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业也不矫情,口中称谢,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待他坐下后,李恪这才言归正传,正色问道:“郭长史,自打漕帮封锁了岷江之后,我可是听说岷江沿岸的各州各府有些乱套了。这封江令一日不解,无异于断了沿岸诸州府百姓渔民和商旅的生计和财路啊。”

    郭业笑着点点头,道:“没错,难道殿下没发现这几天蜀州郡城中突然涌入好多岷江沿岸的渔民吗?而且好多商旅载运着货物因为无法通行岷江,而统统都滞留在了咱们蜀州郡城之中。据刘振轩刘校尉的调查,城中的客栈几乎都是客满为患哟。撑不了几天了,到时候滞留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嘶,郭长史。”李恪面露隐忧地问道,“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儿啊?万一岷江沿岸的这些州府百姓渔民和商贩

    因为封江而无法生计,以至于到时候揭竿而起酿成民变,这就要出大事儿了。”

    郭业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恪,问道:“殿下是担心这些人因为生计而造反?”

    李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郭业顿然冷笑道:“民变,造反,关我们何事?又跟殿下有何干系?”

    “不不不。”李恪急忙解释道,“郭长史没有明白本王的话中意思。本王是说万一各州的折冲都尉府出动府兵,镇压这些百姓渔民和商贩,他们何其无辜?”

    郭业心中暗赞了下,还算你小子没有因为对付梁世道而利令智昏,天性还算纯良,

    随即,他摇头笑道:“这一点,殿下无需担心。如今四海还算承平,当今圣上曾三令五申下旨到地方,要求各州刺史善待百姓,轻徭赋役,休养生息。而且各州都设有折冲都尉府坐镇,就算百姓渔民想要民变,也难成气候。至于折冲都尉府是否会血腥镇压百姓,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难不成皇上的话,他们当成耳边风,不怕朝廷降罪?放心吧,百姓渔民只是暂时委屈一番,各地折冲都尉府真要动武,也只会针对封锁了岷江的漕帮。”

    “呃……”

    李恪听着郭业这般解释,心安了不少,不过很快便又惊讶道:“郭长史,这漕帮总舵主不是你的旧友吗?如果九州的折冲都尉府围剿岷江的话,那你岂不是置朋友于险地了吗?这可是不义之举啊,呃……本王不是那个意思,郭长史,本王是说……”

    郭业见着李恪一阵着急忙慌,神情尴尬至极的解释,不由哈哈笑道:“殿下真是杞人忧天了。漕帮门下十万弟子,一个折冲都尉府又有多少府兵?蜀州属于上等州郡,按例可配两千府兵。但是你觉得就凭一个折冲都尉府的兵力,能够剿灭得了漕帮吗?”

    “不能!”

    李恪果断地摇头说道:“肯定不能。但是郭长史,如果真州、霸州等五州折冲都尉府与蜀州折冲都尉府合兵一处,漕帮毕竟是江湖帮派,凶多吉少呀。”

    “哈哈哈。”郭业仰天一阵长笑,反问李恪道:“殿下,谁给他们的权力合兵一处的?莫要忘了,如今您是奉旨就藩蜀州大都督府,出任蜀州大都督,节制九州都尉府的军务。没有您的明文下令,他们敢私自结兵一处吗?只要他们敢纠结兵马汇聚一处,您大可上奏朝廷,说他们拥兵自重,不服蜀州都督府的节制与调令,让朝廷直接下了他们几人的折冲都尉一职。到时候您不是正好可以洗牌,将九地军务彻底掌握手中吗?”

    原来如此!

    顿时,李恪恍然大悟,惊赞道:“郭长史,你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啊?对啊,如果仅凭一府兵力岂能剿灭得了漕帮十万众,但是他们如果未经我这蜀州大都督的同意,敢私自结兵一处的话,我正好可以上奏朝廷削了他们的都尉一职。这样本王就顺理成章有了理由了,高,高明啊!”

    郭业矜持地笑了笑,刚想谦逊几句,突然又听李恪一惊一乍喊道:“不对啊,郭长史。如果他们六府折冲都尉向我请命,要求合兵剿灭这漕帮,又怎么办?”

    啪~

    郭业猛地一拍大腿,朗声道:“这才是好事啊,殿下您正可以拿着这事儿作为要挟,让他们以您马首是瞻,从今往后听任你的调令啊。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就不表态。大可以托病,或者干脆躲到哪里游山玩水几天,不理会他们。”

    李恪摇头苦笑道:“郭长史,那如果他们真愿意表态,从今往后听本王的节制呢?那本王可真就要对漕帮动刀子了?那也太过不仁义啊,漕帮毕竟相助本王,又是你的朋友,这,这……”

    我的天,郭业顿时郁闷地翻了翻白眼,暗骂,这小子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啊。

    当即,他轻声吐道:“殿下,你咋转不过弯来呢?如果他们都肯听命于你的节制了,目的不就达成了吗?到时候我只要一道口信传到漕帮总舵主孙明延处,让他来上一场苦肉戏跟您请个罪,然后解了岷江上的封锁不就结了吗?哪里还需要大动兵戈啊?哈哈……”

    “啊?”

    李恪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呐呐问道:“这,这都可以?”

    “怎么不可以?”

    郭业笑道:“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李恪此时整个人立马精神抖擞,直接站了起来高声喊道:“好,就这么干。还是郭长史深谋远虑,智珠在握啊。本王服了。不过……”

    李恪突然双眼有些怨毒地望着眼蜀州刺史府的方向,恨声道:“郭长史,照你这么说,梁世道这狗贼好像一点损伤都没有啊?这也太便宜了他吧?”

    “梁世道?”郭业冷笑一声,说道,“殿下,你放心吧,我会让他身败名裂,声名狼藉,呵呵,明日之后,这厮就要顶着天大的压力度日如年,直到从蜀州刺史任上滚蛋。”

    李恪一听梁世道将会落得如此田地,不由兴趣盎然地问道:“嗯?为何?莫非郭长史针对梁贼,还有其他计划?”

    郭业突然也站起身来,与李恪邀请道:“殿下,要不我们先去城中的大街之上转转,顺便找个茶肆品茗聊天?到时候你便会直到端倪了。”

    “好,走,咱们马上就走!”

    李恪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匆匆拉起郭业冲出了草棚。

    ……

    ……

    同一时间,刺史府中。

    梁世道还是习惯地敞怀露胸地躺在院中摇椅上,嘎吱嘎吱悠哉地晃着,手摇蒲扇乘着凉。

    他紧闭双眸假寐着,心里却纳闷着,这段时间蜀王李恪和那个惹人厌烦的郭业一直都没有动静,貌似风平浪静,这委实太过诡异了。

    但是他知道新的蜀州都督府已经在动土修缮,看蜀王的架势应该是铁了心要扎根下来。

    这反差太大,令他心中疑窦云云。

    而且,自己发往长安给萧仆射的信,至今还没收到回音。

    一时间,梁世道有些不安起来,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突然——

    咚~咚~~咚~~咚!!

    一阵脚步声在耳间炸响,吓得他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紧绷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刚要循着声音去看到底是谁跑来。

    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又是余奎这个不请自来杀千刀的家伙。

    余奎一近到梁世道跟前,就哇哇叫道:“刺史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梁世道满面怒容,喝骂道:“住嘴,出你麻痹的事儿,你天天嚎丧,不会换些新鲜的词儿?”

    余奎这次没有被骂蔫,还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惶惶之色嚷嚷道:“梁刺史,你出府转转吧,现在整个郡城中流言蜚语,都传扬着关于您的谣言呐!!”

    “流言蜚语?谣言?”

    梁世道怒火中烧之下突然整个人打了冷颤,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一般,眉头拧成了拳头大的疙瘩,呼喝道:“余奎,到底城中流传着什么谣言?居然跟本官还有关系?”

    第661章 流言蜚语的破坏力

    余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嘶声叫道:“刺史大人,城中大街小巷,茶肆酒楼,客栈集市都在传言,传言此次漕帮封江以至于数十万百姓断了生计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哇!”

    “什么?这关本刺史何事?漕帮在岷江肆虐造孽,自有各自折冲都尉府派兵前去剿灭,关我屁事?这些刁民是要造反吗?”

    梁世道怒极而骂,同时气得挥舞双臂之余失去了身体重心,不由踉跄了下两下,险些跌倒在地。

    余奎见机立马上前将他扶住,说道:“刺史大人,也不知道是谁先嚼得舌头,说是因为你处处作梗蜀州大都督府,老琢磨想将蜀王殿下撵出蜀州,以致蜀王殿下无法节制各地军务。因此,才让都督府的军令无法畅达,各地折冲都尉各自为政不服都督府令,最终各地都尉府的兵力无法合围一处,共同对付漕帮十万帮众。唉,反正现在城中已是沸沸扬扬,什么难听话都有哇,八成要出大事儿了……”

    “谣言,这是谣言,这是赤裸裸的以讹传讹!!”

    嘭,梁世道一把甩开余奎的搀扶,怒目圆睁地喝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作怪,坏本官的官声,陷本官于不义。这是明目张胆地栽赃陷害啊!余都尉,你去查,去将这传谣之人传出来狠狠严惩之,为本官辟谣!”

    余奎一张脸扭曲得跟苦瓜似的,心中道,刺史大人唉,其实人家也没瞎掰,您的确是在处处作梗,千方百计想着将蜀王殿下撵出蜀州哇。

    不过这是他的心里话,他可不敢这个时候触了梁世道的眉头,而是苦笑摇头道:“大人,您觉得还要查这背后传谣之人吗?这谣言里,谁是恶人,谁是苦主,一目了然。咱们就是闭着眼睛想想,也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谣源哇。”

    “嘶……”梁世道眼珠子又暴突了一下,抽着冷风猜测道:“你是说这是蜀王搞得鬼?难道连漕帮封锁岷江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与这谣言遥相呼应的?不可能,蜀王只是个半大孩子,而且又初来蜀州,他哪里有这般通天本事。余奎啊,漕帮可不是阿猫阿狗的小帮派,足足十万弟子的蜀中第一大帮呐。”

    余奎听罢,心中颇为失望道,看来刺史大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随即,他提醒道:“大人,莫非你忘了蜀王殿下身边还有那么一位难缠的人物?”

    “郭……郭业?”

    这下,梁世道也瞬间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般叫道:“是了是了,就是他。此人乃陇西人氏,在蜀中交游广阔,而且据传闻他当年在陇西的时候,与这漕帮就是不干不净。对,就是这郭贼在背后搞得鬼。他这是要陷本官于不义,置梁某为诸州诸府数十万百姓的众矢之的啊!”

    余奎继续苦笑道:“大人,何止是靠着岷江过日子的数十万百姓怨恨您啊?只要这番谣言一传出蜀州,传进其他几个州府,恐怕各州府的刺史大人都会记恨您,唾弃您啊。如今其他几个州府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啊,听霸州折冲都尉府那边的来信讲,霸州那边的百姓渔民还有商贾已经将当地刺史府围得水泄不通,足足已有三天。”

    “啊?郭贼,郭业狗贼,这是要本官在蜀中官场彻底无法立足啊。”

    梁世道听着余奎这般说,手心渐渐有些发凉起来,咬牙切齿地恨恨说道:“不行,我不能任由他们胡来,必须出面澄清此事,这跟本官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余都尉,走,你随本官去城中见蜀州父老,我要当着他们的面辟谣!”

    “您要出府去城里?”

    余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梁世道,连连劝阻道:“大人,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知道现在城里乱成什么样儿了吗?你知道城中百姓都在口口相传,骂骂咧咧着什么吗?”

    梁世道足不出府,哪里会知道这些最新实况,不由问道:“他们都说些什么?”

    余奎弱弱地看了眼梁世道,轻声说道:“城中处处都是群情激奋,特别是那些断了生计的百姓渔民和商贾,个个都是义愤填膺骂着大人。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呀……”

    “他们指责大人尸位就餐,乃是一等一的昏官。”

    “他们说您吃人饭不拉人屎。”

    “他们骂您始作俑者,绝无后乎,断子绝孙,无子送终!”

    “他们更是说……”

    说到这儿,余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有些难以启齿了起来。

    梁世道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双拳握得死紧死紧,一张脸皮憋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寒声问道:“说什么?他们还说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余奎低着头刻意避过梁世道那要吃人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道:“他们说既然您要断了他们的活路,他们便要拆了你这刺史府,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将你生吞活咽,将你剁成肉酱拿来喂豺狗。”

    “敢!!!”

    梁世道气得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咆哮了一声:“他们胆敢造反不成?”

    一个不小心,梁世道将箍发的幞头碰到地上,顿时披头散发里起来,加上本来就衣衫不整露怀坦胸,此时更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疯子。

    这般模样看得余奎一阵心有余悸,心中无语道,即便是造反,这通谣言下去,也是官逼民反啊,到时候朝廷降罪下来,蜀州境内所有官员无人能够幸免。

    为保住自己折冲都尉的这顶乌纱帽,为了不受梁世道发起疯来而让自己受到牵连,余奎只得壮起胆子一把抱住疯癫的梁世道,疾呼道:“大人,冷静,冷静啊,莫要冲动,定要三思而后行哇。你要想想,蟒龙山下那处峡谷才是咱们的根儿啊……”

    蟒龙山!

    余奎说出这三个字,听进梁世道耳中,霎时,他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似的,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徐徐,脸色趋于平静,微微仰起头来闭起双目,沉吟一声道:“对,不能自乱阵脚,不能自乱阵脚啊!”

    噌噌噌~

    突然,院外跑进来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喊道:“报,抱,禀报刺史大人,数以千计的百姓,还有岷江沿岸的渔民,将咱们的刺史府给围了。他们叫嚣要拆掉刺史府,要将大人您拉出去游街……”

    咚!

    余奎与梁世道两人的心,同时狠狠沉坠了一下,心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来了,终于来了!

    梁世道此时病急乱投医,居然冲自己一向看不上眼的余奎问道:“余都尉,现在该怎么办?”

    好在余奎也没让他失望,很快便给出了答复:“大人,我折冲都尉府的府兵虽然不能动武镇压平民百姓,但是调来帮忙维持下秩序,不让百姓攻破刺史府倒是没问题。这样,我先去调拨一千府兵来,大人您府中不是有处地窖吗?你先躲进地窖里头想想对策,兴许等您彻底冷静下来,就能想出应对之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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