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复一日地,在牢狱中不见天日地熬着,可无名心中却计算得清楚,龙毓晞所定的期限在指缝间不住流逝,他的心情从最开始的觉得屈辱,到平静,再到担心,最后开始焦躁,开始着急,开始害怕。
    每一次入眠,就会梦见璟尧的身影,依然是小时神鹿的形态,两人奔走在天灵山间,一同修炼,一同采果捕食,一同看花开花落,一起看风起云舒,可是每次梦到最后,当那个曾经一同长大的最亲近的人幻化成人时,站在他身边的却偏生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女子,那个女人将他从自己身边拉走,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不曾在自己人生中出现过,抑或自己只是进入了他们的世界中,自己才是那个闯入者!
    每次梦醒时,无名都是满头大汗,身子虚脱得仿佛要从人世间蒸一般,他不信,那个曾经言道待成人后两人定要结为夫妻的最爱的人却跟别的女人结婚,他不信他忘记了所有,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他被那女人迷惑了,只是因为自己变成了跟他同样的性别,所以他才顾忌身份,移情别恋,倘若自己离开这里回到他身边,他一定不会再受那女人迷惑,定然不会。
    无名狠下心,最终还是凄绝地让侍卫去禀报龙毓晞,他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无名被迎接出牢狱时,他抬首见到久违的日光,眯缝着眼恍若隔世一般,他心中突然有些凄楚,想着远方的你可曾知道我为了你受尽屈辱,哪怕性命不要,哪怕被逼迫委身,也只为了来到你身边,再次与你相见。
    侍女精心准备了糕点饭食,羹汤佳肴,可无名并没有半分享用的心情,只是喝了点汤后,便被侍女伺候着更衣沐浴。
    侍女们见到王君美得比王上龙毓晞几分,若非侍女们亲自侍候他,谁也不会相信面前这个肌如凝脂,眉若轻烟,眸若星辰,清新淡雅,面色清冷的人竟是个男子,只是他的美带着一份冷漠,那一头倾泻而下的墨玉长流淌在温泉池中,散落腰间,犹如夜空的黑夜,浩渺而令人敬畏,他高雅冷峻的气质更是让人不可靠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服侍完他洗漱后,侍女们便替他穿上一袭白色的寝衣,寝衣绣着龙凤呈祥的花纹,衬着他温润如玉的身体,更显得纯净如天上谪仙。
    而他就这样被送进了龙毓晞的寝宫,坐在那宽敞而舒适的床上,等候着那女人的到来,无名心中在不住地挣扎着,犹如万马奔腾,海啸翻滚,山火喷,这种折磨让他都有些瑟瑟抖,他极力掩饰着心中的勉强与无奈,可那生不如死的表情却还是出卖了他的魂灵,任谁见着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夜半时,龙毓晞穿着轻薄的红色半透明般的曳地寝衣款步走了进来,她进来后,命服侍在她身侧的侍女都退了下去,随后走到他面前,右手请抬起他的下颔,道:“怎么,很不情愿么?”
    无名紧咬着牙关,眼中迸射出厌憎的愤恨的目光,却是一言不能,只能默默忍受着,可泪水还是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让人感受到那份绝望与痛苦,却又不能言说的隐忍。
    “倘若不情愿,你还是可以反悔的,我龙毓晞从来不逼迫任何人!”龙毓晞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无名像对待自己的下臣一般,凌驾于他的尊严之上,让他没有丝毫可反驳的余地。
    “你所说的可愿算数?”无名只在乎这个,其他的他都可以舍弃,包括自己的尊严。
    龙毓晞却唇角一勾,淡然一笑:“本王何曾食言过,上次答应你出兵金昭城,不也依你之言了么?”
    只是一时的虚以为蛇而已,一副皮囊罢了,为了自由,这些又有何重要?无名咬了咬牙,突然将龙毓晞拉到怀中,然后将她压倒在柔软的床上,灵力一挥,床幔落下,将两人笼罩在薄纱之中,犹如梦中之境,迷幻而诱人。
    这一夜的缠绵,是用自己的尊严而来,当无名躺在龙毓晞身侧时,哪怕因为心中的厌恶而很想作呕,哪怕眼角的泪痕润湿了被褥,哪怕心里的伤痛被一寸寸地撕裂,他都化为肚中的一腔柔情,只为等到获得自由身的那一日,逃离这禁锢他的城,奔向属于他的方向,寻回年幼时最迷人的梦。
    那一夜之后,龙毓晞很快宣布她与白光神鹿的大婚,婚事极其隆重,邀请了各城郡前来参加大婚,自然,金昭城也收到了来自王城的喜帖,当金萱收到这帖子时,心下倒是有几分惶惑,毕竟这白光神鹿她所知甚少,可为何这神鹿会答应与龙毓晞结亲,却是让人无法理解,而她自然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落尘和璟尧。
    当璟尧看到喜帖后,心下一片怅然,他心情烦乱极了,白光神鹿自小与他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如今他身陷王廷,恐怕过得是举步维艰,难得自由,如今更被迫与龙毓晞结为夫妻,以他那自小便倔强的性子怕是也心绝难鸣。
    可是如今他和落尘走上了争夺王位之路,就等于与龙毓晞站在了对立面,而他与龙毓晞结为夫妇,岂不是便与他站在了对立面么?若有朝一日终夺取王廷,两人兵戈相见,却又如何面对?
    璟尧对任何人都可以硬起心肠,但独独对白光神鹿,却无法做到冷酷无情,毕竟自小十几年的情义岂非寻常人可比,可是如今这局面,又岂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倘若当真有一日会与他兵刃相见,只希望两人还能一笑泯恩仇,不要真走到了剑对彼此的地步,泯灭了往日情义。
    落尘见璟尧这些日里心思倦怠,仿若有心事,便大概能猜到是白光神鹿和龙毓晞之间的大婚之事让他烦心,便亲自去熬了羹汤,端去书房,见璟尧还在研究战策,便将书册取了过来,劝道:“夫君这几日都未曾回房歇息,都说新婚燕尔,可在我看来夫君也跟那世间寻常男人一般无二,新婚一过,对这个屋中怨妇便没了兴趣,先是借口公务繁忙避而不见,紧接着便是莺莺燕燕,佳人满怀,最后弃糟糠之妻,迎新妇入门,我说得可正合你心思?”
    璟尧见落尘打趣他,便站起来用书册轻轻敲了瞧落尘额头,“都说孕妇会多思多虑,更甚者每日哭哭啼啼,伤春感秋,却没想到我家夫人却也这般,莫非在凡尘待得久了,果真连心性也成了凡人?”
    “我落尘本就是个凡人,突然修炼成神,不过只是修为上而言,但若论起心境,恐怕还连凡人的豁达胸襟都尚不及,夫君方才的话是谬赞了!”落尘不由得反唇相驳,不肯认输。
    “好了,我求饶,辩不过夫人,但请夫人放心,我璟尧此生此世眼中都只有一个你,从未容得下旁人!”璟尧认真起来,毕竟此刻落尘有孕在身,他不愿尘儿为了一些无须有的事而烦心,伤到肚中孩儿!
    “当真么?我听牧荑姐姐说,你和白光神鹿自小便一同长大,两人形影不离,从未分开过,我还听牧荑姐姐说,这白光神鹿自小便言道长大后定要与你结为夫妻,只是造化弄人罢了!倘若没有我出现,恐怕你便当真与他结为了夫妻,做了对山林中最快乐悠哉的神鹿夫妇,不是么?”落尘有时候好奇璟尧以前的生活,所以偶尔牧荑前来作陪时,她便会主动询问起牧荑关于璟尧以前的事,牧荑自然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落尘,但本就是调侃璟尧之言,却未想到如今得到白光神鹿的讯息,却变成了白光神鹿与龙毓晞结为了夫妻,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璟尧没想到落尘居然会知道这些,未免她多心,便颇为正经地道:“如今你大可放心了,小白他已跟龙毓晞结为夫妻,既然如此,他定是已幻化成了男子,他既为男子,纵然没有跟龙毓晞在一起,也决计不可能跟我再有何情感牵扯,你说呢?我的傻瓜夫人!”
    落尘一听,甚觉有理,不由得‘噗嗤’一笑,觉得自己自从怀孕后就变得神经兮兮的,无论甚么事都易多想,却连最关键的一点都未想过,既然白光神鹿已为人,成为男子的他确实跟璟尧早没了可能,自己总不能嫉妒他们之间的兄弟朋友之义吧,若被徒弟徒孙们知道岂不笑话她如今变得这般小气?落尘不再说笑,正色道:“那你说他是自愿与龙毓晞在一起的么?还是说他被逼无奈?”
    璟尧将书册放下,忧心忡忡,对无名的关心露于言表,“依照龙毓晞的性格,定是胁迫于他,至于拿什么来胁迫的他,便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龙毓晞知道你我二人大婚后,定是急于自己没有神鹿族的支持,所以才仓皇地逼迫小白与她进行血誓,然后成婚,而后恐怕这龙毓晞也会急于受孕,想尽早生下王族后嗣,这样一来,她就有了获得城郡支持的资本,便不用担心城郡会倒戈相向!”
    落尘点了点头,觉得这龙毓晞为了巩固权位,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可以拿来作为交易,只是她到底拿甚么来胁迫白光神鹿答应她成为她王君,却不得而知。
    只是这段时日,在王城没有开始进攻金昭城前,众人最加紧做的事,便是让百姓修身养息,而聂臻也加紧训练军队,招兵买马,驯兽猎妖,将一万多的军队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扩军到了四万人马,虽比起王城动则数十万军马来说,这不足分毫,但是却也基本巩固了势力,不至于像以前一样都只是游兵散将,四处漂泊,无所依靠。
    然而没过几日,军中却出现了异变,军中两位参将因为训练时的口角之争两人起了冲突,其中一人是一直跟着聂臻的麾下参将罗治,另一人是曾经俘虏的王城将领刑邡。
    因邢邡带同他手下兵士到城中就餐时,吃了霸王餐,被店家追要银钱,邢邡便扬言道:“我乃军中大将,吃你们一点东西算是看得起你们,还敢要钱,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店主既怕又怒,却又不敢强要,只能自认倒霉,而正此时,罗治正好路过此地,见到刑邡不守军规,便强行要按照军法处置他。
    刑邡心中有气,怒道:“论军阶,你比我低,你有甚么资格来管我,滚开!”
    罗治心中有气,两人便缠斗在一起,最后刑邡战输,罗治便将他押到军中,以军法论处,刑邡怒气难消,道:“老子只要还活着,必杀你方能解恨,若不然,老子便不信刑!”
    罗治手下的部将却嘲笑道:“你们不过就是王城的俘虏,靠着投降才保住了一条命,既然是俘虏,就该有俘虏的态度,当真以为有公主收留你们你们就真当自己是大将了么?我呸,真是不要脸!”
    军中有一万多将士是俘虏的王城兵士,此话一出,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引起这一万多将士的不满,刑邡受刑后更是煽动兵士们欲找罗治拼命,分出个你胜我负来方可作罢!
    侯云知道军中此事后,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聂臻将军,聂臻这几日因为新婚燕尔,所以鲜少来到军中,听得此事后,觉得兹事体大,便立刻赶来军中,将肇事者都抓了起来,刑邡和罗治两人因引起军中人心动乱都受到了杖刑,并安军心,让大家团结一致,不分彼此。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般平息下去了,却未想到没过一日,这刑邡却突然暴死在军营之中,长剑穿胸而过,那剑正是罗治的剑。
    这下两军势力更是水火不容,原属于王城的将领们开始反抗,硬要将罗治处死方可解恨,否则便要反出大军,离开金昭城。
    落尘本在孕中,对军中之事全权交给了聂大哥,却没想到竟生此等恶劣之事,此事可大可小,处理不当便会伤及好不容易建立的大军根本,因此立刻与璟尧一同协商,究竟若何处理此事!
    璟尧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思忖道:“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是有人故意在引矛盾引起两军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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