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自己方才生饮了一盅血,且不知这是什么血,青衣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青衣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白瓷盅,瞧着白衣人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白衣人微微一笑,却是伸手接过仆从送上来的酒杯悠然自得的饮了一杯酒,然后才道:“自然是妖怪的血,我们本就以妖为食,你不过是离家几年,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青衣难以置信的微睁着眼,满腹惊恐皆都化作了艰涩的回答:“我自被卖入客栈,往事皆如同蒙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记得不甚清楚了……”

    正微笑饮酒的白衣人神情徒然一变,他垂眸沉吟片刻,再抬头却又神色如常的淡淡道:“忘记了——也不碍事。我明日便带你启程回族,见了父亲母亲,你自然就能想起来了。”

    说罢不等青衣反应,他便转头对着身边的仆从道:“去将小娃娃带来,再叫那对老夫妇过来。”

    青衣不曾想过她也是有双亲族亲的人,自去了客栈之后,她日夜见识那些个妖精鬼怪以人为食的可怕场景,偶有凡人前来,也多有恩怨情仇执妄之事,反倒自己,除却活命,其他竟无从可想。

    如今猛然天降一位兄长,更有已经忘却的父母存在,如此大的转变,当真叫青衣有些缓和不过来了。

    “回哪里去?”青衣心神飘忽的问道,“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回123言情县。”白衣人揭开了那白瓷盅的盖子,一边微荡着瓷盅里的血,一边柔声道,“母亲不便离开,父亲便单留了几位得力的族人在身边,然后让剩下的族人回襄山去了。如今他们应当还在那里等我们才是。”

    “不是哦。”正啖血的阿郎忽然笑道,“我可记得,你那老爹差使了那病秧子去重阴山。这一路上,病秧子一直吩咐仆从收集各色奇珍异宝,更兼打探了不少襄山的消息,只怕是你爹的吩咐,先去重阴山预备着,他们随后便跟过来了。”

    白衣人低头饮下那一盅妖血,鲜血的味道仿佛让他变得更为冷静警醒了些,待一盅妖血饮尽之后,他复又优雅的笑道:“便是要走,也不可能这么快,我们明日起日夜赶路,如今有了助力,自然不似往日只靠马匹赶路了。”

    也不知白衣人那句话戳中了阿郎的惧处,原本还笑着的阿郎登时脸色一变,却是有些挂不住笑容了。

    与此同时,心神不宁的青衣瞧见仆从引了一个约莫*岁的小女娃娃来。

    那小女娃娃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无神眼睛,精致的小脸就像是人偶一般无甚人气儿。

    青衣如何能忘记这个小女娃娃的身份呢,那日费书生还为她闹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了。

    曾几何时连动一下都颇显僵硬的娃娃如今竟能自己走路了,虽然她的脚步略显迟缓,眼睛和脸庞都不曾有人的情绪,但比之曾经四肢分离的情状,却十分像个活人了。

    青衣是见过娃娃被老夫妇修补的可怕过程的,如今那对老夫妇正在用同样的手法为白衣人做更多的人偶。

    只是不知,他要那些人偶到底何用?药引的话,一般人去找,岂不是要比那些无心无魂的傀儡要便宜的多吗?

    正当青衣暗自揣摩的时候,娃娃已经被引至她面前了。

    娃娃仰着头,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青衣看了好久,待到青衣被她看的后背嗖嗖的发凉之后,她才一声不发的伸手抓住了青衣的袖子。

    青衣心中微讶,再细细瞧娃娃的眼睛之时,却又觉得她的眼里仿佛有些什么。

    不停的忙碌着做人偶的老夫妇尚赶不及收拾仪容,就那么带着一身的血,微驼着背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大人——”老汉深深的弯下腰,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腿,即便此时不再缝合尸体,他的手仍在不自觉的微微抽动,瞧着那食指和大拇指紧贴的姿势,仿佛还在不断的缝线一般。

    他的声音因了急速的衰老而显得沙哑,他的态度又谦卑到比一般奴仆更为低微:“老汉还差一夜时间就能赶出大人要的那些人偶了——”

    “自然要如此。”白衣人的笑容是那么的优美温柔,但他言语中透出的意味却叫人心中瘆的慌,“不过,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一夜吗?瞧你如今神浮气虚的模样,只怕半宿不到,你便要去三途河报到了。”

    老汉弯曲的脊背猛然抖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跟在他身后的老婆婆出声道:“大人,今晚便是抽老婆婆我的命线也是使得的,必不会误了大人的期限的,所以,娃娃——”

    说罢她抬起头恳切的望着白衣人。

    白衣人轻笑一声,他只是转头淡淡瞥了阿郎一眼,勉强微笑的阿郎登时嘴角一勾,却是笑得有些扭曲起来。

    然后他转头对着方舟道:“赶紧把那药丸拿出来给我吃,要割腕放血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个病秧子来干吧!”

    接着他将自己那旧伤未愈的手腕伸到了方舟跟前继续道:“你瞧,他就是不肯自己割自己,这才弄了个人偶让自己的魂儿跑出去,单叫我们这两个无辜的鬼替他受罪呢!”

    ☆、124|120.6.8

    方舟闻言登时黑了脸,他一下挡在了阿郎面前,对着白衣人怒目而视道:“阿郎身子骨一向单薄,你取他的血意欲何为?”

    白衣人一挑眉却是笑了:“这本就是我的身子,我取血还要你同意不成?”

    方舟面皮抽动,却是无言无语,唯有怒目而视而已。

    白衣人伸手撩开肩头的长发,气定神闲的含笑道:“再说了,如今疼的人又不是他,你若稳住了这个家伙,你那宝贝精贵主人岂不是不需要受一点儿罪?”

    青衣默默抬袖掩嘴,一双眼儿滴溜溜的去瞧阿郎和方舟如何反应。

    拉着方舟诉苦的阿郎见方舟眼一沉,再回头看自己的神色已然变了样,便知他这是被白衣人的话说动了。

    “啧,动手吧!”阿郎本就学了几分白衣人的性情举止,如今见躲不了,便白了一张脸儿伸出了那截白生生几乎没多少肉的手腕来。

    方舟唯恐其他人手下每个轻重,白叫这具瘦弱的身体损的更重,便亲自动手了。

    待到那冷飕飕吹毛即断的锋利匕首挨上了肌肤,一脸惧色的阿郎不放心的强调道:“不要割太深了……”

    方舟沉默的瞥了他一眼,手下却是飞快的使了个花刀。

    小书早已捧了一只白瓷盏等在下面,只见一道白光自阿郎的手腕闪过之后,未等阿郎觉出疼来,那殷红的血已经滴答滴答的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了。

    阿郎一脸疑惑的偏头去看方舟,而方舟则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细如丝线的伤口瞧,待流入白瓷盏中的血约莫有了半盏之后,他便神色严肃的捏着阿郎的手臂迅速的为其上药包扎起来了。

    直到方舟包扎完毕,阿郎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些许疼来,他登时白了一张脸虚弱的躺倒在软塌上。

    虽然疼,但比起前几日却是好很多了。

    白衣人此前曾见识了这家伙因为疼而不顾形象的满地滚的样子,如今看他只是微蹙了眉略有些痛楚之色而已,便知这次的疼十分微弱,便是惧痛的他也能忍得。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舟刀法之精妙,手法之熟练着实叫青衣叹为观止。

    如此厉害的人物,竟不知是何处来的,也不知他又是如何到了那性情温和的阿郎手下。

    想来白衣人也甚是欣赏方舟,青衣见他看方舟的神色似有赞赏之意。

    小书小心的将那半盏血递到了白衣人面前,白衣人默默的瞧了这半盏血一眼,而后一颔首示意他送去给那对老夫妇。

    老夫妇得了血简直欢喜的不得了。老婆婆一脸慈爱的搂住了娃娃,那半盏血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青衣瞧着都有些担心她会一个手抖就摔了那白瓷盏。

    这血来的不易,乃是老夫妇两人舍了仅剩不多的阳寿换来的,是以老婆婆硬是咬了牙死死端牢了。

    娃娃神色木然的垂眼喝了下去,待那半盏血下肚,她再睁眼的时候,那双眼睛却是如活人一般神采飞扬起来。

    “哦,娃娃,我的娃娃!”老婆婆抖着手摸了摸娃娃的脸,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止不住的淌下泪来,她情不自禁的搂紧了娃娃,一面抚摸一面又哭又笑的叫道,“我的娃娃又活了。”

    白衣人一抬手,边上的仆从便会意将那对老夫妇引了出去。

    娃娃面无表情的从老婆婆怀中转过头来,却是巴巴的望了青衣一眼才被抱走了。

    青衣微蹙了眉,转头疑惑的望着白衣人。

    白衣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食案,然后才笑道:“我们族中的男子,生来就是鬼神的容器,凡有鬼神近身,我们必会被夺舍,旁人只道这是阴气过重,易染邪病,却不知这乃是我们血脉相承的东西。那女娃娃喝了我的血,便可让魂魄栖身。”

    “可是我并不曾……”青衣忍不住开口道,“如此看来,你要找的妹妹怕不是我……”

    白衣人闻言眸光一闪,却是敛笑严肃道:“我从不会认错自己的小妹,这话不要再提,我说你是,你便是。”

    青衣见白衣人动怒,只得咬唇不再言语。

    正当她隐忍之时,白衣人忽然又温柔的笑了起来,他用最最温柔缱绻的语气解释道:“你是女子,与我自然是不能比的。你若不明白,夜里我再细细的说与你听,这样可好?”

    白衣人翻脸如翻书,比起喜怒无常的黑三郎更难伺候。好歹黑三郎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杀伐决断,不似白衣人心思难以捉摸,倒叫青衣不敢随意招惹。

    青衣心中畏惧他,比黑三郎更甚。

    好整以暇的半躺在那里的阿郎一动不动的让方舟伺候着继续用饭,一时间寂静的帐篷中只有碗筷微动的细碎声响。

    白衣人见青衣面前的菜才只动了一点点,再看青衣垂了头,却是不打算再用的样子了。

    “怎么不吃了?”青衣听白衣人真如一个温柔的兄长一般对她关切道,“还是说饭食不合胃口?”

    青衣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言不由衷的推拒道:“我已经饱了……”

    然后她就看见白衣人眉眼弯弯的笑了,他貌若亲昵的伸手刮了刮青衣的鼻子,十分宠溺的骂道:“小小年纪,怎的会这般猫儿食?如今你正长身体,多吃才是正理。”

    青衣被他的亲昵动作弄得身子一僵,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来,阿兄喂你吃。”白衣人伸出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果真亲自夹了一片嫩肉炙送到了青衣的嘴边,“来,张嘴——”

    他的眼睛就像是温润的玉石一般氤氲出温柔的微光来,又像是陈酿多年最最醇厚的女儿红一般浓烈。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最最珍贵的亲人和宝物一般,除了珍重,再无其他。

    青衣心底的弦一松,心神一晃,却是神使鬼差的张开了嘴。

    “很好。”白衣人伸手摸了摸青衣的发顶,满意的微笑道,“乖孩子——”

    青衣迷上眼睛,明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她还是忍不住萌生出一点期待。

    也许他真是阿兄……

    正当青衣恍恍惚惚的动摇心神的时候,一阵狂烈的飓风忽然就从帐篷外席卷而过。

    整个帐篷都在颤动,呜呜的风声混合着仆从们的惊呼声猛烈的撼动着整个驻扎地,低沉嘹亮的龙吟声悠远而绵长。

    青衣心中一凛,紧跟着她觉得头上一轻,白衣人那雪白的衣摆在她眼皮子底下一个旋转,然后就在她的抬头的瞬间稳稳的落了下去。

    白衣人神色淡然的偏头去看门口,两个仆从狼狈的从门外扑了进来,他们满身皆是灰土,神色惊慌的禀告道:“阿郎,外头来了条妖龙,势不可挡,半数的仆从已被它一尾巴扫翻了!”

    白衣人不怒反笑,他甚是欣慰的偏头对青衣道:“你能引来龙,可见这几年你的灵气并未减弱,阿兄十分高兴。”

    青衣抿嘴不言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最为恰当。

    “既是来英雄救美的,好歹也要让他看看你这美人儿才行。”白衣人伸手拉住青衣的手温柔的笑道,“不然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了?”

    说罢他就拉了心慌的青衣缓缓朝外走去。

    青衣只觉被拉住的那只手正津津的冒出冷汗来,但白衣人却恍若未闻的握紧了她的手。

    帐篷外的天地叫飞沙走石弄得一片灰蒙蒙的,一道巨大的影子如黑蛇一般摇头摆尾的在天空中飞速游曳,它摇摆着有力的尾巴,将这方天地搅得狂风大作。

    所有的帐篷都如疾风中的树木一般颤动起来,直发出巨大的簌簌响。

    凛冽的狂风夹杂着飞沙刮得青衣脸颊一片刺痛,她缩紧了肩膀,咬牙奋力才得以站稳脚,迎着大风,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只能半眯着眼努力仰视那道巨大的影子。

    青空之上的游龙猛然停滞了身形,强劲的狂风随之停止了。

    一颗硕大的无角龙头微微低下头来,雷腾用他那双巨大的龙目死死的盯着白衣人不放。

    青衣又惊又喜的望着空中那条青蓝色的蛟龙,她总想着会来救她的妖怪唯有黑三郎一个而已,谁知来的不是黑三郎却是雷腾。

    “青衣姐姐——青衣姐姐——”秀秀冷不丁的从雷腾的身上直起身子来,她举高了手臂对着青衣用力招手,大声叫道,“我和龙龙来救你啦!”

    “秀秀——”青衣低呼一声,下意识就要甩开白衣人的手朝雷腾和秀秀跑过去。

    谁知她一甩之下,竟甩不开白衣人的手,非但如此,白衣人不过是轻轻一拉,蓄势待跑的青衣便不由自主的转个圈儿撞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是冷冰冰的宽阔怀抱,猝不及防的青衣脑中一片空白,就那么被白衣人禁锢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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