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使美意孤已明晰。”书雪站起身,“请贵使馆驿下榻。”

    礼部侍郎领命,使臣疑惑的看了书雪一眼,行礼退了出去。

    雅尔江阿先说:“准部素不恭顺,老毛子的提议值得商榷。”

    书雪看向胤祉:“诚王的意思呢?”

    胤祉附和:“简王说的极是!”

    书雪又问胤祺:“恒王是掌过理藩院的,您以为如何?”

    胤祺回道:“两位兄长说的有理。”

    “拟敕!”书雪懒得废话,“晓谕蒙古诸旗、甘肃地方知道,敢有合境外之军夹攻准部者,以大逆罪论处!”

    雅尔江阿忙劝:“这是养虎为患——”

    “混账话!”书雪拍了桌子,“准部属大清疆域,哪有引外军剿内患的道理?开了先例还了得!你们别忘了,大清朝是如何占的朱明江山。”

    如何占的?南明想借清兵剿匪,结果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连江南半壁江山都断送了。

    胤祉争辩:“毛子远在万里之遥,不及准部肘腋之患。”

    “准部是家中悍犬、毛子是门外饿狼,准部再桀骜不驯也是守着大清的门口,毛子可是红着眼等在门外预备主人杀狗的!哪怕策妄阿拉布坦这会子打到了京城也是肉烂在锅里”书雪的声音涨了三调,“还想平分准部疆土,回书俄皇,咱们的家务事不必外人插手,大清朝寸土不让!”

    打头两位主事亲王被拍掉,胤祺以下自然不会再往枪口上撞,书雪还补充,“策妄守土有功,着理藩院赏赐。”

    行了,大家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雅尔江阿商议胤祉:“要不要拟个折子呈报汗阿玛?”

    “汗阿玛既有明旨,咱们还是依敕行事为好。”胤祉的心里话是:拉倒吧你,你们是两口子,汗阿玛动怒不是大事儿,那是我亲爹。你媳妇是好惹的?我们府可没那许多佐领给你媳妇上贡,到头来让我里外不是人?

    就算是上本也来不及了,第二天书雪即命礼部郎中“欢送”使臣出京,真应了那句“来匆匆去匆匆”的俗话。

    不管别人怎么想,书雪还真就没把这事儿搁心上,批完折子正好顺道去宫学接儿子回家。

    永焕、永叙、弘昊哥儿仨在宫学读书,弘昁身体弱,书雪单请师傅在家教,弘昍顺势陪着哥哥,主要原因却是他们的师傅是人品才识不压于大学士的人物:戴梓。

    这位气节之士已充当简亲王府家教,兼任固伦公主幕僚,此君称得上全才,教导几个孩子读书是大材小用了。

    待永焕几个下学,书雪照例询问:“今儿读了什么书?”

    弘昊答道:“王师傅讲《明史稿》,说到了建文帝和明成祖。”

    “奥?有什么心得?”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清初的明史纂修工作断断续续,康熙年间负责校订的是张廷玉和王鸿绪两名汉官,借着书雪反制文字狱的东风,张廷玉凭着与简王府的一点儿瓜葛咬牙保了被免职三年的王鸿绪一本,《明史稿》这才得以成书。

    永焕先回:“建文帝削藩不为过,可惜操之过急。“

    永叙接着说:“明成祖算是有为君主,因得位不正失了大义,名不正言不顺。”

    弘昊想了一想方道:“洪武失之以暴,建文帝失之以柔,永乐帝失之以宪。”

    “读书的要义是举一反三,你们哥儿仨只看了字面的意思!”书雪摇摇头,“永乐皇帝是篡位,那建文帝呢?他的生母是懿文太子的继室,朱允熥的生母可是太子元妃!懿文太子病重,建文帝上侍慈父、下抚诸弟,辛劳所致,形容枯槁。黄子澄之流俱言长孙孝悌,真孝假孝难做预料,嫡弟光彩倒是一笔勾销,儒家宗法,立嫡不立长、立贵不立爱,有朱允熥在,建文帝与乃叔比较亦不过欺世盗名而已!”

    永焕低头不语,弘昊点点头:“额娘说的是,儿子读的浅了。”

    “朱允熥是常遇春的外孙,与蓝玉也是近亲,一来明太祖会因此而有考量,再则齐泰一班文人哪能眼瞅着自己在朝中没有立足之地?”书雪笑道,“书读两面,记住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是是非非不可轻下断言。”

    本为教子的一番话传到王鸿绪耳中后,明史稿中的建文帝字样全部更为朱允炆,这是书雪不曾预料到的。

    “联俄灭准”的方略无疑是容易得到朝野共识的,在康熙出巡的前提下书雪能够独断乾纲,圣驾回京后明显是另一番形势。

    以前是用“左手批”决策,反对书雪等同于反对皇帝,下面是甚少有异议的,如今二者独立,矛盾随之而来。

    弹劾不至于,殿阁大臣多数认同“远交近攻”,理由像胤祉说的,准部对大清的威胁明显大于老毛子。

    自己的主张被视为“妇人之见”,书雪浑不在意,康熙嘴上不说,心里是不站在她这边的,如果说拒绝拉藏汗是瞧不上他的实力,沙俄可是值得结交的盟友。偏被书雪揭下遮羞布“堂堂大清朝连区区准部都不能抚定,何以信天下?何以服番邦?”君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虽说消弭了准部的后顾之忧,书雪心里跟明镜似的,秘敕漠北诸部、陕甘、四川诸省严防准部东进南侵,策妄使臣进京谢恩时觉察到朝局波动,回部落时报喜:“固伦公主虽掌上敕,军政并不全由其做主,康熙对其心存余虑。”

    策妄眯眯眼:“不能小觑了固伦公主的眼界,她绝了通俄之心是想独占漠西,这样的人真能执掌大清朝,我辈只能以‘拔寨西迁’为上计。”

    部臣询问:“大汗的意思——”

    “按理咱们该承公主的情,可我宁愿她是不干政的。”策妄看着地图指向西藏,“我们现在闹一闹,清廷一定归咎公主,那时她就难以站住脚了。”

    部臣会意:“大汗英明!”

    即使策妄安分,书雪在上位也是坐不稳的,江南道御史参劾苏州织造府私吞盐税、纵容家奴强抢民女、霸占百姓田产等七项罪名,款款都有实证。

    书雪主张将李煦革职查办,重惩涉案属员罪名,敕诏已经发出又被追回,康熙降旨申饬李煦办事糊涂,仍然是不了了之的结果。

    穆尼之妻刚诊出身孕,太后却病重不起,书雪的心思全在宁寿宫,皇子们算是有了翻身的余地。

    ☆、二五七、念慈恩逆流竞上

    二五七、念慈恩逆流竞上

    皇太后近年来一直玉体违和,千秋刚过,病情来势汹汹,进冬月亦不见好转,不独康熙心焦,太太也是天天入宫侍疾。

    书雪见状请旨,关照侧福晋总揽家务后入主宁寿宫侧殿。

    疾病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消耗着七旬老人的体力,太后在上好的灵药保养下每日也不过存住小半个时辰的精神气儿。

    短短的时间都被用作讲古,搁往常书雪指定有兴致,如今几焚五内,面上不露哀容,离了正殿就难抑悲声。

    挨到月底,这天太后用过参汤后忽道:“请皇帝和阿哥、贵妃她们都过来,我有话想跟他们说。”

    太太忙吩咐宫女去叫人,书雪到榻前询问:“老祖宗有不爽利的地方?”

    太后笑了笑:“没什么,有些事儿得趁现在交代。”

    书雪泪流难禁:“您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我已年过七旬,死有何憾?你号称玄仙,莫做小女儿状!”太后擦擦书雪的脸,“再哭就不漂亮了。”

    过不片刻,康熙率一众皇子王爷赶到,佟贵妃亦领众主位抵至,皇子福晋本防着太后不吉,多是日日进宫,此事倒也齐全。

    见人凑齐,太后开始说话:“哀家代姑母为先帝妃、旬尊后位,今已六十余载,虽未生养,皇帝与裕亲王兄弟奉养过亲生,子孙愈百,俱称贤孝,哀家实无憾矣。”

    康熙顿首:“皇额娘母仪四海,徳优旧贤,实为玄烨之幸,大清之幸!”

    “皇帝免礼。”太后等康熙起身后方道,“哀家有五件心事不得释怀,今交代皇帝,或有垂危之日,亦可舒乐登极。”

    康熙从新磕头:“儿臣谨听皇额娘懿旨。”

    殿内鸦雀无声,跪候皇太后遗旨。

    太后叹口气:“先帝与姑母之孙,蒙皇帝恩典封为贝勒,顺福父子还要关照,皇家不可失了尊重。”

    “儿臣遵慈谕。”康熙当场传旨,“命顺福父子进京侍疾。”

    “金福格格薄命,仗皇帝仁爱得衍后嗣,在民间的不要打扰。”书雪看了雍王一眼,“胤禛府里的四阿哥必要善待。”

    “是,儿臣待众皇孙一视同仁。”康熙这句话等于消弭了雍王府四阿哥的出身污点。

    太后将视线转向书雪:“皇帝至孝,哀家受一国奉养数十年,哀家身后留下的东西分给诸宫妃、公主、福晋,年青宫女随自己的意思决定去留,这些事儿由简王家的料理。”

    书雪行礼:“孙媳领旨。”

    太后小憩片刻,指着书雪向康熙说:“哀家走了,最放不下的却是她,你知道她的好处,也明白她的性情,千万宽容些。”

    康熙连声答应:“儿臣明白。”

    “丫头,皇帝是一国之君,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要操劳,行止自有苦衷,你不可再顶撞他了。”太后抚着书雪的头,眼神极显忧伤。

    书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点了点头。

    “皇额娘!”康熙半跪在太后榻前,已经红了眼圈。

    “玄烨,额娘这辈子知足了!”太后抓着康熙的手,“胤礽是个好孩子,胤褆是一时糊涂,胤禩和胤祥也是孝顺的,额娘不在了,你千万看开些——看开些——”

    “儿子知道,儿子知道。”眼见嫡母这般情景还对自己放心不下,康熙老泪纵横,“额娘,您要舍了儿子,天下还有哪个能一意爱护儿子!”

    当天晚上,太后陷于昏迷,一直到腊月初六才睁眼,看到康熙时呜咽一句“我想多陪皇帝几年的——”后赫然长逝。

    “老祖宗——老祖宗——!”书雪抱着太后的遗体就不放手,哭得众皇子福晋感叹不已:大行皇太后真没白疼她一场,不到伤心处岂能哭得这般费神?

    三福晋素来不受太后待见,身为正经孙媳却不敢叫别人压过去,登时放开嗓子哭了出来:“老祖宗,您不该走啊!”下面有一个算一个,都跪在后殿恸哭。

    太太年过花甲,刚到宫门口就听到太后大行的消息,跌跌撞撞赶进内廷:“皇额娘,你带了女儿去吧,你带了女儿去吧!”

    有这母女做榜样,正经公主福晋哭得就更凶了,太后的寿衣鞋袜皆是太太亲手所制,这会子也拿出来给老人家齐整换了,内务府见事出,早有主事堂官去求康熙的旨意。

    操办大行皇太后的丧仪原是佟贵妃的责任,不想贵妃最近染了风寒尚在卧床将养,康熙直接点了书雪的名:“固伦文华公主侍皇额娘最有孝心,就让她权理内务吧!”

    听到消息的内外命妇无不愕然,书雪毫不谦让,于太后灵前接旨后即开始发号施令,照孝端文皇后的旧例为大行皇太后治丧,立意让老人家顺心上路。

    皇孙辈哭的最凶的是恒王府与简王府两家,书雪愈发难过,操办丧仪竭尽心力。

    大行皇太后还没下葬,升祔太庙的事儿被提出来,外有臣子禀奏:孝康皇后升祔以久不宜迁动,请以孝惠后、孝康后神主并尊祔于庙。

    事关嫡庶正统,康熙的朱批极为暧昧:“发内阁、六部廷议。”

    除了胤祺、胤禟兄弟反对,皇子们均持默认态度,六部不乏有迎合主子心意、出声赞同的,形势愈发扑朔迷离。

    就在这个当口,藏边传来消息:策妄阿拉布坦派策凌敦多布率六千大军从和田出发,自西路入藏,一举击败拉藏汗,于十月三十日攻占拉萨,杀拉藏汗,在全藏建立了统治。

    此讯一出,举朝哗然,藏地沦于准部且不讨论,反对“联俄制准”的固伦文华公主被推上风口浪尖。

    伴随外交政策“失利”,“倒主声”此起彼伏,议政大臣并不商磋西藏沦陷的补救方针,一意追究错失“灭准”良机的主事者责任。

    书雪一意扑在大行皇太后的丧仪上,没心思理会朝中非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回府的间隙偶尔听说“升祔事因佟佳氏出”时登时大怒,不得喘息又收到“圣谕升祔大行皇太后于孝康皇后之右”的讯息,抓了永瑾的鞭子果断进宫兴师问罪。

    刚到乾清宫大院,恰见胤礽被隆科多堵在殿外,隆科多得意洋洋的说了什么,胤礽一个趔趄勉强没有摔倒,隆科多正得意,劈脸挨了一鞭子,瞪大眼睛一看,扬着手还没放下的书雪正狠狠瞪着他。

    隆科多气短:“你——!”

    “跪下!”书雪喝令胤礽左右的随从,“还不替你们爷教训这个不知尊卑的奴才!”

    “你——敢——!”虽没人上前,隆科多却天生对书雪带了三分惧怕,说话底气并非十足,看着书雪一副吃人的模样,膝盖一软果真跪了下去。

    胤礽还未说话,书雪已抬脚进了大殿。

    太后升祔的位次大致议定,皇子们正准备告退,不妨书雪一头闯了进来,康熙感到头疼,因问道:“你怎么不在后面为大行皇太后守灵。”

    书雪并不赘言:“敢问汗阿玛,大行皇太后与孝康皇后升祔位次如何,请您告知臣媳。”

    康熙拉下脸:“这个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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