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食堂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菜香,窗口里滋滋啦啦爆炒的声音隔着好几条桌子冲过来,诱惑着人的耳膜。
    黎容想吃的那家炒河粉生意非常好,透过歪歪扭扭排队的人群,依稀能看到老板黝黑精壮的小臂肌肉,端着油光锃亮的铁锅,快速的翻炒。
    铁锅下面,火星被敲的兹兹啦啦往上飘。
    他也是看那四溅的烟火气一时兴起,才说自己想吃。
    等发现窗口里只有一人一锅,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
    看样子要排队很久,岑崤大概,很少排队。
    他的目光又平移回岑崤脸上,敲碗等着这位三区太子面露嫌弃,勒令他将午餐更换成隔壁窗口的豆角焖面。
    其实那焖面的卖相也不错,而且买的人少,反正他整个食堂都没吃过,尝哪家其实都无所谓。
    但岑崤只是暼了一眼队伍,脸色丝毫未变,迈步朝炒河粉窗口走去。
    简复赶紧单手撑住桌面,一用力从椅子内跳出去,快步追上岑崤:“哎,等我一起!”
    简复顺势勾住岑崤的脖子,吐槽道:“哥你傻呀,排队这破事儿就让林溱干呗,反正他喜欢讨好黎容,我们又不用讨好谁。”
    岑崤一歪肩膀抖掉简复的手,深深看了简复一眼:“无所谓,今天心情好。”
    简复莫名其妙:“今天?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上学第一天,未来还有漫长的四天,怎么看都绝望的想死。
    岑崤淡声:“给老杨送通知。”
    “啊?”简复皱着五官,脸上方方正正写着迷惑两个字,“老杨给你钱了?”
    岑崤懒得跟他解释,直接转移话题:“吃香锅吗,我想吃了,帮我买点。”
    简复倒是单纯,成功被带歪注意力:“哎我都行,本来想吃烤鱼的,香锅也可以,那我去买。”
    他立刻转身奔香锅的窗口。
    四人的小方桌,就剩下林溱和黎容两个。
    林溱望着岑崤和简复的背影,侧过脸,小声跟黎容说:“队伍好长啊,按我的经验,得等四十分钟。”
    黎容微微讶异:“这么长时间?”
    林溱猛地点头,伸出手指头指着这家店:“老板是从城南一个网红炒粉店请过来的,以前在校外排队更长,我们想吃这家都要提前五分钟下课溜过来,每天河粉的量是有限的。”
    “我没吃过。”黎容轻喃。
    他的本意是,他没有吃过食堂,不知道这东西炒一份要多久,所以没料到要等四十多分钟。
    但林溱大概理解错了。
    林溱四下看看,确定周围人都听不见,这才小声问黎容:“班长,你是不是抓到岑哥什么把柄了?”
    因为你没吃过就愿意给你排队,这都不能是小把柄。
    食堂的每张桌子上都有四瓶付费花生露,黎容耷拉着眼皮,手握一瓶花生露,食指指腹轻轻擦过瓶盖,笑道:“我能抓住他什么把柄,他不抓我的把柄就不错了。”
    林溱还挺会察言观色,他看黎容说的云淡风轻,但眼睛里却表露出来一种十分想抓岑崤把柄的神色。
    林溱:“……”
    “那我也去买点吃的,你还想要什么随时跟我说。”林溱站起身,迈出椅子单腿跳了两步,捏着饭卡去最靠角落的窗口。
    最先回来的是简复,简复端着餐盘,餐盘上放着一盆麻辣香锅,他快步滑到桌前,把香锅捧到自己和岑崤这边。
    黎容探头看了一眼。
    简复要的是中辣的,炒干的红彤彤的辣椒铺了一层,盆底的少许汤汁刺啦刺啦的冒着泡。
    还挺诱人的,以前顾浓不让他吃这些,说那些丸子里的添加剂太多,对身体不好。
    简复对着冒热气的香锅咽口水,忍不住埋怨黎容:“你说你没事非要吃什么炒河粉,要不是给你排队,我和我哥都吃上了。”
    黎容单手撑着下巴,肚子也有点瘪,他没心情怼简复了,哼哼着敷衍:“不好意思哈。”
    紧接着林溱也回来了。
    他双膝微曲,走路小心翼翼,尽量保持平衡,砂锅里的汤汁左右摇晃,搅和的差点就能泼出来。
    林溱总算把砂锅从遥远的大门口运到最里面的桌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撞到人。”
    简复挺直腰,扬着下巴,嫌弃的暼了一眼林溱砂锅里的东西。
    虾,白豆腐,娃娃菜,魔芋丝,没了。
    “清汤寡水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林溱也眼馋简复那一盆炒的热辣的香锅,但他忍了再忍,也只能无奈道:“马上要艺考了,我得保持身材,不能吃热量高的。”
    简复对着香锅吞口水,百无聊赖的问:“哟,你将来打算演电影啊?”
    娱乐圈对他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他没怎么关注过,但如果自己认识的人能当上大明星,这感觉也不错。
    林溱不禁扬头看向天花板,耸起肩膀,脸上挂满了幻想和期许,兴致勃勃道:“我想在舞台上表演,我想开演唱会,万人的那种。”
    黎容摩擦瓶盖的手指蹙然停住,他嘴唇微动了一下,却只在心里自嘲的笑笑。
    人们偶尔提起现实,总是为之胆战,吁叹,因为年少时以为一定会实现的梦想,往往会以一种格外滑稽的方式化为泡影。
    也不知是谁,手动调了食堂的电视频道,炮火齐飞的超级英雄电影戛然而止,屏幕一转,变成了某个新闻播报。
    “经过记者的调查走访,我们发现黎清立和顾浓每年固定向g市智光特殊学校捐献十万元,用于残障儿童的医疗和复健,对此我们也采访了学校周边的居民……”
    记者镜头一调,对准那些生活在城市里,长着一张张朴素慈祥面孔的市民。
    “捐款?他捐得多贪的肯定更多,网上说他们家住别墅开豪车的。”
    “我是不相信那种人品会搞捐款,肯定是宣传出来的,其实根本没捐,这样的人怎么会捐款呢?”
    “为什么他要每年,同一时间捐款呢,你们觉不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会不会是洗钱之类的?”
    “做了坏事要忏悔的,要积累善缘的,好多有钱人都信这个,他捐了不是更好,不然都让他们自己吞了。”
    “我是觉得科学家不应该开公司,科学家开什么公司,还住别墅搞那么高调,科学家就应该贴近人民。”
    “黎清立是谁?我不看新闻的,我不关心他有什么事,我要接孩子放学了。”
    ……
    电视的声音不小,至少周围十来张桌子都听得到。
    黎容不偏不倚,正好在这个辐射范围内。
    黎清立的名字一出来,简复和林溱的话头就打住了。
    两人和其他桌的别班同学,几乎同时看向了黎容,动作无比一致,只不过每个人眼睛里的情绪不一样。
    林溱是同情,简复是好奇,更多和黎容完全没有交集的同学则是惊讶,兴奋。
    “黎容就坐在那,你们看。”
    “新闻上刚刚说他爸妈的事,你说他心里怎么想?”
    “没想到学校电视都播这个事,我还以为这几天没人关注了呢。”
    “他哭了没有,你们谁能看清他哭了没有?”
    ……
    黎容当然没哭。
    他依旧撑着下巴,懒懒倦倦,拇指搓着瓶盖玩。
    类似的新闻他上一世全部听过一遍了,现在对他早就没有了第一次那种冲击力。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更需要满足。
    电视里,记者还欲喋喋不休,但刚说了个黎字,电视机蹙然黑屏,全部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
    岑崤用完遥控器,目光转向刚才调台的几个人,一语不发。
    那几人也不吃饭了,怯生生的回望岑崤,忐忑刻在了脑门上。
    岑崤眼底阴沉,嗤笑一声,手腕一翻,将遥控器扔在了他们桌面上。
    食堂桌子是空心的,遥控器砸上去,“砰”的一声,惊的周围几桌的人一抖。
    岑崤也不管引起什么风波,端着刚做好的炒河粉和鸡蛋羹回了座位。
    他走之后,一直没人再敢把电视打开,大家闷头吃饭,也不往黎容这边看了。
    倒是林溱愤愤不平:“这记者就是故意带节奏,捐款不是做好事吗,每年都捐不更说明是好人了吗,结果他找一群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市民引导阴谋论,把大家的想法给带偏了。”
    岑崤正好回来,将炒河粉和鸡蛋羹摆在黎容面前。
    鸡蛋羹是浅黄色的,很嫩,表面浮着一层葱花,炒河粉更是油光鲜亮,里面添了全部的配料,装了满满一大盘。
    黎容看见岑崤关电视,也看见岑崤扔遥控器了,他能感觉到,岑崤有点不悦。
    岑崤为了降低他的关注度,辛辛苦苦排了四十分钟的队,结果前功尽弃,还是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黎容揉了揉干瘪的胃,对着炒河粉砸吧嘴:“饿死我了”,嘟囔完,他抬起桃花眼,笑盈盈的看着岑崤,轻声问,“你是不是也饿坏了?”
    岑崤分明还有点不痛快,听着黎容的软声软语,他也只是稍微敛眉,坐在了黎容对面:“我不饿。”
    林溱看不得黎容淡定的接受一切,气道:“简直逻辑不通,照他们说的,捐款是错的,难不成不捐才是对的?真想问问那些人,他们有没有捐过十万块钱。”
    黎容满足的嗅着炒河粉的香味,心中也不免暗暗叹气。
    林溱到底还是年轻,情绪这么容易被挑拨,怪不得后来在跟无良公司的博弈里吃了大亏。
    反倒是简复这个对黎容没太多好感的人,对新闻最冷静。
    他咬着筷子尖,凝眉思索片刻,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家媒体名字那么眼熟呢?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应该是去一区闲逛的时候,写什么来着?”
    他不像岑崤和父母之间那么泾渭分明,他家庭关系挺和谐,从小就爱往一区跑,以前因为他是小孩,一区那些叔叔伯伯也不太避着他,他偶尔能看到一些资料,等到确定了特殊招收名额,一区对他的限制就更松,他闲来没事,看些有的没的八卦。
    这家媒体一定是他无聊瞎看的时候扫过的,但他既然没有太深的印象,就说明这家媒体的承办人他不认识。
    简复想不起来暂时也不为难自己,他轻哼:“这煽动舆论颠倒黑白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了,恨不得把黎清立和顾浓打得一无是处,没有一点正面形象。”
    岑崤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打断简复的话:“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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