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玉翎见莫颜的筷子不停,她眼睛盯着哪道菜,他便夹到她的小碟子里,二人配合默契,莫颜等吃饱喝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叮咚!”

    在窗户处有一个摇铃,若是需要人前来,就摇动一下,小沙弥听到声音,麻利地进门收拾桌上的食盒,再次摆上几样瓜果点心,悄无声息地退下。

    法华寺后院的厢房准备的一应俱全,在柜子里有丝被和枕头,可以在床上小憩片刻歇晌。

    莫颜打了一个呵欠,主动找话题,“王爷,您说着法华寺如此敛财,最后的钱财都去哪了?”

    就刚刚在偏厅抽签的一刻钟左右,先后有七八位小姐去功德箱募捐,最少五十两银子起,近千两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

    这些和尚常年吃素,寺庙整修用不了什么银子,最后这些银子的流向呢?

    “如今国库空虚,城北二三十万大军吃用什么?”

    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万俟玉翎放下窗纱,房内顿时暗下来些许。法华寺一直有猫腻,那个了然和尚是于太后的人,二人合伙敛财,不但如此,了然还是于太后的入幕之宾,太后出宫来此处上香,听了然和尚讲禅,就是二人苟且的时间。

    今日三月三,太后低调地出宫,万俟玉翎刚才就是得到这个消息,跟着手下人查探,可惜这二人太精明,一直在密室中。

    “看来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莫颜表示认同,深深佩服古人的心眼,于太后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定不一般,当年先帝那么宠幸大吴的妃子,依旧没有动摇她的后位,后宫中的女人,有哪个是简单的。

    大越表面上是皇上掌权,实际上,背后一直都靠太后支撑,掌管北地都三十万大军都是于家人,皇上手里并无多少实权。

    万俟御风听话孝顺,背地在西北培养心腹,养十万多万私兵,朝中百官以叶相为首都是皇上的人。

    “这么说,皇后之位要在于菲儿和叶宛西之间产生了?”

    一个是太后的亲侄女,一个大越百官之首叶相的千金,二人在身份上不相上下,就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若是太后强势,皇后的位置就是于菲儿的。

    对比起来,莫颜更希望叶宛西当上皇后,虽然其人有些矫情,小心眼,道貌岸然,但是本质还可以,至少有什么当面说出来,不会在背后阴人。莫颜没少被叶宛西找麻烦,但是她都是讽刺几句作罢。

    “恐怕最近我要到北地去办事,不过你的生辰能赶回来。”

    万俟玉翎手下军队的军营在汴州城,目前形势紧张,随时有再战的可能,他必须到汴州去练兵,趁此机会,亲自到北地查探,袁焕之和于家两位将军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这点对大越局势异常重要。

    “北地遥远,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半月吧?”

    莫颜是按照万俟玉翎的速度计算,现在已经三月三了,距离五月初九只有两个来月,他不可能不在北地停留。

    路上凶险,莫颜曾经和他一路向南,隔几天便出现一次的黑衣人够让人头疼的,希望他此行平安。

    “我在京都等你。”

    二人约定好之后,莫颜有了困意,她躺到床上,闭上眼,很快地睡过去。

    房中燃着檀香,静气凝神,万俟玉翎拉着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棋子,垂眸深思,他远在北地,京都也不会太平,他想多多加派人手保护莫颜。

    据调查所知,于菲儿和当年的于太后非常像,看似天真单纯,实则心思狠毒,她不眨眼地能亲手杀死养了几年的爱犬,遇见不合心意就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于菲儿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跟着最久,是她的奶娘,其余丫鬟每隔段日子便会换新面孔,因为旧人已经被她折磨死了。

    房内气氛静默,一人熟睡,一人沉思。约莫睡了有半个多时候,莫颜这才睁开迷蒙的双眼。

    刚睡醒,眼前还很模糊,莫颜好不容易才把视线定格在万俟玉翎身上,她是个认床的人,换个地方睡不安稳,而且身边没有丫鬟婆子,没有安全感,这一觉能睡得好,得益于有他在身边。

    莫颜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咪,万俟玉翎感到有些好笑,刚睡醒的她懵懵懂懂,和平日里的精明差距甚大,却让他的心如一片羽毛划过,痒痒的。

    法华寺除了正殿之外,后上的景色也不错,下晌有很多小姐结伴去后山郊游踏青,带上点酒水糕饼,在有山有水的地方肆意谈笑。平日众人不是在女学就要学规矩,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不如以往自由。

    莫颜起身洗漱,在盥洗室有一处梳妆台,她对着铜镜整理几根耳边的碎发,还不等出门,便听到院子有尖叫声,还有压抑地啜泣声。

    “颜颜,你在里面吗?季米分蝶死了!”

    陈英本不想打扰莫颜和南平王休息,但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突然慌了神,想去看看情况,周围小姐们一听说,都吓得哭起来,她找不到同伴。

    季米分蝶死了?莫颜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久之前,她和万俟玉翎还在林中看到季米分蝶和她的表哥杨谦说话,画面定格的最后一幕,是二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怎么死的?”

    莫颜打开厢房的门,陈英眼眶红红的站在门口处,先是对万俟玉翎行礼,这才道,“我没看到,是宝珠找人的时候发现的,季米分蝶在后院的树林中自缢。”

    上吊死了?这倒是符合季米分蝶懦弱的性格,不过她和杨谦说话的时候已经做好决定,跟她爹季大人的话进宫选秀,似乎没有自缢的理由。

    法华寺是京都有名气的皇家寺院,在三月三这一天发生此事,让很多人震惊,虽然寺庙的和尚们极力封锁消息,缩小影响,不过自缢之人是京都高官家的小姐,又有京兆尹衙门的官差上门,明眼人一打听,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众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着。

    在前院和莫颜陈英二人分开之后,季宝珠四处寻找季米分蝶,最后只在厢房里找到季米分蝶的丫鬟婆子,这几个人遮遮掩掩,语焉不详,季宝珠立刻明白,米分蝶定是和杨谦私会了。

    因为进宫一事,户部侍郎府不平静,季米分蝶曾经多次以绝食抵抗,无奈季大人铁了心,非要送她进宫争宠不可,季家就她一个适龄的小姐,根本找不到人取代。并且季大人威胁女儿,若是不听话,就给她娘好看。

    季大人说到做到,竟然用卑劣的手段夺了米分蝶娘亲的管家权,交给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妾打理,眼见娘受不得气,脸色蜡黄,卧病不起,季米分蝶觉得自己不孝,她主动要求禁足,积极准备入宫,并不是贪慕虚荣,而是为了她娘能在府中过好日子。

    季宝珠和季米分蝶的关系不错,装作不知道,到前殿去烧香拜佛,等到了午时,季米分蝶还没回来,丫鬟婆子这才急了,众人又不敢声张,只得四处寻找。

    “宝珠还在后山,咱们去看看吧。”

    陈英担忧季宝珠,季家最爱仗势欺人,但是做的比较隐秘,在京都中的名声还可以,季米分蝶自缢,宝珠肯定是要被牵连了。

    万俟玉翎本不想让莫颜去看尸体,但是他想,她终究和寻常小姐不一样,便道,“去吧,本王在厢房等你。”

    莫颜点点头,有陈英在,这人又恢复了原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面色淡漠,她刚走了几步,厢房的门就被关上了。

    陈英无心调侃,姐妹二人携手,踉踉跄跄地往后山赶。附近已经被官差们占据,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旁边站了几位季米分蝶的手帕交,都在用帕子抹着眼泪。

    “宝珠!”

    陈英看到季宝珠靠在树边,赶忙过去安慰,这种事是意想不到的,之前毫无征兆,千万不要自责。

    “闲杂人等回避!通知季府,让他们派人给季小姐收尸!”

    官差喊了几嗓子,面沉似水,想自缢在哪里不行,偏生找佛门的清静之地,传扬出去,以后谁敢来后山赏景?肯定会想起有这么个想不开的小姐死在此处,真是晦气!

    “慢着,这位差爷,难道不需要勘测一下现场吗?”

    季宝珠立刻反驳出声,她是第一个发现季米分蝶自缢的人,总觉得哪里有古怪,米分蝶的衣衫前面是几颗用络子做成的小扣子,上面的扣子丢了一颗,而且扣的是扭曲的。

    “是这样?”

    莫颜察觉不对来,她趁着官差还没反应过来,快速地步入林中,季米分蝶用身上的腰带挂在一颗歪脖树上,眼球凸出充血,一副痛苦的模样,就算是白日里,看着还是有些渗人,连胆子大的陈英都连连后退的几步,不忍心再看。

    胸前的纽扣缺失,说明生前有挣扎过的痕迹,这点莫颜倒是认同,杨谦曾经把季米分蝶按在树上强吻,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脱落,但是扣子全部扣在非相对应的扣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季米分蝶心灰意冷,想要自缢,一般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整理着装,变得从容,怎么可能如此马虎呢?

    再者,从尸身的外观上看,上吊的人由于血液大量受阻有较严重的青紫色,并且全身缺氧,面部呈现同样的颜色,而季米分蝶脸色不对,当然,这也不能作为绝对的判断依据。

    “几位小姐,你们胆子也忒大了,据说自杀而死的人心怀怨气会变成厉鬼,林中阴气重,还是远离的好。”

    官差擦了擦额角上的汗,这两位小姐,一个是陈国公的孙女,一个是未来的南平王妃,他们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出言恐吓一番,可等一会儿季府的人来,看看有什么章程。

    “佛门重地,怎么可能有鬼呢?”

    陈英给说话的官差一个鄙视的眼神,有话不会直接说,非要绕弯子,她们在此处并不是要妨碍办差,只想陪着季宝珠,怕季府来人不讲道理,迁怒于她。

    “这……”

    官差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低着头,用鞋底蹭着林中的土壤,这些土壤和外面的不一样,都说黑土地肥沃,难怪树林中枝繁叶茂。

    莫颜来到季米分蝶的身前,抬头仔细看,季米分蝶的尸体僵硬,看来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左右了,也就是说,死于午时前。

    “颜颜,回来!”

    陈英见莫颜跑到尸身处,吓得捂住嘴巴,季米分蝶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怨恨,让她后背冒着凉气。

    “恩,为什么仵作不来呢?”

    莫颜背着手在下面走了一圈,树林就是第一现场没有错,作为法医,她又犯了职业病,在众人眼珠子快掉下来的时候,莫颜终于回到人群之中。

    “唉,衙门的仵作也忙啊,最近京都出来个蝴蝶班,唱《双凤奇案》,仵作们每日都去听戏,回来咂摸出点门道,拿出几年之前的卷宗非要大人重新审案,可把咱们折腾坏喽!”

    官差大吐苦水,说完才恍然大悟自己有些多嘴,讪讪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闭口不言。

    “颜颜,我总觉得米分蝶的死有蹊跷。”

    季宝珠面上纠结,有些事情,她想要查明白,可是若是如此,会毁了米分蝶清白的名声,她有点拿不准。

    “宝珠,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

    莫颜认为,人都死了,留下个清白的名声又能如何?让后人膜拜?季米分蝶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而已,若是她还能发声,定是要说明自己的委屈吧。

    从现场痕迹上来看,莫颜已经百分之九十认定这是一起凶杀,而不是所谓的自缢而亡。

    在乎所谓的名声,死者的冤屈何人洗清?还有那个逍遥法外的凶手,说不定在某个角落正沾沾自喜呢。

    “米分蝶是个好性儿的人,昨日晚上,我们在一起说话,她虽然对进宫忧心,却表现得很是坚强,似乎看开了。”

    季米分蝶不是没想过用死亡抗争,可是她失望了,人活着,很多时候并非为了自己,她若去了,娘亲怎么办?

    季府并无嫡子,户部侍郎夫人家道中落,娘家没有助力,又只有米分蝶一个女儿,所以虽然坐着正室夫人的位置,因无子,得不到季大人的看重,府上有子的小妾姨娘们很嘚瑟。

    种种迹象表明,季米分蝶并没有自杀的念想,相反她一直在努力活着。

    约莫有半个多时辰,季府上来了两辆马车。侍郎夫人被丫鬟婆子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她走几步,便摔倒一下,一直到见到树上挂着的是自己的女儿,侍郎夫人终于忍不住跪地失声痛哭。

    “快快快,还等什么呢,你们这些官差怎么做事的?快把我们米分蝶放下来,怎么还让人吊着呢!”

    第二辆马车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看衣着打扮像是府中的小妾,她一下马车便对着官差咋咋呼呼。

    “刘姨娘……”

    季府的丫鬟看不下去,小声地提醒,这里可不是季府,旁边还有几位小姐,万万不可让人觉得失礼。

    刘姨娘挥舞着手帕走路带风,所到之处,一股子浓烈的香米分味道,她上前看到季米分蝶的惨状,吓得面色青白,用手顺着前胸,用帕子假意拭泪,“可怜见的,我们米分蝶怎么会想不开啊!”

    尸体被放下来,莫颜终于能看得清晰,季米分蝶的脖子上有两处勒痕!通常情况下,用宽而柔软的布带勒死人之后马上除去,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或者完全不显,结合季米分蝶的脖子上的双重勒痕和不整的衣衫,完全可以判断,季米分蝶是被人用外力勒死之后挂到树上的!

    现在现代之时,曾经有一个案例,一案犯将妻子用绳勒死,再用一根绳索,将其妻子悬吊在窗前,伪装自缢而亡的现场。

    尸检时发现死者颈部有两道索沟,一道不太明显,呈水平状环绕颈部,另一道较为明显,在两耳后上升并且消失,经过调查之后疑点重重,尸体进入冷库保管,等了两天之后,水平状的索沟比斜行的更为明显,所以判断是伪装自缢。

    这个案例和季米分蝶自缢有着惊人的相似,而且莫颜在尸体悬挂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细节,通常自缢而亡的死者足尖下垂,而季米分蝶表现的并不明显。

    “季宝珠,让你陪着米分蝶上香,你是怎么看的人!”

    侍郎夫人跪在一旁痛哭,嘴里念叨着都是她没用之类的云云,是她害死了女儿,而季府的刘姨娘嚣张跋扈,平心而论,这对刘姨娘是个好消息,她还真怕季米分蝶进宫得宠,那么以后她在府里肯定要府里缩着,儿子能不能分得季府家产,还得季米分蝶说的算。

    刘姨娘故作悲痛地哭了两嗓子,见季宝珠站在一旁,她转了转眼睛,这个季宝珠是个貌美的,万一进宫定能得宠,她可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提前数落几句,试图逼走季宝珠。

    “哪里来的泼妇,搞不清楚状况乱吠!”

    莫颜对陈英打了一个手势,陈英还没有定亲,得了个泼辣的名声,以后亲事更难,反正莫颜自己已拿到了王妃印鉴,高枕无忧了。

    莫颜训斥了刘姨娘几句,拉着季宝珠窃窃私语,季米分蝶脖颈上的两道勒痕都算明显,不懂法医学的人也会怀疑。

    “这位差爷,米分蝶的脖子上有两道泪痕,一宽一细,绝对不是自杀!”

    季宝珠被莫颜提醒,立刻注意到,她开始就觉得哪方面不对,现在更加证明她的猜测,“米分蝶是被人勒死之后挂在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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