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跟着探头望过去,只是他哪里能看出什么,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半晌,云昭悠悠叹息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虽有悔悟之心恐也难以成实。不过此番他倒是提醒了我,这南海城可不是只有郡守一个不法官员的,收拾了大的小的也未必肯真老实,而邻里多城又俱被官污之风连及,看来我们此行要多呆上些时日了。”

    突然楼下一阵嘈杂,云昭见随行侍卫和人推搡起来了便下了楼,正看见那个递书状的人拉着周绾绾不松手,侍卫拦着不让他进门。

    “发生了何事?”云昭问道。

    一侍卫见云昭下来道:“这小子非说这孩子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人是您带回来的,我们哪儿能让他随意带走呢。”

    云昭蹙眉:“绾绾,你可认得他?”

    周绾绾摇头。

    “那这位公子以何认定她就为你失散的幼妹呢,可有凭据?”

    周愚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又不能说因方才她摔倒,自己好心扶起她时看到了她胳膊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符文胎记才认出,虽无人识得此符文,但眼前站的毕竟是当朝皇子,便不得不谨慎些了。

    “看来是没有凭据了?”

    “非也,我腕上有一家母编制的手环,与妹妹一人一条。”周愚将手腕上的手环露出来,“而她,却是识得此环。”

    周绾绾一见那手环就凑上去要扯:“这是我的!”

    云昭瞧见了那手环的模样微觉眼熟,让小厮去取来周绾绾换下旧衣物什。

    “你们都先撤下,这位公子且与我上楼详谈。”

    “这……”小厮有些不放心怎能让这么个来历不明之人与皇子同处!

    云昭看他为难遂道:“那你就跟过来吧,其他人先撤下,莫扰了小店的生意。”

    小二站在角落不说话,这灾荒闹的除了些个达官显贵哪还有客人呢,不过都没这公子的排场大就是了,一行人都快住满了驿馆,也不知是何人物。

    周愚只略微一犹豫就跟着上了楼,只是楼梯单级高度建的过高,周绾绾爬起来颇为费力,于是周愚半路又折回去牵扶了她上楼,这一切都看在云昭眼中。

    “主子。”小厮把周绾绾的旧衣裳端了出来,这旧衣裳内缝了一个布袋,还是小厮询问主子如何处理衣物时不经意间发现的。

    云昭径自翻开衣裳露出那个缝在衣内的布袋,对着周绾绾取出其中的精编手环道:“你看这条是你的,还是那位哥哥身上的手环是你的?”

    周绾绾凑上去只看了一眼就拽紧了道:“这个,这个是我的!”

    两道手环编序一模一样,只不过周愚那条牵丝用了暗色而周绾绾的用的明色,大抵是其母亲因男女喜好颜色不同而特意区别了开。

    “既然如此,那么那位哥哥腕上的手环便不是你的了吧。”

    周绾绾听云昭如此说又瞟向周愚的手环,眼睛在自己和周愚的手环间滴溜溜乱转:“那个,也是我的!”

    周愚宠溺地解下手环:“是是是,这条也是你的,给你。”

    周绾绾欢欣又得了一条手环,伸出胳膊让周愚一左一右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一下子就跟他亲近了起来,比较着突然发现了两个手环的不同,想起了母亲亡故前留下的话,她曾和自己说过两个手环的事又瞧了瞧周愚突然就开口喊道:“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

    周愚大喜连声应下,转身对云昭行一大礼:“多谢皇子。”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周愚拜道:“我并非仅因您助我与幼妹相认,还因您救了幼妹一命,实属大恩,当受周愚三拜!”说罢当真俯礼拜了三拜!

    云昭未再推言,待他行礼起身才问:“我听你与绾绾并非本地口音,怎会来至此处?”

    “实不相瞒。”周愚礼道,“幼妹出生没多久,我们所住的村落就遭了匪,我因与祖母去田中劳作未被涉连,但却因此与母亲失散,村中多数村民皆被掳走。我曾多方打听,得知她们被掳往益州,祖母知晓后非要同我去寻。只是她上了岁数身体不好,又因种种原因我们便在玉龙县内安定了下来,这一定便是六年。”

    周绾绾眨巴着眼睛听他讲,只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对祖母和哥哥亦都毫无印象,所知皆为母亲所言。

    “后来祖母生了重病,县内的医者说去玉龙雪山上寻来雪莲子或还有救,我便立即上山去寻,但却因自己不堪风雪误了时日,待我归家时祖母已故去了。”周愚说到此处看着周绾绾的眼神有些伤感,“不想在置办完祖母的丧礼后没多久遇到一讨水行客,经打探,似是知晓与我描述中母亲与幼妹相仿之人的去向,我除母亲与幼妹已无亲人,便系着这一线希望来了交州,上苍保佑竟真的让我找到了!”

    云昭又问:“那你与绾绾以后可是打算要回玉龙去?”

    周愚摇头:“玉龙的宅子本就是租的,临行前租期已到,家风简朴也没什么行李,现下尚无打算,看绾绾想去哪我就带她去哪。”

    “如此,不如与我一同回长安吧。”

    周愚闻言不语,云昭便转问绾绾:“你可愿同我一起回长安?”

    周绾绾先是问:“在那里可会饿肚子?”

    云昭看着她笑道:“你哥哥有才,在长安必得施展,便不会让你饿肚子了。”

    “皇子谬赞了,我一介平民哪里有什么才情,不过是卖弄文墨罢了。”周愚字里行间均有推辞之意。

    云昭从袖中掏出那份他曾递上的书状:“你若是无才,便不会如此顾虑深远,我本以为藏于轴内的小状才是你真实要呈递的东西,还想着若是我没看到该怎么办,未想方才一看竟发现书状有变。”

    说话间书状被摊开,之前状上的文字竟有不少消失无踪,剩下的则拼成新的语句,亦是揭露官员恶行为民请愿之词,怎般自己都可以看到,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周愚道:“我不过看不过那些官员欺压百姓罢了,但是又不想身惹麻烦,那郡守若是今日看到的是现在的状子,大概我已经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了,成或不成我未曾多想,只尽力便罢,说来还是为自己考虑较多,也没那么大义。”

    “周公子自谦了,世人皆以为能舍身取义才轰烈,实然目的相同不过罔添牺牲,你既能达到目的,还得以保全了自己,我看这才是大义。”云昭弯腰把书状递给周绾绾,“你看你哥哥的字写的可好?”

    周绾绾也被母亲教过识过字的,不住点头:“好看,比母亲写的还好看!”

    云昭松手直起身:“长安秋末将举行‘字比’,前三名父皇将举以抄录的闲职,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若是无缘前三,你这字写的也是甚好,便借比试打开些名声,在长安卖字客源定会络绎不绝,衣食亦无忧虑。只是我在此地尚需再呆上些时日,急需一名熟悉灾情之人,你便先在我身边呆下吧,等我归京之时你再随我同行回去。”

    周绾绾一听扯了周愚的衣衫道:“哥哥答应嘛,母亲故去后我只能乞讨为生,可是知道在这南海赚钱是多么不易,有这么好的机会哥哥试试,绾绾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周愚已在云昭侍卫口中得知绾绾是被救下的一名乞儿,心中已有准备,但是亲耳听到母亲过世与她乞讨为生的话,心还是被紧紧揪了一下。绾绾说的简单,但他知靠乞讨为生日子怎会好过,鼻中酸涩一把抱住了妹妹,周绾绾得了依靠在他怀中放生哭了出来。

    云昭见此情景悄声出门避过,小厮询问他:“这周公子看起来也是难得的人才,可还没问他给个准话呢。”

    “不用了,你忘了我昨日让你悄悄地跟着他干嘛了?”云昭缓步走向房间,眼里透着笃定。

    大义诚可贵,可在温饱面前大多退居后位,在自己前脚踏进郡守府,周愚后脚便跟了进来问郡守侍从讨赏时,就注定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何况如今他身边还添了一个周绾绾!

    小厮跟在后面恍然大悟,看着云昭闲庭信步一派自信突然道:“主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小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您自己或许不觉得,但看在小奴的眼中您却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云昭闻言睫眸轻颤,经小厮这一提示他才发觉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知觉在跟苏子衾的来往中学到的这些可算是半黑半白么?

    ☆、青空云雾蔽白霜 (2)

    长安。

    叶琉涟趴在桌子上闲的直敲棋子,抓起一把又撒下哗啦哗啦地响,更显得室内空旷静谧。

    她来到这里已有一个多月了,除了第一日因遭遇伏击的事,云旸过来慰问了一下之外就是在学规礼,不过说是习礼,也只是几个女嬷教了一个月她差不多都会的东西罢了。最要命的事是不允她出门,她虽早料到可是实在太无聊了,这样的日子她还得过多久,再下去她就要发霉了!

    远远地听见外面有动静,叶琉涟好奇地张望,由于身处庭阁二楼四下空略倒是一眼就能瞧清楚,只见云旸遣散了下人正独自朝自己所在的方位走来。

    终于想起她了啊,叶琉涟回过神,在府门口发生的伏击他可是查清楚了?自己要不要问,但若是问了他不知是皇帝旨意又当如何,哎哟,好烦。

    云旸老远就瞧见她探头看过来,遂也没打算走正门直接飞身至二楼上,正瞧见叶琉涟抓耳挠腮好不忧愁便轻声落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琉涟一下定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头,整了整自己挠乱的衣裳起身行礼:“三皇子。”

    云旸抬手示意她起来:“可是在此处无聊?”

    “还好。”叶琉涟规规矩矩地回答,“不过您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抄近路。”

    “……”好吧,这里是他家,自然是随他。

    云旸见她没说话便随意取过桌上的杯子倒了水一口喝下,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好似真的渴的不得了一杯不够又倒了一杯。

    叶琉涟欲出口的话霎时憋了回去。

    “怎么?”云旸又一口饮尽才看到叶琉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杯子……”叶琉涟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头道,“我方才用过了。”

    云旸持杯的手一顿,一阵的不自然,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伏击之事我已禀报父王查清了。”

    “哦?”叶琉涟听到这,瞬间忘了方才的不自然,难道……

    “那些蒙面人把你车上的行李财物都劫走了,绿裳和你所说的那两个被击杀的蒙面人也没有踪迹,最后判为土匪抢劫,朝廷已将附近土匪一一绞杀,你可放心了。”

    果然,叶琉涟微微侧头避开他的视线,收缓眼中的情绪:“那真是怪我的运气不好了。”可怜了那些无辜的土匪平白给人背了黑锅遭了祸事。

    “这事责任在我,若不是我大意未遣人护送,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说的都是廷尉最后的审判,不是他查出来的结果,本是想借机试探,没想到父皇真的动手了,如此一来他和叶府的婚事便只是名义上的了。

    “礼数女嬷已教授完毕,不知我何时可归家?”

    云旸醒过神来道:“我今日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几日前我已得人禀报,只是最近诸事缠身未得空闲,所以拖至今日才来,你且准备一下我送你回去。”

    “啊?”叶琉涟一愣,“怎好劳烦您亲送,只消派个车夫侍卫就行了。”

    “几日前余匪未清四下治安未稳,现在我亦得了空闲还是自己来比较放心。”云旸笑笑又道,“何况我答应了御史要护你平安,自然是该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回叶府才是。”

    “那就有劳皇子了。”叶琉涟见他已决定,不好再推辞便应下了,“待我回屋收拾一下。”

    “嗯。”云旸点头,“你只需带上你的随身之物便可,其他的我已吩咐下人收拾好后送回叶府。”

    因为那些蒙面人劫了马车,叶琉涟也便没了什么行李,只是那雪淬剑是师父所赠,因在习礼不允带在身上便放在了房内,想想自己虽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但雪淬还是亲自拿上比较放心。

    “那就麻烦您稍等片刻了。”说完叶琉涟便礼身离开了。

    云旸见她走远,从袖中掏出一截纸片,上面罗列了几条云暮阳给他的建议,是关于如何讨得女子欢心的,他那日在纸上写了,随手就撕了下来,还未派上用场呢。

    如此,他可还要用?云旸有些犹豫。

    他本就不善讨女子欢心,况且父皇如此态度婚事必然有变,她便已无利用价值,不过无论如何叶御史多年来都帮衬他甚多,于情于理合该好好待她才是,还有苏子衾……云旸再次扫了一眼纸条,心下主意已定。

    “皇子。”

    “收拾妥了?”云旸候在门口,见到叶琉涟只拿了佩剑出来也未有多言,只是把自己手中的缰绳往前一递。

    “这……”叶琉涟不知是何意,莫非让她骑马回去?若是她自己倒还好,可现下是跟皇子一起,怎可如此随意,不是逾了规矩么!

    云旸自知她心中顾虑:“我带你往一去处,只是马车行路颇有不便,听御史说你骑术尚佳,此行只你我两人不必多有顾虑。”说罢将手中缰绳抬了一抬示意她接下。

    叶琉涟索性也大方接了,如此正合她心意,骑马便不必担心因二人独处会生尴尬了。

    由于前一日降有大雨,一路甚是泥泞难行,二人索性就骑着马慢悠悠前去。一路马蹄哒哒伴着清新的郊外空气,叶琉涟多日未出户的阴霾竟是一扫而空了,云旸似乎心情也是不错,偶尔和她闲聊两句,气氛盎然。

    “到了。”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云旸勒马回身,“久闻此处泉水甘甜如蜜,可愿与我一同攀尝?”

    “废话,来都来了还问……”叶琉涟一路观赏心情自然,方才听得他一问没过脑子就回应了,现在是肠子里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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