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审视着夏皎,牵出一丝笑, 客客气气:“夏皎是吗?我听老温提起过你,夸你很懂事。”
    夏皎说:“谢谢伯母。”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 温崇月搂着她,重复问白若琅:“你找我爸了?”
    白若琅避而不答, 她微微仰脸,仍旧看夏皎:“从知道崇月结婚,我就很惊讶,想着得多懂事的人,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他闪婚。结婚和恋爱可不一样, 这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崇月胡闹,难为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她的语调很温柔, 平和, 不疾不徐。
    夏皎捉摸不透她的意思,没说话。
    白若琅继续温温柔柔地说:“不过婚都结了, 上来还是叫伯母,我看你也不是特别懂事。”
    夏皎拽住温崇月的衣服一扯, 温崇月将人搂在怀中,问白若琅:“你是打算自己走,还是等我报警?”
    白若琅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漾起一圈:“天底下哪里有人报警赶自己亲妈的?”
    温崇月说:“所以您现在还可以选择自己走。”
    他语气平静, 看了眼手表, 提醒:“您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白若琅不笑了, 她看着温崇月, 过了好半晌, 才慢慢地说:“我早和你说过婚姻不是儿戏,你不听劝……算了,算了,今天我也就是看看皎皎。”
    她叫得亲密,夏皎听在耳中却不舒服。
    和夏皎接触过的那些被装扮好的奢侈品模特一样,没有人否认白若琅的美丽,但她似乎只是一个精致的空壳,内里是空荡荡的存钱罐,只能在投金币后能够听到悦耳的金钱回响。
    白若琅兴致索索,她拿了包离开,走出门,又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看着房间内二人。
    她问:“记得提醒你爸,多吃药,听医生的话,好好接受治疗,保持心理愉快。”
    夏皎觉着她似乎只有这一句话带了温度。
    温崇月说:“您少去看他,他的心情自然好。”
    白若琅不说话了,在辩论方面,她永远不是温崇月的对手。
    温崇月在她刚离开就关上门,拿出手机,冷静地打电话,联系换锁的人。
    做好这一切后,温崇月向夏皎道歉:“抱歉,我和妈的关系不太好——她针对的是我,不是你。”
    夏皎点点头。
    过了一阵,她小声问:“温爸爸是身体不舒服吗?”
    温崇月停顿一瞬,回答:“不用担心,已经动过手术,恢复得不错。”
    夏皎不说话了。
    有了江晚橘之前打预防针,夏皎隐约能猜到温崇月着急结婚的原因。一是为了避免被母亲安排相亲,二……或许就和温父的病有关系。
    温崇月让人换了家里的锁,和父亲打电话,两个人具体说了什么,夏皎什么都不知道。
    在两天后,他们去探望温父,这位老教授以茶代酒,为自己前妻的言词轻声向夏皎道歉。
    “她一生过得顺遂,没吃过什么苦,脾气有些傲慢,”温父说,“皎皎,我知道你委屈,也不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我只能保证,下次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夏皎受宠若惊,连忙说不敢,将水一饮而尽。
    这是夏皎与白若琅的初次交锋,以温父的代为道歉和安抚做了结束。
    且不说她如何,夏皎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减掉“多余”的肉,让自己顺利地穿上婚纱。
    她的节食计划被温崇月统统否决,温老师见不得她这样虐待自己的胃,两人商议许久,最终勉强订下一个均衡膳食的菜谱。
    早餐的面包全部换成低脂全麦,控制糖的摄入,重点是蔬菜纤维和优质蛋白质,牛奶也换成黑咖啡。
    温崇月家中有一个烘焙炉,一周内,他会烘焙两次咖啡豆,烘焙好的咖啡豆需要在释放二氧化碳后才会被碾磨出动人的味道,而在放置96小时后,这些咖啡豆则会达到风味巅峰。
    众所周知,咖啡豆只能生长在“咖啡带”中,而在这北纬25度到南纬25之间,不同的地貌风情、种植条件又养育出不同风味的咖啡豆。作为对食物研究极为透彻的人,温崇月家中储藏了不少品种的咖啡豆,放在规格统一的玻璃大罐中,外面贴着标签,用钢笔写着英文标注。
    在和夏皎一起烘焙咖啡豆的时候,温崇月对这些贴着标签的咖啡豆如数家珍:“这些豆子来源自肯尼——”
    夏皎插嘴:“肯尼迪?”
    “不是,”温崇月笑,“来自肯尼亚,你闻闻。”
    温崇月取了咖啡豆放在她鼻尖下,她用力嗅,是咖啡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酸。
    夏皎没忍住,偷偷伸舌尖舔了一下——
    哇,还有点苦。
    她皱起眉。
    “好酸,”夏皎小声说,“冲出来的咖啡也是酸的吗?是你这里最酸的咖啡?”
    “不,”温崇月回答她,“它的酸度只能排第三,苦度倒是可以排在第一名。我认为它像风干的杏子干,有酸酸甜甜的果香,我一般拿来中深烘焙。”
    夏皎品不出来什么酸酸甜甜的果香。
    她只是一个初学者,只能尝出来它是又酸又苦的咖啡豆。
    温崇月打开红色的烘焙炉,均匀地在其中放入咖啡豆,在高温催动下,其中慢慢旋转的咖啡豆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味道。
    在等待的过程中,温崇月和她分享了他收藏的其他咖啡豆,比如夏皎最熟悉的蓝山咖啡,实际上产自牙买加多雨雾的蓝山山脉,颗粒饱满,馥郁扑鼻;危地马拉产地咖啡豆,颗粒最大,坚硬得像是小石子;温崇月认为最酸的的咖啡豆是哥伦比亚产的,也是他苦笑着称烘焙难度最高的;苏门答腊岛北部产的曼特宁咖啡豆有着柔和的香气,卢旺达产地咖啡豆颗粒小、均匀,兼具红茶香味和水果酸……
    温崇月最爱的是也门产的咖啡豆,有着摩卡风味红酒的复杂香气,而夏皎喜欢最后一个玻璃瓶中的咖啡豆,它闻起来有着淡淡柑橘系果香,酸度和苦度都很低。
    夏皎举着瓶子:“这是哪里的?”
    她没看到标签。
    温崇月看了眼,回答:“洪都拉斯。”
    夏皎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放回去:“我只听说过拉斯维加斯。”
    温崇月问:“想去拉斯维加斯玩吗?”
    夏皎拼命摇头:“不了不了。”
    “等疫情结束,”温崇月说,“重新给你补一次蜜月。”
    夏皎点头。
    出于减肥的考量,温崇月为她冲泡的咖啡中没有奶也没有糖,只有浓郁的咖啡香气。
    闲着也是闲着,夏皎跟随温崇月学习了该怎么在家手//冲一杯咖啡,如何挑选烘焙好的咖啡豆,现磨粉,如何精密地计算豆子的克数和矿泉水的量,冲煮咖啡需要多少时间,以及浅、中、中深、深焙的区别,常见的咖啡豆适合怎么烘焙……
    夏皎对温崇月的崇拜简直与日俱增。
    嗯,两种形式上的日,无论是指时间量词,亦或者动词。
    平日里的温崇月温文尔雅,唯独到了某些事情上会过重索求。夏皎不想用野兽这个词语来形容对方,然而对方在这个时候的确展露给她看了不少恶劣面,比如骗她快要出来了,比如哄着她说等会儿就好,夏皎初尝滋味,被牵着七荤八素地转,无论什么姿,势都学着玩了一遍。
    他总有许许多多的新花样。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两日早晚操外加新的食疗起了足够的效果,言而总之,在一月之后,夏皎顺利地穿上定制的婚纱,腰间甚至还有足够的余量,能够放进去一根小手指。
    温崇月变着法子给她补。
    春江水暖,成群的刀鱼顺着长江水逆流而上,桃花落流水,江涛浪翻雪,艳阳下,闪闪银印几道白亮。
    清明前的刀鱼肉质最嫩,入口即化,温崇月购来开捕后最新鲜的一批江刀,配上香菇,加葱节、姜丝等佐料清蒸,高温将鱼身融为脂,盈盈暗香,嫩到筷子都夹不起来,只能小心翼翼地挑着肉吃。
    夏皎小时候被鱼刺卡过,现在也吃不了多刺的鱼,温崇月就剃了刺一点一点喂她。或者直接揭掉鱼皮——刀鱼的细刺大多连着鱼皮,掉了鱼皮,肉里面的大半软刺也被自然而然地带出来。
    温父还有一个妙招,温崇月学了来。把猪肉皮垫在去了皮的刀鱼下面,用刀背轻轻敲着刀鱼,将那些刺和骨全都戳到猪肉皮上,再用雪亮的刀去轻抹刀鱼肉。
    嫩无刺的刀鱼肉剁成细细的馅儿,拿来包小馄饨,下水煮开,撒点小香葱和佐料,鲜美扑鼻,夏皎一口气能吃掉两碗。
    往年的青团,都是夏皎在商店里买现成的,或者去路边店里买。今年不同,青团是她和温崇月齐心协力包的。温崇月是北方人,习俗中不做青团,不过也容易,夏皎会,温崇月看了教程,两个人一块买了红小豆、红糖、白糖、糯米粉和新鲜的艾草,打碎小红豆、拌上红糖做馅儿;取了新鲜艾叶嫩芽,焯水、过凉、打泥,和糯米粉一块揉成团。
    温崇月团的青团扁扁,夏皎团的形状好看多了,圆圆滚滚,可可爱爱。
    晚餐时,夏皎一口气吃了四个青团,临睡觉前,又开始懊恼,碎碎念自己热量超标,一定会胖一定会穿不上婚纱怎么办吧啦吧啦,温崇月被她的忧愁吵到无法入睡,索性拉着夏皎干了一顿,夏皎嗓子都喊劈了,肿到次日早操都被迫暂停。
    婚礼前夕,江晚橘给夏皎办了一个快乐单身派对,夏皎请了一些高中、大学时候熟悉的好朋友过来,热热闹闹地闹到了晚上八点钟,才打电话给温崇月,说预计半小时后到家——时间快慢视堵车程度而定。
    温崇月在家看书,顺便给夏皎煮了些蜂蜜柚子茶,八点半的时候,花店的派送员送来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核对地址无误后,温崇月签收。
    他从玫瑰花中发现了一枚小小卡片,只有几行字。
    「祝你新婚愉快,岁岁平安」
    署名:「水瓶里的胆小鬼」
    温崇月抽出卡片,垂眼看了几眼,用打火机点燃边角,慢慢地烧掉。
    他冷静地审视着火焰吞噬整个纸张,包括上面小心翼翼用钢笔写下的笔迹。
    夏皎和温崇月举行婚礼时,白若琅也没有过来。
    毕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哪怕一切从简也少不了基本的仪式,夏皎唯一的印象就是累。至于洞房花烛,她原以为温崇月并不会过于注重,然而事与愿违。
    夏皎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想要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我们那里有个传统,新婚夜一定要好好休息。”
    温崇月颔首:“我明白。”
    没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夏皎开心了。
    夏皎开心得太早了。
    温崇月一整晚都使用了传统的姿势,包括语言。
    婚礼结束后,夏皎跟随温崇月迁往苏州,抱着两只猫咪,还有两人种在阳台上的所有花花草草。
    夏皎正式去了于昙开设的新分店中上班,不过于昙并不是那种会徇私的人,同一批和夏皎进来的还有俩花艺师,一个活泼些,叫高婵,刚毕业不久,师从国内某知名品牌首席花艺总监,来这里历练。
    另外一个更温柔,名字很特别,郁青真,毕业两年了。分店如今的店长十分欣赏她,说服了于昙,将郁青真挖过来的。
    于昙最近不常来新分店这边,她最近忙着另外一个奢侈品牌的单子,为了七夕节的展台布置——这类活动,向来是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竞标准备的。
    也因此,新分店的人都不知道夏皎和她的关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花艺师的工资薪酬也是和顾客的满意度挂钩的,满意度高的还有奖金激励;尤其是在入职三个月后,如果有顾客指名,还会有额外的提成收入。
    如今店里带她们三个新花艺师的是一位资深的花艺师,大家都客气地称呼一声蓝姐。蓝姐性格外向,做事情雷厉风行,和高婵聊得最开,小组里面,她也更看重高婵一些。
    郁青真拉着夏皎小声抱怨过几回,夏皎全当没听见,她低头认真削着花泥,根据客人的订单,尝试搭配不同的花朵。
    她没有戴戒指,从最基础的花艺师开始做,少不了剪枝换水,容易划伤戒指,就穿了根项链,挂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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