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辞咬咬唇。
    萧棣一直是这样,明白自己是个软性子,总在一次次冲突自己底线后装委屈装可怜,拿捏分寸百般试探,几次冒犯都让自己轻飘飘放过了。
    不行。谢清辞眼皮都没抬,说出的话甚是决绝:别逼我让旁人动手。
    说罢为了掩饰情绪似的,仓惶的伸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萧棣视线垂下,他借着酒意试探殿下,但以殿下的态度来看,显然对自己并无亲近之意
    压下心里泛出的淡淡苦涩,萧棣决定以退为进。
    搬出那寝宫也没什么,只要他还在你流云宫,自然有法子再进这寝宫
    他不再说话,乖乖站起身,抱着自己的被枕从寝宫走出。
    那模样低落委屈,活像个被主人驱逐的大狗。
    谢清辞的目光本来一直追随在他背影上,如今看萧棣回头,连忙收回目光,状若无事的继续饮茶。
    咳咳
    茶水呛入喉管,谢清辞轻咳两声,满是仓惶的模样。
    萧棣轻勾唇角:
    既然殿下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那他也就再按捺几日吧。
    抱着被枕来到后殿,萧棣抬眸,眉心微微一皱。
    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不晓得他已搬入,正倚着后院的窗户,对墙悄声议论着什么。
    殿下昨夜又是和萧棣一起进的寝殿,之后门锁紧闭,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
    你每次到关键之处都来一句门锁紧闭,这是让我们猜谜呢?
    那小太监委屈道:是真的关了门不过今日起床后,殿下面上显出了几分不自在,还频频向殿外打量,大约是在寻萧棣
    萧棣的眸色渐渐冷下。
    他登时想起刘恢所说的话,既然这二人看的事无巨细,看来刘恢知道那些私密之事也不奇怪。
    谢清辞处不干不净的人,论起来还真不少。
    有人又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还有一封遗书,那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你瞧见了么?
    殿下看那封遗书向来很紧,总是锁在柜子中。小太监悄声道:你先别急,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拿到
    看来谢清辞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不过说来那所谓遗书上写了些什么内容,就连萧棣本人也不晓得。
    能让殿下念念不忘的事儿,定然是他心内最为看中,最难以割舍之事吧。
    若那上头的心愿,自己都恰好帮殿下尽数完成。
    那哥哥对他的靠近是否会更宽容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图谋(1)
    谢清辞这几日虽看起来和平常毫无差别, 但心里始终藏了一件不好对外人说的事。
    许徽舟自从那日愤然离去后,直到如今也依然没有与他和解。
    往常二人虽也有争执,但只要在同一个地方, 不出三日, 定然又会好转。
    可这次七八日过去, 许徽舟丝毫没有主动示好的意思。
    甚至对他的刻意靠近还冷冰冰的保持距离。
    就连心大如谢怀尉,都看出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
    你和许家那小子闹别扭了?说来也好笑, 两个人倒像个大姑娘似的, 见了面连眼神都避开。
    快说说, 你们是怎么闹起来的, 本王向来公正, 替你们分析分析谁对谁错。
    谢清辞轻轻抿唇,却没有给谢怀尉详细说什么。
    毕竟此事涉及到萧家投敌一事,若冒然告诉旁人, 只怕后患无穷。
    谢怀尉看出了弟弟的异样,也知趣的没有再接着询问, 只叹道:这几日每日都看到许徽舟满京城的跑动,我看他来了京城, 倒是比我们还要忙一些。
    谢清辞揉揉眉心。
    那夜两个人不欢而散之后,许徽舟大约依然没有放弃将自己知晓的真相公之于众。
    想想也能知道, 他如今定然在在找所谓证人,和愿意帮他将案子公之于众的身居高位者。
    但此事层层错节, 许徽舟所想之事,又岂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谢清辞迟疑了片刻, 还是放弃了劝阻许徽舟。
    毕竟他刚来京城满腔热血,正是一意孤行的时候,自己此刻上前阻止, 反而愈发激得他想证明。
    倒不如再观望几日,等他碰钉子后再做计较。
    *
    严晶一直盯着许徽舟,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对萧棣说道:许徽舟来京城之后,似乎一直在找人。
    我们跟着他去打听,发现他找的还是军中的人,而且此人还曾在指认萧将军的军队中服役。
    萧棣轻轻皱眉。
    说来也怪,这队人马在指认萧将军投敌之前,有些人突然得了瘟疫。之后过了不久,这些人都陆续离世了。属下私下搜查,这些人也的确都毫无线索。
    严晶调查后也发现军队之前得病之事,也曾怀疑过其中有隐情,只是没有确切的人和证据,且也没想出这场病和冤情之间有任何关联。
    毕竟这队人马亲眼看到萧贺投敌时,萧家的人都不曾在军中。
    如今只能通过暗访的形式不断完善信息。
    可许徽舟却不一样了
    他当时恰在军中,如今依然私下寻觅当时的军中之人,显然还是有心事放不下。
    萧棣想了想,对严晶道:盯着此人,先不要打草惊蛇。
    你说许公子是图什么呢。严晶自言自语道:我看他来到京城偷偷走动,显然还是为了给我们翻案。
    还不晓得他真实目的。萧棣挑眉道:你也别想忙着自我感动了。
    那还能有何事,这瞎子都能看出严晶说了一嘴,又缓缓停住。
    说来也怪,主子对这个处处热心的许公子倒很是提防的模样。
    别说感念恩德了,连深交的意思都没有
    正在思量间,忽然又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别扭响起:还是派人盯着些,该出手时帮他一把。
    一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别倒把自己填进去了。
    严晶眼睛登时亮起,道:还真有件事儿,许公子今日偷偷拦了辆马车去城郊,听我们的人说,公子大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马车,你说以后碰到这种事儿,我们是不是要直接给公子匹马呢。
    给马?
    萧棣脚步一顿:他是腿断了么?
    严晶拿不准了:不是您说的有难处帮一下么
    他腿断了的话,可以给马。
    只要不死不残,多受点折磨,对他是历练。
    这不太地道吧?
    人家许徽舟怎么说,也是在为萧家跑腿呢。
    萧棣淡淡道:两码事,我和他有私怨。
    严晶:???
    这两人才见了几次面啊,这么快就有私冤了?
    *
    帖木儿在京城逗留了几日,终于准备离开了。
    他名为使臣,但处处存了比试的心思,就连走之前,还暗中去逛了京城的马市,问了京城的粮价。
    就差把我要打仗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只是他不挑破,朝廷也不明说,仍然寒暄客套,保持着大国假笑。
    丞相望着帖木儿远去的背影道:陛下,照此看来,我们早晚有一场恶仗要打。
    朝廷虽然占据了中原地带,幅员辽阔,但北有回纥,西有契丹,还有一个北国在东北流窜,可以说外敌强伺,虎视眈眈。
    皇帝久久沉默。
    将军百战死,他刚经历了惨烈的战事,并不愿主动卷入厮杀之中,就连朝堂上也在重用文官。
    但丞相的话是事实,不是逃避就能不存在的。
    依朕看,还是回纥,契丹是最为棘手的,各地的屯兵卫所还是要好生操练,莫要看如今太平就懈怠。
    是啊,臣估算,近两年定然会在漠北用兵,除了练兵之外,屯粮也是重中之重。
    谢清辞垂着的眼睫轻颤,竖起耳朵仔细听丞相接下来的谋划。
    丞相并没有注意到谢清辞,依然在侃侃而谈:依臣看,北京的军储粮是一方面,但大头还是要靠江南供给,江南到京城水陆通畅,运输不过三日,定然能保证大军行进
    谢清辞轻轻握拳。
    上一世,北征大军的粮食便是从江南运往京城后,再转运至北漠,世人都觉得江南粮草充裕,水陆通畅,是军队的后辈粮仓,殊不知上一世,水运出人意料的堵塞,陆运也因流民作乱不畅,本应交到大军手里的粮食一再拖延。
    率领大军在漠北作战的谢怀尉,最终因缺粮草被射死在乱军之中。而负责督运筹措粮草的太子谢华严,也因四十万大军惨败获罪,被废除太子之位后直接圈禁,下场悲惨
    谢清辞定定神,装作无意的模样走上前笑问道:父皇,儿臣这几日正在学兵法课呢,听丞相大人的意思,正在商讨粮草分配?
    皇帝意外的看向小儿子,眸中露出赞许:清辞竟也对家国大事上心了。
    丞相温和的笑笑,看向谢清辞的目光中充满了长辈的慈爱:臣是在筹措军粮,殿下可有指教?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冷笑。
    一个病秧子皇亲贵胄,不好好延医问药吊着性命,倒来打探军国大事。
    谢清辞唇角轻扬,毫不客气的发问道:江南离京城路途不算近,且到漠北还需转运,不知丞相为何偏偏对此地情有独钟呢?
    他下巴尖尖小脸白到透明,说话却犀利果决。
    丝毫不是外界所传久病卧床,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殿下在太学上了军事兵法课后,果然是判若两人啊。丞相心里提防,面上却笑道:还想活学活用,在朝中历练。
    说了一番话,又一个字都没解释。
    且言外之意总有种你一个乳臭未干还在念书的少年,在太学懂了些皮毛,竟然毫无自知之明,敢在朝廷大事上指手画脚。
    谢清辞一滞,正想开口,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已响起:三弟所问之事,也是本宫想知道的,丞相如此布局,难道另有深意?
    是太子谢华严。
    丞相面色微微一顿,恭敬道:太子有所不知,江南富庶,自古是产送军粮的必经之地,京城的粮田和存粮都不多,从江南筹运自然是最佳选择
    军粮是几十万人的救命粮,不容任何闪失。谢清辞抬眸,定定的看向丞相:丞相大人,若是粮草运送到京城的路上出了岔子,不知是谁的罪责呢?
    第51章 图谋(2)
    丞相心头蓦然涌上怪异之感。
    他早已在私下, 和众谋士把这些皇子反复议论分析过。
    众人一致认为,谢清辞病弱怯懦,且向来心思单纯, 是皇子中最不足为虑, 也最无利用价值的一个。
    可如今, 他望着这双澄澈坚韧,微微含笑的眼眸。
    忽然涌上不可置信的恐慌。
    是那种被最出乎意料的人看透底牌的恐慌
    不可能即使真的有人疑心, 也绝不可能是不问世事的谢清辞
    在少年探究的眼神里, 丞相一时失神, 竟忘记了回答。
    少年淡然的声音响起, 不咄咄逼人, 却刺在心底:丞相还未回答呢,丞相深思熟虑,定然把各种意外都想妥当了?
    丞相微微皱眉。
    什么叫把意外都想妥当了?
    不知道的人听到, 还以为他故意想布置意外呢!
    丞相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他先是笑着恭喜皇帝道:恭喜陛下啊, 殿下如此聪慧好学,且能直击要害, 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啊!
    皇帝赞许的看了一眼谢清辞, 亦是满面笑意。
    丞相继续不动声色道:殿下所想,臣也深思熟虑过, 江南离漠北距离并不近,为何粮食要如此安置呢?
    其一:江南, 河南,山西等地自古耕地充裕,粮仓数不胜数, 且交通便利,军粮定是从其中产出,其二:河南,山西等地虽也有粮仓且产量颇丰,但位置都在北方,若是敌军突袭,存量难保,而且只有陆运没有水路,若是陆运有突发情况,连备选的解决方案都无
    殿下啊,世上之事,皆无万全之策,臣想的,也是多方比对后的最稳妥做法。
    谢清辞在心底冷笑一声。
    好一个世上之事,皆无万全之策。
    一句话,倒是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
    谢清辞沉吟片刻,抬眸道:敢问丞相,出兵北漠,需要多少人马?
    丞相微微皱眉,别说是谢清辞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是老奸巨猾的人,也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其中关卡,绝对被自己的一番话唬住。
    谢清辞非但没有偃旗息鼓,还张口反问。
    丞相轻咳一声,谨慎道:怎么也要四十万大军吧。
    这四十万大军的口粮不是小数目,难道非要等到战事起了,才从江南运输粮食么?谢清辞道:凡事预则立,若我们从现在征调各地粮草,填充京城粮仓,岂不是更方便调停,丞相大人,只是不知大约能调来多少储备粮?
    丞相面色一点点沉下来:
    皇子问话,皇帝也没有从中打断,丞相不好不答,只好冷冷道:京城粮仓约有四处,全部填满,大约能有个二百石左右
    一石是三百斤粮食,一斤约是十六两,四十万大军,若一人每日需四两粮食,十五天便需要五百石除去京城储备仓中的粮食,大约还需三百石,丞相大人,本王说的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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