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辞全身发抖。
    怪不得,在上一世自己有时会有依稀的神智清醒时刻,每次恢复意识,都能看到萧棣被这些人百般欺辱,他当时单纯的觉得萧棣曾救过他一命,自然每次都站出来护着萧棣,有几次,还把萧棣带回去,给他上药。
    那个时候萧棣只是沉默着,但也温顺配合,看不出什么暴戾的杀人狂魔倾向。
    可再到他恢复意识时,萧棣已经强势归来夺去了皇位,成了冷戾又人见人畏的暴君。
    算起来,萧棣日后的扭曲疯狂,定然也和自己的折磨有关
    也不知萧棣独自经过了多少失望苦痛,才长成了最后的疯魔样子,自己在他手里经历了羞辱痛苦,萧棣在最初,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百般折辱玩弄
    萧棣几声破碎的呻,吟从谢清辞唇角溢出:萧棣
    声音里满含愧疚,让人听的心头一紧。
    萧棣不由得将谢清辞的指尖握的更紧,只看到他的眼角凝结了如露珠般清澈的眼泪,正在盈盈下坠。
    萧棣伸出手,轻轻捻过这泪滴,心里蓦然发烫。
    哥哥在梦里,还是会因为方才的犹豫,觉得愧对于他么?
    萧棣眸中漾起暖意,趁谢清辞入睡,将那柔软的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
    谢清辞情绪激荡咳血,也有过好几次,没有好法子,只能静静等着他醒来。
    *
    谢清辞转醒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先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床头的锦鲤灯。
    温暖泛黄的光芒暖暖笼罩在他身上,谢清辞稍稍安下心,正欲喊人,突然看到床畔有个高大的黑影。
    他定睛一看,登时怔住。
    是萧棣。
    他沉默的靠在床头,双眸微微闭着似是在小憩,眉宇紧皱,看起来满是疲惫。
    手却牢牢的扣在自己掌心上,像是抓着一闪即逝的珍宝。
    谢清辞屏住呼吸,凝望着萧棣的脸庞。
    长眉入鬓,睫羽长长的勾勒出上挑的眼形,鼻子英挺,鼻侧被烛火打出暗影,看去更是乖巧了几分。
    这一世的萧棣,从未伤害过自己。
    反而一次次的冒险向自己奔赴。
    自己又何必被上一世的执念所困?
    许徽舟说的,他也听到了心里。
    也许是萧棣太义无反顾,又太温驯袒护,谢清辞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迟疑他要出面,让萧棣重新站在光亮里。
    那双百发百中的手,不该只和山匪厮斗,他的灵敏迅疾,也不该用在和奴隶的生死搏斗上。
    谢清辞在夜色里沉静的看着萧棣的脸庞。
    想看着他披甲领兵的模样,想看他兴奋张扬的骑在马背上,扬眉意气风发。
    虽然他也知晓萧棣对他有些长歪的心思,谢清辞耳后一红,但那想必是上一世萧棣心性大改后的扭曲喜好。
    若他这一世一生顺遂,出将入相一生顺遂,那纵使此刻他依恋觊觎自己,等他见了广阔天地,想必也不会将目光盯在他身上了
    明明该如释重负的事情,谢清辞心头却涌上自己都解释不清的酸涩。
    *
    谢清辞既已下定决心,便直接和许徽舟说清,二人开始暗中商议如何借此事翻案。
    两人聊了半晌,许徽舟叹气道: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晓得此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才会处处有顾虑。
    幕后主使
    从最开始的庞章惊马,再到燕家挑衅,再到此刻的山匪出手,谢清辞能感知到有人在背后翻云覆雨,但却没有强硬的证据去指出。
    那就不必去指出谁是幕后主使。
    门外忽然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
    谢清辞一怔,忙打开殿门。
    只见萧棣和一个英俊飒爽侍卫模样的人一前一后站在殿门口,方才出言的恰是这陌生侍卫。
    谢清辞看向春柳,语气里微微含着责备:你怎么看的门?
    春柳看了一眼萧棣,动动嘴唇没有说话。
    现在飞骑尉在他们殿里就是第二个主子,他要带人来,自己可不敢拦。
    殿下为臣谋划,难道还想将臣拒之门外?
    萧棣双眸始终没有从谢清辞身上移开,语气也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谢清辞心里一颤,移开眼眸道:也不算为你谋划,本王本王这是为了朝廷大义
    说着说着,声音都低了下去。
    萧棣只是噙着一丝笑看着他,明明那么冷戾的人,此时眼眸里像是盛着满满的日光。
    许徽舟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对视:那不如进来说话吧。
    萧棣带着严晶走到殿内,严晶是宫中的侍卫长,虽然在宫中自由出入,但很少登堂入室,眼下还有几分拘谨。
    萧棣先郑重的谢了许徽舟:许公子自从进京来,置身份与不顾,甘冒风险一心为萧家平反,萧棣在此谢过。
    许徽舟怔了怔,自然也开始恭维他几句。
    在一旁的谢清辞:
    他自认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也不可能为了几句谢意如何,可心底却不受控制的涌上酸楚。
    他也是置身份于不顾,他也是甘冒风险一心为萧家平反。
    萧棣怎么就无视了自己?
    看到萧棣和许徽舟四目相对的样子,谢清辞哼了一声道:谢的人是不是少了一个啊?
    萧棣看向谢清辞,只要眼神落在他的身上,那素来冷漠的唇线就忍不住向上翘起。
    别扭吃醋的哥哥,勾的他整个心都酥酥麻麻。
    萧棣的眼神深情专注,让人想起夜里的湛蓝星空,他半晌才含笑道:以后臣再私下向殿下道谢。
    许徽舟和严晶不由得对视一眼。
    怎么就觉得他们两人该双双原地消失呢
    严晶看了看两人,轻咳一声道:那个谢也道完了,咱们接着向下说罢。
    许徽舟看向萧棣道:你们是不是也曾找到了聂校尉。
    严晶道:是啊,只是他却不愿配合,也多亏了许公子出面。
    许徽舟沉吟道:你们说不必揪出幕后主使,是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
    萧棣点点头道:幕后主使定然位高权重,到时一石激起千层浪,陛下也不好处理,此事关键之处是在翻案,我们的意思是,不必直接指出究竟是谁做了此事,但可以勾起陛下等人的疑心,待事后缓缓发酵就是
    许徽舟细细一思索,觉得此法子的确比直接点出是谁稳妥。
    他们眼下最想的还是翻案,至于是有人在暗中筹谋还是那些人真的眼花看错了人,想必世人定有公论,等到种种流言都讨论起来之后,想必他们也能引导引导风声。
    第66章 昭雪(1)
    许徽舟思索了半晌道:那想必你也晓得幕后之人是谁了?
    萧棣既然已经和严晶同时进出, 还能暗中探访到聂校尉的存在,想必一直没有放弃追寻此事,查出幕后之人也不奇怪。
    萧棣语气坦诚, 看向谢清辞道:臣的确瞒着殿下在暗中查询当年之事, 但也只查出许公子当年在军中举止反常, 聂校尉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线索,按兵不动, 还未曾有任何动作。
    谢清辞迎向萧棣的眼眸, 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萧棣定然察觉到了他的防备忌惮, 所以才会连自己的私事, 都一再解释。
    幕后之人也不是那么好寻的, 我们这次能把从前的误会澄清,还萧将军一个清白就是。谢清辞顿了顿:至于当年之事,我们抛出证据, 让三司去查也是一样的。
    他们只要有绝对的证据证明那些人的证言是子虚乌有,就足够震撼全天下, 至于这些证言从何而来,他们知道的越清楚, 论证的越仔细,反而越遭人猜忌。
    萧棣对谢清辞的意思心领神会, 缓缓颔首道:策划诬陷证词的人,和昨夜纵火的, 定然是同一批人我们可以这次火情入手,揪出当年之事。
    他的声音沉稳低醇, 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安定。
    门窗紧闭,四人围坐桌前,一起压低声音, 商量起具体计策。
    *
    京郊,席卷而过的风中还有燃烧的木屑味道,看着周遭几座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的房子,这些农户脸上都写满了惊疑未定。
    你们知道吗?这些人家儿一夜之间都被天火给烧了,听说大人孩子一个都没救出来。
    这离的也不远,怎么我当时也没听到有人呼救啊?
    所以这才蹊跷啊都说了这肯定是上天降罚啊!
    非要让我们搬家,这倒好,好几户都烧成了灰。完全是一夜之间。
    上天降罚却降到我们这些老百姓身上,唉,真是造孽啊!
    不远处的山坡处,几个细作隐藏在其后。
    这些人说得话,一字不漏的都被他们听了去。
    *
    燕府,燕平荣皱眉望着眼前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人已经被烧死了,我们为了不让周遭人起疑,还去附近烧了几座屋子,那屋子都是木做的,秋日干燥,无缘无故失火也不奇怪。来人轻轻一顿道:不过许公子进去了一趟,把那孩子和那女人救了出来。
    燕平荣不关心这个,又问了一遍道:确定是看着他被烧死,你们才离开的?
    确定,直到房子塌陷,那人也没能从门口走出来。看到那房子倒塌,我们哥几个儿才离开。
    他们哪里晓得,只要动作够快,在夜色和火色的遮掩下,他们几乎看不到救人的身影。
    在窗户塌陷的前一刻,已经有人将聂校尉悄然带离火海。
    这些人又将今日看到之事禀告,末了道:依属下看,那些百姓对三殿下的行事也是怨声载道
    燕平荣也觉得此事有些意思,立刻前往丞相府,将此事禀告给了丞相。
    丞相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他从未想过,借助此事,还能引到谢清辞收粮之事上。
    丞相沉吟着,如今百姓怨声载道,那还不是因为谢清辞倒行逆施,以至于上天降罚?
    这个大帽子盖上,就算谢清辞手上的事儿没停下,那也绝对在陛下心里讨不到好去。
    这倒是意外之喜。
    丞相难得夸了一句:你属下这次办的事儿还算利落。
    燕平荣一脸喜滋滋的:那丞相是想进宫?
    进什么宫?丞相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这种事儿我们出面不妥,你去,把王道士叫来。
    王道士是丞相特地介绍给皇帝的道人,皇帝继位后酷爱炼丹求长生,丞相辗转找到了这位仙人,专门给皇帝炼药,皇帝对他的话,多少会听几分。
    果然,王道士神乎其神的一说,连皇帝都觉得此事蹊跷,心里多了几丝忌惮,立刻叫来谢清辞询问。
    听说你近日行事不端,以至于上天降罚?
    谢清辞跪地道:父皇,儿臣所行之事早已禀告过您,儿臣毫无私心,自问行事坦荡。
    皇帝皱眉道:但是一夜之内,朝廷建的收容点多处起火,这也是事实。
    这是事实不错。谢清辞淡淡道:但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父皇下令三司一查便知!
    人为?
    皇帝面色森寒了几分:你说是有人暗中纵火?
    他为了削减这些权贵的怒气,先是鞭笞了萧棣,后来明知山匪一事八成和这些人有关,也没有再追究。
    结果这些人非但不收敛,还开始装神弄鬼放火害人性命。
    谢清辞郑重道:儿臣请父皇下令三司彻查此案,倘若真是天意,儿臣愿领责罚,且再不插手此事。
    听闻皇帝将此事交给三司,丞相稍稍变色,但随即安下心来。
    谢清辞是皇子又如何,三司里多的是他的门生,谢清辞手里又没有铁证,到时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想到此,丞相也立刻拱手道:臣请陛下亲自前往,以示爱民之心。
    到时三司官员异口同声,又有陛下当场坐镇。
    看谢清辞还如何辩解。
    *
    又过了几日,三司同时开始审问此案。
    此案蹊跷,也无被告人员,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三司的主要官员又都和丞相有私交,因此异口同声都说这次是天灾所致。
    谢清辞冷冷道:这么说,诸位大人都咬定此事是天灾,和在座的诸位毫无关系了?
    下官都说了是天灾,殿下怎么还非要讲成人祸。主审的刑部尚书是丞相的人,此刻毫不客气的冷笑道:若不是殿下擅自改弦更张,也不会天降雷火。
    这话充满不耐轻视,萧棣冷冷的扫过去,记住了此人的脸。
    谢清辞却没有半分被激怒的模样,而是拍拍手叫来了几个小官:尚书请看,这几位都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新晋官员,他们也办了不少案子,所说的话也是可信的
    都是一些末流小官。刑部尚书挥挥手,哼笑道:殿下年纪小,这案子陛下亲自过问,臣等也勘察了许久,的确未发现有人纵火的痕迹,是天灾无疑!
    是么?谢清辞微微笑着,回头对那小官道:把你所查之事禀告给尚书吧。
    是!那年轻官员一脸正气凛然道:臣走访了这些失火的木屋,的确未在室内发现异常,但在有一处的室外,却发现了一些灰烬
    立刻又有大理寺的官员打断道:上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当时火势甚大,有些灰烬难道不是正常的?
    大人,是本王允他说话。谢清辞脸颊如冰雪般盈然冰冷:你也不必火气这么大,先听他说完。
    那年轻官员道:这是下官收集来的灰烬。
    那些灰烬发黑褐色,仔细看里面还有一些未燃烧殆尽的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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