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回心费了半天力气推开他,吩咐人将火盆点燃,说:“这炭火怎么回事儿?”

    老嬷嬷立刻跪地,道:“奴婢也不晓得。就是总灭……”

    黎回心环视一周,冷冷的说:“灭了不会去寻内务府换炭吗!”

    夏嬷嬷浑身一抖,没敢吱声。没了娘庇护的孩子,宫人岂不是处处慢待!

    二皇子趁势大哭,说:“姐姐,骆美人去世了,我想住回兰花苑!”

    黎回心挑眉扫了他一眼,道:“不成,我年岁渐长,没法继续养你。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到床上好好躺着。否则就算你病着,我也可以转头就走,不管你。”

    二皇子见黎回心紧绷着脸颊,喉咙处咕隆了一声,垂下眼眸,小可怜似的爬上床。他本就身材生的清瘦,连着病了许久,更显得面容惨白,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黎回心望着凌乱的屋子,训斥了两三个宫人,吩咐身旁大宫女去重新热了汤药,坐在床边认真的看着二皇子黎定衡,一字字的叮嘱道:“我被皇祖母禁足呢,理应不许再出兰花苑。最多就是来往常青宫走动一下,你若是继续折腾,下次我是过不来的,包不起就真把这小身子骨弄废了!”

    黎定衡仿佛被人看穿心思似的,两只手掰着指尖,小声的说:“我不想他们伺候我。这里冷,还有两个美人,我害怕他们。”

    黎回心叹了口气,二皇子初时也是在常青宫住过一阵子的。她其实挺佩服皇帝的心计,把小老婆的儿子送到原配身旁养育,这真的是恩赐吗?难怪这些年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差,有话不知道说清楚,误会重重,一个比一个冒着傻气……

    “姐姐,我会不会像大哥一样病死吧!”二皇子巴掌大的脸颊露出惊恐的神色。

    黎回心皱起眉头,怒道:“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她攥住了弟弟颤抖的手,安抚道:“不会的。”她眯着眼睛,很肯定的说!

    大皇子之所以肯定会病死,是因为他一出生就被皇帝立为太子了。母亲不过是个小宫女,全仗着当时皇帝成亲五六年无子,父皇又年轻心性未定,高兴之余冲动立下太子,想想也有些醉了……

    “那、那姐姐,我去兰花苑同你一起被禁足可好?”黎定衡眨巴着眼睛,渴望的说。

    黎回心摇了摇头,说:“你也不小了,我会禀明父皇给你另立行宫。”

    “不要!”黎定衡耍赖,道:“我想和姐姐一起。”

    黎回心蹙眉,道:“定衡,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没大没小的话了。我说的话,你听得懂。”

    黎定衡一怔,脸蛋更惨白了几分。他知道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撇了撇唇角,喝了两口药,眼眶通红,落了两滴眼泪。

    黎回心有时候真挺佩服这个小人精弟弟的,说哭就哭啊……偏偏她还挺心疼的。

    人心果然都是肉长的,最初面对二弟三弟,她都存了其他心思,可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哎,都快成她儿子了。包括她爹娘……

    太不让人省心了。

    黎回心前脚回宫,后头皇祖母身旁的徐嬷嬷就来了,好言道:“我的大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刚说完要禁殿下的足,您立刻就出了门。这不老身怕娘娘生闷气,赶紧来给公主殿下报信儿。”

    黎回心好笑的看着她。人家这说话水平真高啊。定是太后娘娘让徐嬷嬷来提醒训斥于她,徐嬷嬷又不敢说什么,到了她面前反倒是变成通口信了。回去后自然说是训斥过她交差。反正皇祖母又不曾派人拎着她过去说话?

    黎回心眼珠微转,她是讲礼仪有孝心的公主殿下,自然要虚心接受祖父教导,诚心实意道:“劳烦徐嬷嬷跑这一趟了。”

    她扭头冲着墨香吩咐道:“昨个父皇送来的那些新鲜水果,全部送往荣阳殿。”

    徐嬷嬷委婉拒绝,黎回心笑道:“嬷嬷总是要和皇祖母交差呢。况且身为孙女,本就应该哄着老人家高兴才是。”

    徐嬷嬷点头称是,笑呵呵的折返回了荣阳殿。

    她恭敬的和太后娘娘回话,道:“长公主不是有心无视娘娘规矩。而是担心二皇子娘亲去世,美人宫那头的奴才放肆不当二皇子是正经主子,万一要真出了状况,那可如何是好呢?规矩总归是比不得皇子性命吧。”

    “定衡真的病了?”太后娘娘懒洋洋的询问道。

    徐嬷嬷点着头,说:“发热的厉害,老身刚绕路去看了。”

    “这帮奴才!”太后娘娘微微有些怒了。

    徐嬷嬷立刻劝导:“大公主殿下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方才奴才一过去,她就急忙认错了。还把昨日皇帝赏给她的新鲜蔬果让人全拉来荣阳殿。也不想想娘娘如何会没有这些东西呢?可是对于小孩子来说,那些金银都未必看重,却是以己度人,觉得好吃的是全部呢!”

    太后娘娘听后脸色好了一些,大人或许看重名利钱财,小孩子却护食的紧呢。长公主再早熟也不过是八岁大的孩子,第一时间想到送水果,可见是心里有她这个祖母。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心姐儿也是个懂事儿的。就是她母亲立不住,一副小家子气。还真没听说哪朝哪代的皇后娘娘是这般为人处世的。”

    “咳咳……”徐嬷嬷可不敢轻易评价皇后娘娘

    皇后战斗力不成,人家有个被盛宠的闺女啊。

    这些年德妃娘娘碰的壁还少吗?连带着皇帝都对德妃不待见呢。女儿就那么一个,女人却是可以随便换的。更何况皇帝算是洗尽铅华,明摆着想要和皇后娘娘重归于好。

    皇后娘娘这边算是过去了,兰花苑的黎回心先是泡了个澡,舒缓着整日的疲倦感。

    “哎,还是在东华山舒服。温泉水是天然的,出点汗觉得特别清爽。”

    墨香和墨菊伺候在身侧,彼此对视一眼,调皮的说:“殿下和皇后娘娘若是一直不回来,皇帝陛下怕是也会去东华山呢。”

    黎回心现如今是皇帝最疼爱的人,他们跟着脾气也大胆一些。

    “父皇啊……”黎回心蹙眉想了一会,没有多言。兰花苑就在常青宫旁边,通着一条走廊。她和她娘一起禁足,彼此却是可以见面的。

    黎回心估摸着她娘可开心了,终于不用出门应酬了……

    她换上一身淡粉色亵衣,外面披着厚重的袄披,手里捧着暖炉向常青宫走去。身后两个宫女一路追着,给她拿着毡帽,道:“带上吧殿下,否则风一吹,湿头发会着凉呢。”

    黎回心懒得较劲,就由着他们去了。统共七八步的路……

    常青宫的李嬷嬷见她来了,扭过身要去禀报,被黎回心拉住。

    黎回心进了大殿,一路走向母后睡房,里面灯火通明,母后穿着白色亵衣,借着烛火,正在绣一件小衣。

    黎回心皱起眉头,一把抢过母后针线,道:“大晚上的,小心伤着眼睛。”

    白若兰抬起头,温柔的说:“你小时候都是穿我亲手绣的小衣的。我看你前几日的小衣不夹棉,所以想给你重新弄个。”她眉眼眯着,唇角带笑。

    后宫的奴才都是势利眼,她刚生下孩子那几年,没少被人为难。当时女儿的奶娘说是三个,却都是奶水稀少的。其中有个后来还得了痘病,让她极其后怕。堂堂皇帝长女,却是被饿的哇哇大哭,她奶水虽然少,却是硬撑着挤着喂孩子。她曾想过去训人,可是结果呢?远水解不了近火,有人想故意给你添堵,如何都要受着。

    或许当时她退让几步,去寻那个男人说话,一切就会有所改变。可是她性子也倔,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就让那竹马悔恨一辈子!

    哎,往事种种,不堪回首。白若兰伸出手抚摸着女儿日渐成熟的脸庞,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听说忙了一整天?荣阳殿那头的徐女官还过来训斥你了?”

    黎回心莞尔一笑,扬起下巴不屑道:“怎么可能,她也敢……”她急忙闭嘴,故作忧伤,声音委屈幽怨的说:“没关系的母后,女儿都习惯了。”她差点没忍住得意洋洋起来,那怎么成呢。她可是需要母亲疼爱守护的小女孩呀!

    白若兰心眼浅,黎回心说什么她都信。母女俩曾经受过那些苦,若不是女儿坚强,她都有自杀恶心死皇帝的心思。

    让皇帝难过后悔一辈子。

    那是多少年前了?

    心姐儿也不过四五岁,发着烧,浑身热得发烫。可是宫人却故意为难于她,派出去寻太医的人死活回不来,她绝望一场,恨不得一剪刀捅死自己和孩子算了。

    似乎就在她拿起剪刀的那一刹那,心姐却是睁大了眼睛,按住了她的手,不解的盯着她。

    ☆、小三

    那双清澈的眼睛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嗓音却是清爽明亮的,奶声奶气的说:“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呢?别人若想让我们死,我们便死,他们岂不是会偷着大笑?娘亲,我想活着,我们要活着,好好看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去死。”

    当时她就震惊了,觉得自个傻透了。

    她的小棉袄,给了她撑下去的勇气。

    后来黎孜念那混蛋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突然就来同她示好,可是却和别人连生两子,视往日的诺言为无物吗?

    白若兰冷冷一笑,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她只想看他撕心裂肺。她是皇后,却没有子嗣,黎孜念将二皇子送来养!这是在侮辱她吗?

    白若兰恨不得把孩子拽出去,可是她的女儿再一次拦住她,反倒是真带起孩子来。她的心姐儿才多大年岁,黎孜念居然狠心的让她带孩子!

    不过心姐儿似乎很喜欢小弟弟,她便没有多言。权当是给孩子作伴吧……

    “娘……”黎回心见白若兰又走神了,眼睛里染上一层薄雾,特别令人心疼。她扎进白若兰的怀里蹭了蹭,腻味道:“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按照规矩,她是要叫白若兰母后的。可是当初常青宫快和冷宫持平了,谁又记得他们娘俩?她娘是不懂规矩,便由着她叫娘了。

    可是娘亲再傻再没心机,却是护她疼她,否则她这个一出生就被人大做文章不吉祥的女孩,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她抬起下巴嘬了白若兰脸蛋一大口,说:“有女儿在,娘您就继续傻着,女儿疼你。”

    白若兰翻了个白眼,戳了下黎回心额头,道:“敢说你娘傻……”她也觉得自个不够聪明,否则不会把日子过的这般差劲,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做皇后呀!

    她本就是幼时丧母,常年被姑姑养在身侧的……

    白若兰凝望着越来越有大姑娘样子的女儿,伸出手缕了缕她的发丝,柔声道:“过两日远征侯夫人进宫,你记得打扮的庄重一些,别懒洋洋的,让人看了不好。”

    黎回心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娘不会真打算把她托付给远征侯的夫人梁希宜吧!

    “你梁伯母看着冷淡,其实性子最是和善,你定会和她处的极好。”白若兰幽幽的说:“你刚出生时候因为胎毒太厉害了,身子都有些发青。后来还是托了梁伯母,寻了漠北神医给你看过,方渐渐把身体的胎毒排出去。”

    黎回心想了想,小时候却是要天天抹药,浑身湿漉漉的可难受了。

    “可是你脸颊,我们却是不敢碰的。怕反倒是治坏了。哎,都是娘亲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黎回心捏了捏母后的手,道:“我觉得现在自个挺好的,一点都不丑。”

    白若兰低下头,指尖拨弄起女儿的头发帘,说:“本可以更好地。况且终归是落了他人口舌,你是女孩家,我也不能把你当成东西似的,谁说你丑就让你给人家看,反倒是落了下成。”

    “母后!”黎回心语重心长的劝着她道:“这世上的规律从来都是,认可你的人总会觉得你好。讨厌你的人,总会觉得你不好。我们自个觉得自个好便是了,哪里有功夫在乎别人的想法。”

    白若兰听着女儿懂事儿的言语,心里揪着疼,道:“可是他们说你不好,我、我就难受。”

    黎回心笑了,不屑道:“谁说我不好,您点出名来!我倒是要看看,哪个奴才敢让母后难受!”

    白若兰目光复杂,摇头道:“就是觉得都是娘的错,我确实不是个聪明的,在你以前,流产了那么多次,娘很笨,保护不好自个的孩子。你的脸……团子似的孩子,就被人说三道四,黎孜念那混蛋关键时候却只想着风花雪月,不顾及你我娘俩,那些流言蜚语,就成了别人饭后茶余闲话。他们现在是不敢说了,可是该传出去的都传了出去,日后你的姻缘该何去何从,娘不能陪你一辈子,我若是去了,别人会不会欺负你……”

    “母后……”黎回心想起往日里倔脾气的娘亲受过的苦难,顿时心如刀割。

    她抱住白若兰的腰部,流着泪,哽咽劝道:“娘,你流产定是被人陷害的。父皇也是个笨的,他年轻气盛,又意外登基,前面的事情就让他忙不过来,后宫又哪里顾得上呢。我只求娘亲别那么恨父皇,你们越是这样冷着,我们真正的仇人才会笑着。”

    白若兰冷哼,自嘲的说:“利用?利用就可以背叛吗?孩子总不能是别人的吧。”

    “母后……”黎回心噤了声,决定不再刺激白若兰。母女俩彼此宽慰片刻,她见娘亲扶额,便先行告退。

    回到兰花苑,黎回心的心情差了许多。父皇和母后的事情就真的无法解决了吗?白若兰当年生产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腰疼,前阵子在东华山还晕倒过一次,黎回心很担心母后的身体。还有她的父皇,若是照现在情景看下去,她特别郁闷的是,若母后真的撒手人寰,她父皇搞不好也活不下去。

    黎回心糟心透了……

    接连几日,她白天在兰花苑里看书练字,午后陪陪主动上门的弟弟们玩耍,晚上再去寻母后聊天说话,直到二月底,远征侯归京,夫妇一起进宫。

    远征侯欧阳穆是靖远侯家的二房,因为其功勋卓越,被先皇赐下爵位。他和妻子的爱情故事是一段佳话,两个人成亲十余年,始终只有彼此。不过欧阳穆的妻子梁希宜在生第三个儿子的时候,经历了难产大出血,差点暴毙而亡。这也惹得远征侯大怒,差点摔死自个的小儿子……

    他日夜不眠的亲手照顾妻子,吃素求佛,从鬼门关把妻子的命拉了回来。后来,他甚至吃药自毁身体,再无有子嗣的可能。

    其种种做法或许对于家族来说并不推崇,可是于妻子来说,却当得起深情两个字。母后之所以对他们夫妻敬重,也是因为是他们感情的见证者,觉得欧阳穆值得被尊重。他至少做到了父皇黎孜念没有做到的事情。

    哎,黎回心有时候觉得自个娘真是太看重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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