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招于88岁时收了人生中第一个弟子,纵然一直未对他全然放心,但也算是悉心在教导。剑修虽不富裕,但她身为一派长老,除了吃,其他用度亦从未亏待过他,于他修行有益的天才地宝更是不吝啬地给。
    是以他修为精进还算快,不到一年便成功筑基,和掌门的亲传弟子苏常夕差不多同时。同辈的亲传弟子还有一名拜在风晞座下,是一名头上绑了几根小辫的少年,名叫燕迟。燕迟筑基要稍晚几个月。
    按理说这叁人年纪相仿,应当最是亲近不过,然而许是少年意气,又都是天资绰约之人,因此总是暗自较劲时多,和睦相处时少。
    贺兰宵更是,除了去不嚣峰进学,其余时候皆窝在北垚峰,调息打坐练剑,勤勤勉勉修行,自律得不像个少年郎,比之樱招当年还是听话多了。
    至少樱招在十五岁时的愿望就是躺着吸收天地灵气,反正苍梧山灵气充沛,她就算再不济,也比别的小门小派修为精进得要快的。
    更何况那时参柳作为大师兄,也没树立个好榜样,成日里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代师傅管教樱招时也是今日不佳,明日欠好,后日不宜见兵器。
    总之是由着她自己胡来。
    如此这般耽搁了几年,直到某日她惊觉自己落下了太多,才开始奋起直追。
    于是贺兰宵这般沉稳模样反倒叫她觉得十分省心。
    省心之处还有很多。
    作为一个剑修,樱招只在修行一事上勤奋,其余事情都十分不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懒惰。她喜欢任何事都有人代劳的滋味,但又不喜欢身边围绕着太多人,所以亲手雕刻了很多傀儡,以满足基本需求。只是那些傀儡毕竟是她雕刻的,注入的是她的灵力,她不会的东西傀儡自然也不会。
    她丢叁落四,高阶低阶的法宝凑作一堆,傀儡们也仔细不到哪里去,需要的时候谁也寻不着。
    贺兰宵与她正好相反,龟毛死板得很,不喜虫不喜老鼠亦不喜脏乱,虽然年岁小,家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倒也并不纨绔。自己的物品分门别类整理好不说,看到樱招将物品乱放,也会顺手整理一番,整理完之后还会仔细叮嘱她物品的摆放规律。
    樱招乐得当甩手掌柜,自然更加不会花心思在这方面。
    反正已经有人替她代劳了,不是吗?
    白捡一个徒弟,资质好又懂进退,无聊时还能陪着说说话,当人师傅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只是久了她便发现,她这个徒弟好像太沉闷了一点。她有试图让他多往各峰走动走动,结交一些朋友,虽然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甚是别扭,但她既已收他为徒,便担着一份教导之责。
    贺兰宵却反问她:“师傅如今放心我四处走动了?”
    她心想这不是有蜂鸟监视着嘛,总翻不出天去,但嘴上却不能承认自己仍旧对他有所戒备,她干笑几声:“你这是什么话,之前是见你出入不便,怕你受伤之后又来劳烦我而已,现如今你既已学会御剑,多加练习总是好的。”
    “师傅……”彼时他正坐在她身边,专心擦拭着手中长剑。这把剑是他筑基那日樱招送他的礼物,名唤“时雨”,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她年少时的旧物而已,陪着她走过了不少年头。贺兰宵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日精心养护着。
    “我不与旁人有过多来往,在师傅看来很奇怪吗?”
    他说得坦荡,语气中亦无丝毫落寞感,阳光斜斜照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更像宝石了。
    樱招仔细想了想,才摇头道:“不,是为师多虑了。常言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平日里一个人,应该也有我理解不了的乐趣。”
    “师傅,我自小便是这样,您不必太过忧心。”贺兰宵将剑举起来一些,剑身反射出一道刺眼光线,他眯了眯眼,透过锃亮的剑身看见樱招已然释怀的脸。
    夕阳芳草,有风吹过。樱招又闻到了贺兰宵身上的冷桃香,钻进鼻孔里直教人想多闻几口。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小段距离,却被他敏感的察觉。
    原来方才她坐得那样近,近到他只要侧身,便能碰到肩膀,但他只是抱着剑僵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师傅,”他突然站起身来,低头冲她一施礼,“既无事,那弟子先行告退。”
    他这个年纪,正是别扭时候,樱招已然习惯,是以看也没看他,只是冲他挥挥手:“那你退下吧。”
    赶紧退下还她正常呼吸。
    十五岁的少年长起身体来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她看着贺兰宵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惊觉他又长高了许多。
    孩子大了,她也不好意思每日用蜂鸟来监视他,毕竟偶尔也会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
    例如日渐宽阔的背脊和小腹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肌肉块。当然,再往下樱招就没看了,她就算再无师德,也断做不出刻意偷窥弟子肉体这等禽兽之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蜂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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