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听他的话,大脑嗡的一声,心想他话是甚么意思?莫非他心里是在怪自己这些年对他太过冷酷无情么?也对,这些年,自己在他面前从未给过片刻的好脸色,有的不是斥责就是怒骂,何以像那曲疏一样温柔待过他片刻?他心里对自己有怨念也是应当的。
    两个人的心思本来此刻都互有情义,可是都因初尝情之味,因此两人都有些畏畏缩缩,不敢直接表达出自己心中意思,所以更多的是对对方心思的揣测,可是越揣测便越是患得患失,时而觉得对方对自己颇有情义,时而又觉得对方对自己实乃普通朋友之谊,这种煎熬折磨了清远十来年,而落尘也是这几个月跟清远相处下来才生出的情意,可却也折磨了她这几个月,她绝不敢对清远如实说出自己的心意,毕竟自己曾经在他面前犹如长辈一般端着身份,此刻又怎愿意放下自尊心去询问如此羞缅之事。
    她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应答,而清远见落尘沉默不言,便认为是她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心想原来你心里果真觉得我对你只是一种奢望么?
    他神色落寞哀伤,叹了口气,也不愿再待下去:“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了,离开太久我怕父母知晓了去会有麻烦。”
    落尘本有些不舍,但想到他父母知道了确然会对他不好,便点了点头:“好,你回去小心些!”
    这还是落尘第一次对清远如此关切叮嘱,清远愣了一愣,怔在当处,心想难道是自己幻听不成,她叫我小心些?哦,是了,她或许还是当我是年少时那个小孩,怕自己被人现踪迹,难道自己在她眼里始终就是个长不大的小破孩么?
    他离开时背影萧索,而落尘也心绪烦乱。
    一别几日,再见时为何就不再似前些日子一般相处愉悦呢?或许他的心真的已慢慢被曲疏占领了?想必也是的,他之所以每日里来瞧我,想必也只是念着对我的旧情,可是我已被处于终身监禁的刑罚,而他大好前途,又岂会跟一个囚徒在一起?
    所以之前的种种期望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可是纵然明白为何心里还是隐隐地疼?莫非自己当真对他动了感情了么?对这个曾说永生永世绝不嫁的少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么?
    落尘心里慌乱得紧,一夜无眠,直到阳光初升时才郁郁睡去。
    而又连续几日都不曾见清远前来看望自己,落尘心更是忧伤了许多,她心里想,或许自己当真是看高看了自己,以为只要自己对他有意,他定会欢喜,却没想到,自己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他的心或许早已被温柔善解人意的曲疏占领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这个在他眼中凶恶冰冷又古板的人呢?
    这一等又是十来日,终于在一个大雨凄厉的深夜,落尘听得崖顶传来脚踩泥泞的声音,心便紧张了起来,心想莫非当真便是他来看望自己了么?
    而果不其然,不等多久,便见一个满身污泥的少年立在自己身前。
    落尘见他满身雨污,头也凌乱地散在额前,全身也尽皆湿透,心下急切,忙问道:“这么大的雨你跑来作甚?”
    清远淡淡一笑:“不妨事,就是…就是很想见你一面。”
    落尘见他神色有异,似忧愁,似颓丧,又似伤心欲绝,她难免小心问道:“你…你怎的了?”
    清远不曾回答落尘的话,就这般伫立雨中,很久很久,他才背过身去,仿佛有何话实在鼓不起勇气当面询问般,只能背立相对才敢言明,只听他低声道:“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始终不如那少君沧旻?”
    落尘大脑突然嗡的一声,愣在当处。
    沧旻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未再想起,此刻突然被提及,落尘心还是隐隐疼了一下,可是此番再次提到此人,她心中更多的是一份失望与恨意,但是她却不愿表露出来,依然很中肯道:“若论修为武功,他自然是更胜一筹,他毕竟是半神之身!”
    落尘虽说的是实话,可是在清远听来却如刀割一般。
    泪水滑落面庞混着雨水淌流下来,掩盖住他的悲伤与痛苦,他嘴角颤了一颤:“纵然他那般对你,你心里还是觉得他好么?”
    落尘全身一软,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个名字她宁肯此生都不愿再听见,可是为何偏偏又被人提起,而提起的人却偏偏会是他,她咬着嘴唇:“他好与不好与我又有何干系?他是少君,而我只是一囚徒,我的命都掌控在他手中,清远,你能…不再提他了么?”
    隐忍了几个月的痛苦此刻又被人揭开的伤疤,那鲜血淋淋的痛楚再次让她心神俱损。
    清远见到落尘如此哀伤痛楚的模样,心里一切都明白了,他自喃自语般地道:“果然你心里终是有他的。”
    他不忍再看落尘哀伤的神色,回转过头,仰面对着苍穹,任凭雨水落在自己的面上,仿佛这样才能减轻自己心里的苦楚,良久才回过头来道:“倘若他能好生待你,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可是他却这般待你,你又何苦?我…倘若我当真欲娶你,你是否当真宁可终身不嫁也绝不愿与我一处?”
    落尘心犹如被人戳了一下般,全身巨颤,她惶然地看着清远,久久难以回应。
    他说要娶自己为妻?是真的么?可是为何又问出这样的话来?而这句话她仿佛又熟悉得紧,是了,五年前韵竹师嫂逼迫自己嫁于清远时,自己曾对师嫂斩钉切铁地说过自己这辈子宁愿终身不嫁也决计不会嫁于清远为妻的。
    而清远将此话问了出来,便说明师嫂已将自己曾说的话告知他了,她心下既惶恐又惭愧,本想立刻解释,可是又该如何解释呢?
    落尘木然地看着清远,缓缓道:“我…我曾经确然是这般说过的。”
    清远手微微一抖:“原来果真如此!”他凄冷一笑,说这句话时也是有气无力。
    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被自己最思慕的女子如此拒绝,即便不是当着他的面,也是尊严尽损,他想难道自己当真差到这般境地,竟让她这般嫌弃?是啊,自己与她所思慕的少君沧旻相差不知多少,确然是入不了她的眼的,他长呼了口气:“你好生保重,我走了!”
    落尘见他这般模样,很不放心:“其实我…我…我…你回去小心些,别着凉生病了,害你父母担心!”
    落尘很想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可是自己心里依然为那少君沧旻而悲痛,说明自己心里还未完全忘却他,既然如此,自己怎能在这种情况下又说出对清远有情意呢?
    在她的世界里,对一个人总要做到一心一意才好,倘若做不到就不该蒙骗对方,所以即便自己对清远萌生了好感,却也不敢将实话说出,只得将这份心思埋藏在心里。
    可是清远听得落尘的答复,更是凄苦得紧,他凄然一笑,转身上了高崖,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只留下大雨冲刷着这洞窟石壁,一滴滴地敲打着落尘伤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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