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皙的脸染上绯红:“景小姐是看起来不像玉陵人,不知来自何处?”

    我吃惊:“你父亲没有告诉你?”

    他轻轻摇头,优雅地放下手中执着的绘笔:“并无,只说是贵客,需家中好生招待。我家没有景姓的亲友,姑娘看着也是十分面生……我,也只是好奇……”

    “许是我家旁的亲戚与你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至于哪里人?……不过是个地方,没什么值得讲的。倒是你方才说要我见谅.......嗯......”我手指石桌上的画像,眉眼渗笑:“此画赠我如何?”

    “这……”他脸颊绯色更甚,神色犹豫,精致绣纹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眉头微皱,似乎十分舍不得。

    ☆、喝酒

    “这……”他脸颊绯色更甚,神色犹豫,精致绣纹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眉头微皱,似乎十分舍不得。

    我最讨厌磨磨蹭蹭的性子,打断他:“回头再画一幅就是了。难道吝啬笔墨?你家不是很有钱么?”

    他慌张解释:“不不不,只是因为此画作得粗糙。不如这样,我另外作一副送给景姑娘如何?”

    平月小声嘀咕:“上回公子说给您画像,您不是不让他画么?您又不缺画......”

    我扭头,蹙眉瞅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大点声再来一遍!”

    她两条腿瞬间一软,趴地上:“奴婢错了。”

    晚间,一只游隼扫过梨树飞入窗户,凶猛的势态在进屋后骤然变得温驯。

    景池珩最爱拿它给我传讯。

    我取出游隼脚上捆扎的布袋,掏出袋里的东西,一块精致的勾玉,系着流苏。同时见一张小纸片飞出来,纸上笔势豪纵两个字“听话”。

    我拿了块桌上闲置的砚台扔进袋里,系到游隼腿上。感到腿上沉甸甸的,游隼张开翅膀,嗖地一下飞走了。

    平月楞:“您是不是放错东西了,怎么能放砚台呢?一般没有这么回送东西的。您好歹也回送贵重些的,来的路上您不是在古玩店买了个玉佩么,奴婢瞧着将那玉佩送给世子便是极好的,虽说买着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却是一番心意……”

    我瞧了瞧桌上的勾玉,语重心长:“他给我的这个看着也不值钱!”想起这次出门带的象牙扇缺个挂坠,正好用这块勾玉。

    王家是富硕之家,谁知上的菜却小气得仅,尽是素菜,才一道荤的,还做的不好吃。以至于我一整晚都在床上翻滚,半夜思忖着明早是什么伙食。

    平月以为我床板睡得不舒服,拿来一床被子,问我要不要在下边垫床被子,我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嘱咐她,明天想吃鱼。

    谁知她端来的还是素菜,我捏筷子捏了半个时辰没下手:“又景池珩定的?”

    “您说什么呢?”她佯装不明白。

    “行了,你别装了。”我又使劲掰筷子没掰断,最后只得扔了它们,教育她:“我才是你的主子!胳膊肘怎么老是往外拐?合着你就是景池珩放在我身边的眼线是不是?京都算了,现在咱们在玉陵,我就是不吃素又能怎么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她义正词严道:“世子也算外人?那是您的兄长,怎能算胳膊肘往外拐?平月生是长公主府的人,死也是长公主府的鬼,一千万个心向着长公主府!再者奴婢不讲,还有谢先生呢?您想啊,不管是谢先生还是奴婢,总有人告知世子。这等通知奴婢总不能叫谢先生来做……”

    我被她绕得头疼:“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这么说来,你还挺仗义的。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乱七八糟的,要么现在去换个荤菜进来,要么明儿打哪来回哪去。”

    她果断去厨房做鱼。

    饭后,王府的二小姐邀我去游湖,据说不少公子才女都在哪儿一见钟情。我趴船头欣赏沿途的风景,食馆、茶馆、赌坊、簪铺,飞檐翘阁鳞次栉比,街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两边酒家歌窑,传来清晰明朗的歌声,声音柔婉明媚,叫人听着心情无限好。

    走上酒楼,意外地见到王瑾诲正在喝酒,随坐的还有几位男子,衣着打扮,想必是玉陵的公子哥。

    “三哥果然在这儿,梅楼的酒确实比家里的酒好,叫你也恋恋不忘!”王瑾涵拂袖落座,挨着王瑾诲那一桌。

    王瑾诲不知言语,静默地喝着杯里的酒。同坐的几位好友却是看不下去,手按住桌面,怒气隐隐发作。

    店小二笑眯眯地上来问需要点什么菜,王二小姐清高地撇眼窗外,我差点拍桌子说你滚,想起这里不是京都,想到景池珩与谢钰都不在,想到平月这厮不会武功,再次忍了,说道:“店里的特色菜全都来一盘。”

    香辣河鲫鱼、糖醋鲤鱼、双味鳜鱼卷、五彩水晶虾、花雕蟹壳蒸蛋……

    这对一个吃了多年素食的人来讲简直人间美味。我浅酌了一口特色梅酒,清爽酸甜。听说梅酒一般至少要泡三个月,越泡味道越浓厚,半年或者一年后风味更佳。

    我很喜欢酒,尤其是梅酒。可景池珩管我管得滴水不漏,往往只在宴会的时候,才准我浅酌,多了还不行。

    我曾与他商量,临睡前喝一杯梅酒,既可以缓解精神压力又能促进睡眠。结果他的神色比平时见下属还嫌弃,告诉我宁神茶有同样的功效,让平月每晚给我泡一杯。

    恰好那段时日景池珩常在京都,为此监督我喝了一个月零十八天,至今为止我都记着时日,那茶非但都不好喝,还有淡淡的腥味,岂止难以下咽,喝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助眠?

    我呵呵,助得我整宿睡不好觉!

    根据谢钰的百科,王瑾涵同王瑾诲非一胞所出。这条百科算是废了,长个眼睛得都能看出来,她打进来就没拿王瑾诲正眼看过。

    一时之间硝烟四起,两边人唇枪舌战。

    柳明言怒得浑身发抖:“瑾诲兄你看她…….”

    王瑾诲沉静如常,缓缓拿起酒杯,放佛方才一切都是虚幻,斜眼望窗外,轻言淡笑:“今日景色甚好,不要辜负了好天气。”

    “你啊,瑾诲兄,你让她做什么,明明你母……”

    王瑾诲很快打断他的话:“我家里的事,还请柳兄不要插手。

    我上次喝酒还是韩丞相大儿子娶妻的隔日,闺蜜宁娴揍完她丈夫楚随后把她从酒宴拖走去后院诉苦水导致她没能沾点滴酒肉。后来为了赔罪,偷偷带了几瓶酿制多年的梅酒给她,算到今天隔了一年零六个月。

    今日我喝得很酸爽,酸爽的同时,鼻子两条血瀑哗啦啦流了下来,顺着杯口滑入酒里。

    “景姑娘——你——怎么了——”场面慎人,王瑾涵吓得站起来。

    “没事。”流血的反应比以前灵敏了许多,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但还是淡定自如并且熟练地掏出常备的帕子捂鼻子仰头。无奈酒喝多了,后劲儿上来,脑袋发沉,手肘搁桌子时落了个空,头失去支撑向后倒去,连带着整个身体也向后倾倒。

    “我说的话你果然没有听。”千钧一发之际,恍如隔空降临的景池珩在众人惊叹之声中,紧拧着眉头,及时把我抱起来,并且十分熟练地把按住鼻子的手换成他的,眼睛瞥到不断渗出鲜红血迹,声音寒如片片冰刀:“作为惩罚,从明天起,只准吃青菜。”

    听到青菜俩字,我满血复活,狠揪他的衣领:“又是青菜,营养不良了我。我还能长高么?我不要青菜,顿顿蘑菇我也不吃青菜!”

    “好,改蘑菇。”景池珩眸子漆黑阴沉,脸似蒙了层层万年冰雪。

    平月认为景池珩折磨下属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神情,我此番栽大了,她也玩完了,指不定明天被卷铺盖走人了。

    醉酒的我灵台尚有一丝清明,景池珩的话一贯作准,至今没有出尔反尔的记录。

    我一双眼睛瞬间水汪汪,揪衣领的手指松了松,可怜兮兮道:“我错了,我错了,蘑菇什么的都是乱说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再也不乱吃。保证一本正经朝尼姑方向潜心修行。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哥哥~”

    “有力气讨饶,鼻子疼不疼?头呢?”他腾不出手给我擦眼泪,幽暗清冷的眸子能清晰地映出我沾满血迹的脸、暗红手帕、以及染着鲜红、修长的手。

    我撑着清醒,继续跟他讨价还价:“不吃蘑菇就不疼了。”

    “讨价没有用,你什么时候把我说的记……”他长眉拧得更紧了,我甚至感到周围的空气也一寸寸冻起来。

    然而又如何呢,总之没等他训完,我已撑不住晕了先。

    当晚醒过来的时候,就见他撑着手臂靠在床头,锦袖下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低垂的面容看上去竟然有些憔悴,这种时刻六年来少有见。记忆中,上一次他有这种憔悴的摸样,正是母妃去世之时。现如今他不可能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莫非手里生出叫他难办的事!

    这种关头我竟不要命地往他头上浇了一把油。可不要烧得停不下来!

    宁娴曾给我深刻地剖析过景池珩。冷贵骄矜,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定。常于云淡风轻间至对手生不如死的境地。与此同时,语重心长地提点她,连奸诈狡猾、狡兔三窟的楚随都在景池珩手上吃了不止一次亏。你们俩个虽然是兄妹,但如果你觉得兄妹之间有多大情分这就太天真了,建议我早日成婚搬出府争取自由重获新生。

    这回光吃蘑菇是要吃半年了吧?

    我可能没能来得及成婚先死在蘑菇面前!

    ☆、蘑菇

    “血已经不流了。”他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一只瓷碗,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递到我的唇边:“看样子是饿了,要不要吃?蘑菇叉烧馅。”

    蘑菇……?果然!

    他说话一贯作准。

    我含泪嫌弃那婴儿拳头大小、瞧着有点萌样的小包子,义正言辞:“我不要吃蘑菇!你要么饿死我算了!”

    他紧绷的下颚曲线松下来,方才憔悴的面容迸出一丝泛着柔和的光彩,眼眸温柔了几分,眉梢生出淡淡的笑意:“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有听到。”

    赤果果的威胁!

    “我们怎么说都是兄妹,太狠了!”

    他脸色沉了,方才明媚的色泽仿佛是我晕醒后的一场幻觉。

    ”饿死你对我没有好处。里面参了些药材,或许有些苦,最近只能吃这个。”

    “噢。”我失了讲话的兴致,张嘴咬住面前的包子,唧吧唧吧啃起来。

    他疑惑:“突然这么听话?”

    “您跟前我哪敢拒绝。” 我啧嘴:“再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懂么?哼,你一定不懂!”

    他面无表情:“你知道不要浪费粮食?是谁和帮宁娴掀了萧遂十二桌酒宴,是谁和韩雪妍联手烧了韩子杰京郊的三间菜园子,是谁把朗月池里鲤鱼烤熟后转身嫌弃地扔回池里……”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你是要记多久啊——宁娴是我闺蜜,友谊当前。哪能顾得了那么多。后来楚随撤了酒宴,比起之前浪费的哪些,反而省了不少,我们评判一件事情不能单看一面,这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

    我闺蜜宁娴,性格没有半点跟娴字搭边,她的所作所为除了对不起给她取名字且望她做个娴静姑娘的宁太傅,更对不起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这厮不但有一身据说排名不错的武功,同时脾气暴躁到让人闻而生畏。可这样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硬汉子式姑娘,竟能有一个身份地位乃至学识相貌皆相当不错的青年才俊——任职大荣三大司法长官之一的大理寺卿楚随向她求婚。

    当时正是宁娴与楚随的婚宴。除了繁忙于政务的当今皇帝没有出席。上到丞相太傅下到正六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应邀出席,场面隆重浩大。宁娴和楚随不一直对头,却还被要嫁给楚随,烧了一腔的怒火,计划在婚礼时砸场子让楚随颜面扫尽。

    我被她说昏了头,才鼓励她砸吧砸吧我是你强而有力的后盾,革命潜藏的中流砥柱。帮她搭了一把手后,整个婚礼中场叫停,所有宾客沉脸返回。现场一片狼藉,楚家几位长辈更气晕了过去。

    这无疑是大荣历史上足以浓墨的一笔,毕竟前不见古人,虽不知后有没有人来者。楚家几代从政,楚随年纪轻轻任职大理寺卿,手握全国刑狱,却在人生的一场本该叫全京都羡慕的婚礼成为尴尬与笑话。宁娴做事的方式虽然不对,不过她当时的确没有别的方法,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无意让楚家难看,只想让楚随取消婚礼,解除婚约。可谁知楚随没有同意,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

    “菜园子这破事与我更没有半分关系,”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却见唇边多了一只水杯,啜了几口:“韩家兄妹的矛盾,说白了我是个躺枪的。跟韩雪妍联手完全是因为……杯子,等等,杯子……我还没喝够……”

    门外有人敲门,是谢钰,隔着帘幕,我察觉他似乎淌着一身水。

    “我找到他的所属之地了,没想到他会在云宫,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愿与世有牵连,看来还是避不过。”

    “执了剑的人,就要有沉沦一生的觉悟,更何况是他。”他停了片刻,突然问:“受了伤?”

    我伸手想要拉开帘幕,被他捉住塞回被子里。

    “这一次大意,低估了对手的能力,下次再交手,绝不会让人逃脱,幸好没有暴露身份。另外,萧长天对你的警惕性很高,近日可能会有动作。崔庄传来消息,希望你能出手相助,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已经按计划向崔庄开出条件,崔翼辙也已经答应,接下来就是找云宫合作。另外,萧长天派人传讯想与你一谈。”

    他一口回绝:“不谈。”

    谢钰反对:“如此,恐怕不好……”

    “注定达不成共识的议题没有交谈的必要。”他转而对我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才刚醒,”我又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你怎么知道崔庄一定会求助你?曲折请将?无疑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干嘛不自己去?”

    “第一,抓走朱策的计划做得滴水不漏,崔庄手中掌握不到有力证据正面让萧长天交出朱策;第二,朱策于崔翼辙而言固然有极高的价值,但他若要动用崔庄八成的力,试从萧家救走人,成功的把握才不到三成。两方实力之差,由不得他不承认。退一步讲,纵然他愿意一试,宗室绝不可能同意这个方法,如此崔翼辙无法号动崔庄上层救人,能调动多少人力?”他笑了笑:“第三、以萧家如今的势力,剩余两族三宫皆不意得罪。可见若他们愿意出手,其代价绝不会小于崔庄自己出手。再者,崔翼辙厌与云宫打交道,而我与他又有些交情,若我不能出手,他才会在百般不愿的情形下找上云堇,而她确实有能力救人,必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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