。
    黄壤大失所望:“那我不去。”
    何惜金又补了后半句:“还、还、还能、在在在哪?”
    “……”黄壤仰起头,一脸幽怨:“姨父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何惜金哈哈大笑,黄壤这才揪住他,道:“我要去!你和姨母送我去,好不好?”
    “好、好好!”何掌门得了个才华横溢的侄女,自然也是爱得不行。
    这事宜早不宜迟,他跟屈曼英一商量,便决定送黄壤去上京。
    朝廷官学,不仅有大儒讲学,还有广阔的田地可供实验。
    这对于黄壤这种“没见识的黄毛丫头”,确实是最好的启蒙。她若是身在黄家,尚有人指引。如今既然出来,就只能依靠学堂了。
    何惜金和屈曼英也不耽搁,夫妻二人带上黄壤,直奔上京。
    黄壤心中雀跃无比,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官学的育种院。
    ——上京,这个地方,总是跟第一秋血脉相连。
    她闭上眼睛,连马车行走的声音都觉得悦耳动听。
    如意剑宗的车驾,自然是快。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上京城。黄壤一路沿街细看,可此时的景象,其实同现实里第一秋带她逛街时大不相同。
    上京虽然繁华,人口也众多。但与仙门相比,便透出一股凡俗的落后感。
    这里很难看见仙门之人,偶尔路边叫卖的一些法宝,也粗劣得不值一提。
    看来,此时的朝廷确实是实力衰弱,不能同仙门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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