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叁的寒假,戴宁笙将一只狗牵回家,尽管她妄图保持神秘,但是由于阿拉斯加的体型巨大,这是不可能办到的。
    面对帅气的大型犬,戴嘉瞳嘴巴张成小小的O型:“姐姐,这是你捡的吗?”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戴宁笙想了想说,“他妈妈不让他继续养了,我想帮他养下去。”
    戴嘉瞳苦恼地说:“可是,妈妈不可能让我们养的。”
    李韵认为宠物不干不净,而且会玩物丧志,所以不要说猫狗,她们连仓鼠也不能养。戴宁笙坚定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养。”
    李韵回家在即,戴嘉瞳用小拇指想都能知道,戴宁笙会因为养狗事件和她爆发激烈冲突。甚至可能会被处在气头上的妈妈打耳光。
    戴嘉瞳摸了摸狗头:“我去和妈妈说吧,就说是我捡回来的。”
    “这当然不可以!”戴宁笙睁大眼睛,“你肯定会被妈妈打死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妈妈打了,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区别呢?”戴嘉瞳满不在意地说,“但是你不一样,你明天不是还要开学考试吗?考不好妈妈又会骂你了。”
    妹妹是考虑到她脸皮薄,必然会因此伤心和生气,戴宁笙无语凝噎:“但是......”
    戴嘉瞳推她回房间:“别但是了!”
    隔着一道房门,戴宁笙听见李韵训斥戴嘉瞳的声音,以及犬吠声。她深吸一口气,拧开把手,走了出去。眼见妈妈拿着衣架,抽打在妹妹细白的小腿上:“谁让你擅自把这种东西捡回来的?家里不可能让你养,等会给我把它扔出去。”
    戴嘉瞳仰起下巴:“我就是要养!”
    像戴嘉瞳预料的一样,落在脸上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的脸被打偏,扭转回来,倔强地盯着李韵:“你要把它扔了,就把我一起扔出去好了!”
    戴宁笙脑内轰鸣,她上前抓住李韵扬起的手,她的身高已经李韵平齐,当使出力气,能够制住她。
    李韵试着抽回手,收不回来:“戴宁笙,你什么意思?”
    戴宁笙第一次反抗母亲,她压下敬畏心:“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再打瞳瞳了?”
    “松手!我是你妈妈!”
    戴嘉瞳在身后悄悄地牵住了姐姐,戴宁笙慢慢放开了李韵,她的手垂落下来,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她和两个女儿冷战了一星期,直到戴航出差归来,叁人一同劝慰,方才同意留下那只阿拉斯加。
    时间来到六月,高考结束,戴宁笙的失利不只令师长和同学大跌眼镜,更是给了李韵造成重大打击。家里的气氛几乎可以用阴森来形容。
    戴嘉瞳趴在床上,陪姐姐翻看志愿手册:“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北大呀?”
    戴宁笙坦白地说:“不是,我没有考上。”
    “哦。”戴嘉瞳翘着腿,小学生的思维很简单,“那你可以选你想去的别的地方。”
    戴宁笙若有所思。戴航不在家,李韵正常起来还好,如果生气,目前家里唯一能劝解只有她了。她看着鲜活热烈的妹妹,即使表面再如何是混不吝的小孩子,放在火上烤,总是会痛的:“瞳瞳,我想去安城大学。”
    戴嘉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姐姐,你是说你会留在安城吗?”
    “嗯。”戴宁笙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的成绩,上安城大学正合适。”
    “太好啦!”戴嘉瞳的双眸本就明亮,那一瞬间称得上璀璨如星,“妈妈说大学要读四年呢,我还想会有四年见不到你呢。你留在安城,我就可以每周都见到你了。”
    那是戴嘉瞳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暑假。戴宁笙的学业压力解除,可以陪着她玩耍,共同养育那只被李韵嫌恶的阿拉斯加,给它取名小熠。不肯早起的戴嘉瞳,开始每天晨起遛狗,小熠跑起来的时候,她会被带着一起奔跑,姐姐在身后看着她,笑着说叮嘱她小心一点。
    戴嘉瞳当时并不知道姐姐最终选了北京的大学。在志愿填报的结果下来的第一天,戴宁笙准备向妹妹道歉,李韵阻止道:“你现在和她说,她一定会闹翻了天,闹两叁个月不消停,不要再给我找事情了。等你开学后去了北京,她看不到你人,就会接受这个事实了。”
    戴宁笙收拾行李离家之时,戴嘉瞳强忍着眼泪,因为她认为和姐姐只是从每天见面变成了每周见面,她小声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哭的。”
    然而等待了两个月,戴宁笙始终没有回家。在电话里,姐姐会问她是否开心、是否仍然挨打,她给出的答案是妈妈已经改变了许多。撒谎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事实是戴宁笙不在,她和李韵的矛盾激化,被打的次数更多。但是她不希望姐因此不回家,她很想念她。
    李韵敷衍地给出借口,戴宁笙接电话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在通话过程中,戴嘉瞳听见姐姐愉悦的声音,她的同学和朋友则会呼喊她的名字:“宁笙,打完了吗?快过来,我们的讨论还没有结束呢。”
    戴嘉瞳却是相反,在学校里树也不爬了,课间趴在桌子上,流水般的小男生上前关切,换来她怏怏不乐的白眼。她终于忍无可忍,自己搭乘公车,前往安城大学。在中文系古老院楼前的花坛坐了一天,抱着书本的大学生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是她姐姐。日暮西斜,单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得很长。
    李韵心急得不得了,总算是找到失落的小女儿,她狠推一把戴嘉瞳:“为什么要乱跑,你知道我们多着急吗?宁笙根本不在安城大学!”
    戴嘉瞳向后倒去,落进一丛繁密的枝叶,眼前像是下了绿色的雨,想起老师说眼睛疲劳便要眺望窗外,姐姐是她童年之窗外面舒缓的绿意。她的手臂被尖刺划伤。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当天晚上她知道戴宁笙实际上去了北京,姐姐在电话里连连道歉,她说我一百天不想和你说话。
    戴嘉瞳蹲下身来,和小熠说话。以前她不理解为什么姐姐要和小熠对话,它是狗又听不懂,现在她隐约明白,如果见不到想见的人,只能留心和她有关的物。不过小熠是活生生的,对于戴嘉瞳来说不只是物,她捧着脸叹气:“只有你陪我玩啦。”
    小熠将戴嘉瞳扑倒在地,伸出舌头舔她的脸,她被痒意逗出笑容。戴航请来教育专家告诉李韵,犯错的孩子要让她反思,而不是一味打骂。她于是被关进灯泡坏掉的储物间,经过戴宁笙想象力渲染的鬼怪从角角落落里涌出来,幸好有小熠。
    戴航的大客户来家里做客,一进来便玩笑地说空气中有狗味,爸爸打呵呵过去,妈妈脸色微变。戴嘉瞳写不完作业,不被恩准牵小熠外出,它封闭了半天,不小心尿在客人的拖鞋里,第二天被李韵扔弃。
    戴嘉瞳和李韵大吵一架,她斩钉截铁地说:“狗和你只能留一个。”
    戴嘉瞳二话不说离开家,沿着附近的街道寻觅小熠的踪影,当时安城有打狗队,她非常担心小熠被当成流浪狗处理。李韵也在搜索,想要抓她回家,她不知道可以向谁寻求帮助,在公共电话亭拨打姐姐的电话,接起的是戴宁笙的舍友:“哦,宁笙吗?她去参加读书会了。”
    那天晚上,本来是戴宁笙和她约定的电话时间,可能姐姐见她没有按时打来,便不再久候。舍友说会帮忙转告,戴嘉瞳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姐姐进入大学,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只能独自寻找小熠。戴嘉瞳的脚后跟磨出血泡,一无所获,在平熙路,人们聚集在马路中央围观,她听见“这狗看起来挺漂亮的,不是流浪狗吧”的话,悚然心惊,挤开人群,闯入车祸现场。
    小熠躺在地上,脑袋被碾碎,皮毛全是血,一动不动了。戴嘉瞳怔怔地看着它,甚至没有尖叫,直到货车司机嫌晦气,狠狠地踢了它一脚,骂道:“死狗!”
    当天晚上,戴嘉瞳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地听见李韵谎骗戴宁笙,小熠转送他人,因此她心里不能接受。她不知道姐姐是否相信,反正她不会再提起,大概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叁天以后,戴嘉瞳的病稍稍好转,额上贴着退烧贴,她起身下床。房间里摆放着一个大纸箱,里面是需要寄去北京的戴宁笙的物品,那本悬疑杂志光明正大地放在最上层。李韵再也没有兴趣检查了,大女儿的学生时代已经是过去式,她现在全副精力放在小女儿身上。
    戴嘉瞳从纸箱里找出一本上锁的笔记本,用发卡撬开,是戴宁笙的随笔。一页页翻看,其实她识字还不多,不过起码能读懂其中一则记事:
    安城全市二模,戴宁笙因为排名退步,年级表彰会站在喜欢的男生身后。那男生的成绩一向稳定,只会站在第一排,他们是高一的同班同学、高二高叁的隔壁班。勉强算是点头之交。下台的时候,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状似不经意地和他说话:“如果我们都在清北,是不是相当于继续做同学?”
    “应该是。”
    “那我们北京见。”
    人潮汹涌,男生简洁地回了一句,祝你考上理想大学。
    戴嘉瞳理解了戴宁笙所说的很喜欢的含义,少年仅仅是一个背影,挺直的背脊、清晰的下颌线,姐姐用了长篇幅描写。她略过描述性语句,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段话,性格温淡的姐姐,字里行间透露出坚定:我对国内的一个城市没有特别偏好,如果说之前还因为成绩的波动在北京和上海之间犹豫,现在我前所未有地确定我要去北京。我不会允许自己再后退,因为我想未来能够站在你身边。俞景望同学,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更高处相见的。
    一滴眼泪落在纸面,俞景望叁个字晕染开。在戴嘉瞳尚不会写的时候,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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