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傻了?”
    见张思然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张若勋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张思然的脸。
    “父亲……”
    张思然回神,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孩子,之前是为父的态度不对,让你受苦了。”
    张若勋抬手摸了摸张思然的头,温声说道。
    张思然只觉得眼睛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多少年了?从他记事开始吧,父亲都没有这样同他说过话,在父亲的眼中,他不如大哥有文采,更比不上两位姐姐。
    他是养在嫡母身边不错,可他的娘亲出身卑微,听说,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才有了他,所以他不讨父亲喜欢。
    嫡母对他再好,但那份好,总是藏着疏离。
    张思然见过舒莲私下是如何同张思恩和张思雨相处的,也见过舒莲对待张思毅的态度,与他来说,总是不同的。
    还有祖父祖母,对他的态度和兄长也是截然相反的。
    张思然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人,不管是祖父祖母还是父亲母亲,就连他的亲生娘亲,都不喜欢他。
    他一无是处。
    所以在赵姨娘关怀他的时候,他真的发自内心地想要对赵姨娘好。
    娘亲最开始没有身份,他会听娘亲的话,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让父亲注意到娘亲,这样,娘亲脸上有了笑容,他也就开心了。
    可为什么,就连对娘亲好这件事,他都做不好呢。
    张思然想到他为了让赵姨娘能睡得舒服,所送上的珍品,竟成了差点害死娘亲的武器。
    他果然是一无是处的人!
    张思然想到过去事,越想越觉得难过,心揪着疼得厉害,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很珍惜父亲安抚他的慈爱举动。
    他想,父亲为何不怨他?父亲为何会原谅他?
    “好孩子,你在怕什么?”
    张若勋感受到身侧的少年瑟瑟发抖的身躯,抬手将他搂在怀里,手掌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着,安抚着他。
    许是张思然很是渴望父爱,许是这样的父亲让他有了安全感,他渐渐不再颤抖。
    “父亲,我没有怕,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傻,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张思然仰头看着张若勋,忐忑地说道。
    张若勋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嘴角挂着慈爱地笑:“好孩子,你同父亲说说,那个能安神的珠子,是如何得来的?”
    张思然抿了抿唇,视线低垂下来,小声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遇见奇珍异宝的时候说上几句,或许是无心,也或许是有心,但听到程岫的名字时,张若勋的眉头忍不住缓缓皱起。
    “你是说,你询问过你姐夫?”
    张思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孩儿并没有见到姐夫,倒是同姐夫家的人打听过,这个门路也是他帮孩儿找的。”
    张若勋紧跟着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名字?”
    张思然忙道:“自然记得,他说他叫程三。”
    张若勋温声道:“你且先好好歇着,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养好身子后,没事多去你娘亲那坐坐,好好照顾她。”
    “是,孩儿知道。”
    张思然见张若勋准备离开,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父亲,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孩儿也没有嫉妒娘亲腹中的孩子,孩儿是真心实意想要娘亲好。”
    张若勋垂眸,对上张思然那双通红含泪,又强忍着不落泪的模样,心尖微颤。
    他轻轻摸了摸张思然的额角,温声道:“父亲相信你,乖,近些时日该如何就如何,莫要再纠结此事,好好读书,万一赵姨娘腹中……”
    顿了顿,张若勋幽幽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心再往下说:“你会成为她的骄傲的。”
    “……也要成为她的依靠。”
    张思然怔怔地看着张若勋,直到张若勋离开许久,他都没有从这些言论中回神。
    “小姐,还进去吗?”
    陆当同魏星瑶藏在树后,见张若勋走了,低声问道。
    魏星瑶摇摇头,脸上浮现淡淡地冷意:“有意思,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小姐……”
    陆当很怕看见魏星瑶此刻的表情,深深了解魏星瑶脾气的她知道,小姐生气了。
    “我们走。”
    “是。”陆当跟在魏星瑶身后,同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去查。”
    “是。”陆当再次应了。
    魏星瑶侧首看他:“不问不问我让你查谁?”
    “程三。”
    “嗯,若我没有猜错,程府有这么个人,但然儿所见的那个程三,并非此人。”
    陆当没有打断魏星瑶的话,听她继续往后说。
    “赵姨娘这一手,可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好奇的是,当了十几年的通房,怎么会有如此心机,他背后之人是不想要这颗棋子了吗?”
    魏星瑶笑了起来。
    “小姐。”陆当温声道:“她这颗棋子并没有废。”
    “对呢,还没有废掉,”魏星瑶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那就让她废掉!”
    陆当看着魏星瑶的背影,听着她说着充满杀意的话,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小姐心善,岂能真的对一位孕妇出手?
    张府发生的事情,是时候说给老爷听了,可小姐,会同意他将事情,尽数说给老爷听吗?
    陆当很是惆怅。
    “陆当,小姐怎么了?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腊雪等魏星瑶进屋后,悄悄拉着陆当站在一旁打听刚才发生的事情。
    陆当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将他们听到的事情说给腊雪听,然后压低声音朝着冬霜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冬霜性子单纯,你且先瞒着。”
    腊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冬霜不能知道,你告诉我做什么?”
    陆当解释道:“查程三的事情,后续不知道会牵扯出来多少人,你我配合的话,效率翻倍,且这事儿纵然不告诉你,你以后也会知晓,不如我直说,省去一些麻烦。”
    省去的自然是腊雪再打听的麻烦事儿。
    腊雪拍了拍陆当的肩膀:“难怪小姐这般信任你,连我都要认为,你比我还要懂小姐了呢。”
    陆当脸上浮现温和地笑,对上腊雪的目光,温声道:“你应该自信点,我本就是比你更懂小姐。”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腊雪脸上是什么表情,轻轻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步朝院中走去。
    “好好照顾小姐。”
    腊雪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你还是想想怎么查清楚这件事吧,那边若是起了误会,烦心的还是小姐。”
    那边,指的是莲薏院。
    之前张老爷的问话中的疑虑,就在张夫人身上,这再牵扯出来了程家,依着张老爷多疑的性子,恐怕心里愈发觉得此事同张夫人有关系了吧。
    “老爷,你从二少爷房中回来就有了心事,可是二少爷说了什么?”
    管家伺候在旁,看着张若勋的脸色不太好,帮他倒了杯茶端到近前。
    张若勋坐在太师椅上,接过茶水后也没有喝的意思,想了许久,抬头看着管家开始打听:“姑爷这些时日,可在魏县?”
    管家沉思了一下:“近段时间的商贸正是旺季,程府那边的生意这两个月挺忙碌,加之孙府前些时日办了喜事,可以说风头正盛,程府的生意倒是被盖过一头,姑爷派了不少人来,大小姐回来的那几日,是姑爷亲自相送的。”
    “那你可知,程府有个叫程三的人?”
    张若勋继续问道。
    管家笑起来:“确有此人,程三负责的正是姑爷在魏县的生意,不止程三,还有程大,他们几兄弟都是经商奇才,是姑爷几年前发掘的人才,对姑爷很是忠心呢。”
    张若勋的脸在听见管家这么说之后,变得黑沉黑沉的。
    管家很是奇怪:“老爷为何忽然问到程三?可是在外办差的时候碰见过他?”
    张若勋忙收敛脸上的表情,故作淡定地将手中的茶水喝了,这才淡淡开口:“与同僚闲聊时,听见了他的名字,想着姓程,该不会是姑爷家的人吧,才会有此一问,不曾想还真是。”
    管家不疑有他:“那确实巧了。”
    张若勋没有再说话,他看着管家,心里却再想,他都提及程三了,为何管家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他对自己的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吗?
    “当真是多疑,也难怪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县令一职被旁人得了去。”
    陆当将这边的对话听完,脚尖轻踩树枝,身姿已经飘然而去,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枝叶宛如清风吹过,说明他刚刚真的存在过。
    “小姐,夜深了,你这般写字会伤了眼睛的。”
    腊雪走近魏星瑶,又往她的桌面上放了一盏烛灯。
    魏星瑶低声道:“明天要用,你且先去休息吧,我写完就睡了。”
    腊雪凑近了低头去看,眼眸微闪。
    为何她觉得小姐写的,不是毒草就是食物相克之类的东西?
    “这些……明天要用?”
    腊雪心里咯噔一跳:“小姐该不会,是想用在赵姨娘身上吧!”
    魏星瑶诧异地抬头看着她。
    “嘿嘿,小姐,陆当都跟我说了,我也觉得赵姨娘背后有人,但这怎么查?赵姨娘入张府的时候,还没有小姐呢!”
    魏星瑶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啊?”腊雪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魏星瑶忽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发出“吱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是了,赵姨娘入张府的时候,就连张思毅都没有出生呢!所以,赵姨娘是一直忠心一人,还是在后来的十几年中,被旁人收买?
    “这,被收买的话,理由在哪里?”
    腊雪轻声反问。
    魏星瑶这才注意到,她在无意间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对,那时候祖父也不过是县令,而舅舅的才华是不及祖父的,虽说在魏县,许多人都认为舅舅能成为下一任县令。”
    “只是县丞罢了,为何要往县丞的后院塞人?”
    “目的是什么?”
    “郭姨娘和赵姨娘,是被祖母选中带到身边培养的,她们入张府之前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魏星瑶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化作一只大手在她背后张开五指。
    她看不见那只手,可她能感受到那只手的存在。
    “小姐,别想了,”腊雪安抚着她:“陆当已经去查了,或许很快就有消息的。”
    陆当……
    陆当!
    魏星瑶忽然笑了起来:“腊雪,你传信给爹爹,就说我明日去看他,哦,也给陆当传个信,让他,去爹爹那等我。”
    她说完,也不再管桌子上没有写完的毒草,直接转身上床。
    “夜深了,该休息了,晚安腊雪。”
    腊雪:???
    眼看着床榻上的人儿已经侧身面朝里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腊雪纵然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只能作罢。
    她将床上的帷幔放下来,又将烛灯熄灭,端着多余的烛灯朝外走,将门轻轻关上。
    冬霜守在外面,看见腊雪后弯起眼睛笑的很可爱:“小姐总算睡了。”
    腊雪也勾了勾唇角:“你也去睡吧,小姐嘱咐了一些事情,我去忙完就在这儿守着。”
    冬霜很奇怪,但她不会多问:“既然是小姐安排的,那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再去歇息,省得小姐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人。”
    腊雪一想,确实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鸽棚走去。
    按照小姐的意思,她放飞了两只信鸽后回到了星落居。
    “腊雪姐姐晚安。”
    冬霜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从石阶上起身后回了她的屋子,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
    腊雪推门而入,在外间和衣而睡,一夜安眠。
    魏星瑶翌日醒来后直接洗漱,先去莲薏院看过舒莲后,便带着冬霜出了张府。
    腊雪依旧被她留在舒莲身边,以防意外。
    魏县县衙。
    魏星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在赵良成为县令后,她是第一次见到这县衙内。
    衙役认识魏星瑶,笑着将人往会客的厢房里领:“魏小姐许久没来了,你在这儿坐一会儿,魏主簿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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