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警督办公室里,张流已经喝了不知多少杯咖啡,地上也全是烟头。
    乱糟糟的桌面上堆了一大堆的文件,吊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他,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中盯着散发出柔柔荧光的屏幕,一张脸被这独光照得憔悴无比。
    而他这双乌黑的眼睛,这么多天没有睡觉,依然精光闪烁。
    无数的旧档案从他手里再度过目,万渝城乃至地陵行省此前无数被怀疑过的目标他再一次进行了审阅,一件件与灭世主有关或者无关的案子都被他翻了出来,重新检查。
    灭世主从出现在万渝城,到如今,已经有四五年了,作了不知多少案子,而这么多大大小小数百起案子,张流无一不漏。
    胡豆给他再泡了一杯咖啡,他的脸也憔悴无比,作为他最好的兄弟,这么多天通宵达旦地干过,胡豆哪怕帮不上太多忙,但是始终陪在了他的身边。
    “别太累,要不休息休息再开始吧。”
    张流摇摇头,切换页面,目不转睛道:“这些天越是对着一切进行复查,我越觉得,快水落石出了。”
    按照张流的猜想,他们这多么年都没办法锁定灭世主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并非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而是被灭世主所误导了。经过与灭世主一次偶然的相遇,以及追捕时候的谈话,他越发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就是万渝城人,就是年轻人,然而没有谁可以做到在万渝城这个城市里瞒过自己的眼睛,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并非是瞒过了自己的眼睛,而是,就以另一种方式藏在了自己眼睛之下。
    “出其不意出其不意,灭世主最喜欢的就是出其不意,所以,我们逆转思路回来,便能查明真相。”
    他坚信不疑,嘴里碎碎念叨着,胡豆不禁摇了摇头,很想让他休息休息,然而他也清楚他的顽固,要是自己的劝阻有用的话,张流也不会一直工作到这个时候了。
    电脑的页面忽然停留在了一封报告上。
    张流的目光微微一凝,冥冥之中仿若有预感一般,目光不禁多停留了几分,在连续地翻阅了这起案子的相关几个调查报告之后,张流的脸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胡豆,还记得这起案子吗?给我详细地说一说。”
    这是一份调查,并非嫌疑人审问,所以记录得并不详细,具体情况只有寥寥几笔,而相关人物的许多调查都是如此,严格说起来,这可以算是警方的失职,而比起上面的复杂文字,张流更想听当事人的诉说。
    “哪个?”
    胡豆原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打盹,闻言立马走过来盯着屏幕,抓了抓乱糟糟油腻腻的头,望着上面的案件记录,陷入了沉思当中,十多秒之后才道:“我想想……三年前一批玄卡的走私生意发生在了风渡贫民区,交易方是飞狼和外省的专走私玄卡的一批玄卡走私犯……哦,我记得,记得很清楚,因为这起案子严格意义来说,这前几年我们最受挫的一起案子。”
    张流眯起眼睛,道:“说说看。”
    “这起案子发生的时候,警督还是云哥。”胡豆说道,“当时我们提前就盯上了这起走私行动,在交易当天准备收网,结果事发时谁都没想到还算是刚刚崭露头角的灭世主却现身了,劫走了那批玄卡并且逃出我们的追捕,我们多方追查,把最终的目标慢慢锁定在了虚明分区,这个人也是我们调查的对象之一。
    灭世主虽然最后是消失在了虚明分区,但是谁都不会觉得灭世主就真的是虚明分区的人,毕竟要真是这样,灭世主未免也太蠢了。这个少年还有另外几个人是我们最怀疑的几个人之一,但是他们都一点问题没有,所以作报告的时候都没有太详细地记录。没错,这就是我们与灭世主的交手当中,灭世主第一次蒸发。”
    张流望着报告上面黑色的“寒续”二字,面无表情,切换到了下一张报告里。
    “蒸发?”他呢喃着这两个字,感觉真相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又越来越远,揉揉眼睛,继续审阅起来。
    而盯着屏幕的胡豆,原本惫倦的脸却忽然一震,褶皱的皮都抖动起来,所有的困倦都如同他头发上的尘埃散荡,他脑海里闪烁起了当年这起案子,以及许多起案子的匪夷所思地调查经历,灭世主这超乎他们想象的作案能力,张流那句“出其不意”在他脑中轮回不休。
    一个他们在其中穿行了许多年的硕大的迷宫,在他的脑中悄然间有一条正确的路径散发出来光亮,走不出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走了正确的路,然后以为自己走了错路。
    他忽然想到了这个大胆到让人汗毛发立的可能,“灭世主”三个字在他心里若风中树叶般抖动起来,然而他却不露声色,深吸口气稳住双手,只是温和地拍了拍张流的背,“早点休息。”而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当中,慌乱地打开电脑,手指都紧张得颤抖地开始打开一个个警方文件,开始马不停蹄地查阅。
    在万渝城只有一年的张流对于很多以前的事情并不知情,需要慢慢理清楚,然而胡豆却没有这样的问题,他是看着灭世主出现,看着灭世主猖獗,也看着灭世主一次次犯下滔天大案而后逃脱他们的追捕。
    正因为眼睁睁地看着许多事情的发生,他便豁然想明白了聪明的张流一时之间还没有看明白更何况想明白的东西。
    一个个特定的案子在他的电脑中闪烁而过,胡豆的脸,越来越凝重,一双眼睛里慢慢地,沁出比熬夜更为殷红的血丝来。
    “原来,如此。”
    ……
    ……
    “恭喜你啊,我的寒续弟弟,今天是七月二十八,你的十八岁生日,今天,你的万渝城外进高考第一名,没错,外进高考第一名!外进高考第一名的王眸眸哥哥,郑重其事地祝福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从此以后,你就是成年人了,你可以正当地和女孩子发生不正当关系,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入网吧,你可以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但是,你依然可以向你王眸眸哥哥卖萌撒娇,你在你王眸眸哥哥眼里,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啊!”
    寒续一脚把他踹出了自己的房门。
    “越说越恶心了。”寒续穿上衣服,进厕所洗漱。
    今天是外进高考成绩发布的日子,好生成双,恰好也是寒续的十八岁生日。
    生日,对于他来说,这是父母留给他除了生命以外唯一的东西,所以无论是在经历多么苦痛的日子,他每一年里都没有忘记过这一天。
    而今天,是成年日了。
    十八岁,多么美好的一个年纪,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而他心中那个妄图和这全世界抗衡的梦想,在今天才开始真的完全扎根。
    王眸眸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你个畜牲,所以说你过十八岁生日我都得骂你是不是?”
    寒续刷着牙道:“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婶婶说让你这个家伙长大点,别整天这么幼稚了,看来你没把婶婶的话听进去。”
    王眸眸蹦起来喊道:“别胡说八道好不好?婶婶希望我永远都可以快快乐乐,我跟婶婶说我要好多好多钱才快乐,婶婶才叫我别这么幼稚的好吗?”
    寒续把水吐出来,没好气道:“所以你还觉得自己很成熟?”
    “老子不成熟怎么把你照顾大的?臭不要脸的!”
    寒续挂回洗脸的毛巾,把他从厕所门推开,走出厕所道:“今天我十八岁生日,所以劳烦我们的万渝城外进高卡第一名嘴上让着我点可以么?”
    听到“第一名”三个字,王眸眸脸上的怒火立刻消失,环着手,抖着腿,很是欢快道:“好吧。”
    寒续好奇地看着手机上柳倩文的回复,有些失落地说道:“前天见面忘记和柳倩文说了,每一次过生日都是婶婶给我们过,本来说借着这个机会带她去见婶婶的,没想到昨天她说今天有事,来不了,刚才问她确定了一下,还是来不了。”
    王眸眸挠挠头,含糊道:“没准人家忙嘛,毕竟要见家长,比较忐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哈哈哈。”
    寒续叹口气,点点头。十八岁的生日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日子,对于寒续来说也是同样,尤其是因为父母不在人世的缘故,他对于生日所寄托的情感更是比一般人要深,柳倩文不能陪着过这一天,虽然自己可以理解,但是还是没办法抑制住心里的失落。
    王眸眸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白琉衣怎么办?”
    寒续摇摇头,道:“我昨晚和她说过,因为她不能露面的缘故,所以没法跟我们一起,而且我和她之间的朋友,也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她也不是那种擅于交谈的人,所以……”
    “我们去过生日,然后她在地下室里制卡?”
    寒续点点头。
    “这……”王眸眸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这种事情。对他们和白琉衣之间来说,怎么处理都有些尴尬。
    寒续帮王眸眸把领口弄好,道:“车反正也没了,都是走路,你先去婶婶那里吧,我和她说两句话再走。”
    王眸眸点点头道:“行,那我先过去了。”说完便直接下楼出门。
    看到王眸眸走远后,寒续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往地下室,而是走回到自己的卧室当中,脚步略显沉重地站到窗边,这张清秀的脸,今天格外地柔和,而后又缓缓地透出一股酸楚。
    哪怕是再熟的人,也会有不愿意在对方面前露出脆弱的时候,寒续不想让人看到现在的样子,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对于自己已故父母的思念。
    寒续呼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天空,嘴角缓缓地勾起来一丝微笑。
    “爸妈,今天,我成年了,没错,我长大了,十八岁了,没有你们照顾,我还是长大了。去年我告诉你们,我要考上大学,我要光明正当地学武学,学玄卡,最后我要光明正大的把这个世界变成另外的一个样子,让给你们还有我这么多苦难的世界覆灭……今天我很开心,我实现了去年的目标,我是不是很厉害?
    爸妈,这都多少年了?在你们的记忆里,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吧?我想,你们肯定是希望我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毕竟你们以前都是安安稳稳地在活着,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就是想要推翻着两大联邦王朝,我就想要这个世界改变样子。我知道这一切都还很远,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我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在对手的手里……但是,孩子想试试,孩子就是不甘心,所以,你们祝福我吧。”
    寒续微笑着,眼睛里面,情不自禁地湿润了下来。
    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父母的音容相貌,然而这却是将永远住在他心里的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柔软的地方,他柔软的地方,比最了解他的王眸眸所理解的还要柔软。
    他擦了擦眼睛,鼻子泛涩,下楼进入了地下室。
    白琉衣果然还是在制卡,寒续和她见面的时候,她似乎永远都在制卡,若不是确定她是一个鲜活的人,寒续都会怀疑她是不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寒续走到书桌前,把早饭的碗收拾了一下,缓声道:“今天中午我们就去婶婶家了,你要是饿了就把柜子里的菜热一些就可以了,饭的话,王眸眸给你做好了的,你加热烧一下就可以了。”
    白琉衣头也不抬,依旧冷冷道:“好,谢谢。”
    寒续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想了想道:“今天会出成绩,虽然下个月才会出录取的消息,不过地陵大学应该没问题,不出意外的话,我就会去那里上学了。”
    白琉衣忽然微微怔了一下,不过就像那夜脸上浮现的绯红一样,一闪即逝,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下来,手反复磨挲着钛金属笔,柔声道:“知道了,恭喜你了。”
    寒续微笑着点头,道:“谢谢你,我们以后,可以常联系么?”
    白琉衣沉默了好片刻,道:“或许吧。”
    寒续也不知道这个“或许”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没有否决,那便也是个开心的消息,而明明一切都还早,还不到提分别的时候,自己就开始说这些事情,总觉得自己像在希望人家走一样,他又开始后悔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我先走了,回来给你带蛋糕?”
    白琉衣漫不经心道:“都行。”
    寒续点点头,端着碗离开了地下室。
    在他出门之际,白琉衣忽然抬起头,喊了他一声。
    “嗯?”
    她沉默了片刻,缓声道:“生日快乐。”
    寒续心里漫出喜意,微笑道:“谢谢。”
    ……
    听着寒续关门离开,确定这栋房子里都有自己一个人,情绪才没有了掩饰的必要,而白琉衣的心里忽然有一股沉沉的失落。
    她是一个愿意以柔软面对任何情感的人,哪怕是自己父亲的情感,也是以一种冷酷的态度在面对,这个时候同样不愿意去面对这失落的情绪,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落。
    手指不断磨挲着袖口,好久都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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