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姐姐,你去换水,我来给公主殿下擦汗。”宫女墨宁犹豫片刻,本是觉得不妥。可是方才公主殿下浑身发热说胡话,却是死死的攥着欧阳夜的小手不愿意放开,他们便没法开口轰人。

    更何况墨香卷进三皇子殿下之死的案子,她还撞柱身亡,皇帝以儆效尤命人将宫外墨香亲人全部拘禁起来,等候发落,整的兰花苑中每位宫女都人人自危。

    现在外面都传三皇子是被大公主殿下毒死的,就连太后娘娘和德妃的春花苑两位嬷嬷都证据确凿似的一口咬定,唯独皇帝撑着,将所有事情都扣在了墨香身上。

    按照墨宁的想法,现如今他们家公主殿下在后宫横着走都成,有必要去害死个黄口小儿。更何况三皇子殿下和大公主的关系可比同他亲娘还好呢。

    三皇子和大公主亲近的事情宫里人都看得清楚,可惜众口铄金,外人却难以相信。任谁会认为孩子能够更亲近娘亲以外的人呢?可怜他们家行事光明磊落的公主殿下平白背上谋害亲弟的黑锅。

    欧阳夜凝望着脸色煞白,睡的很不安稳的黎回心,眉头紧皱起来。现如今所面对的现实远超过了他最初的认知。他的前一世最后三皇子登基了,现在却意外身亡。

    墨香背后之人无外乎是太后娘娘或者德妃擅自妄为?不管如何,都是越发觉得黎回心对皇帝影响太大,所以打算动手要其性命。若无他的重生,给予了回心姐姐警示,此时皇后娘娘的身体就会不好起来。到时候皇帝还有皇后娘娘定会一心促成回心姐姐和大哥的婚约,岂不是就不会有这一世的樱桃之难。所以三殿下会好好的活下去,欧阳家也不必须要了回心姐姐的性命。

    现如今,一切都改变了。

    “欧阳公子回去休息吧。奴婢盯着公主殿下。”墨宁开口道。

    欧阳夜戒备的扫了她一眼,说:“皇家拉着我的手呢,万一睁眼看不到我,岂不着急。”墨宁盯着他,觉得小公子实在是想多了。方才欧阳夜离殿下最近,估摸做梦呢就随便拉住他而已。

    可是小公子当真,口口声声说公主殿下要留下他,他们也无从反驳。

    常青宫的李嬷嬷携太医来探望,问道:“公主殿下好些了没。”

    墨宁回话,说:“出汗了,睡一觉应该便无大碍。”

    “嗯,你们惊心伺候。不要扰了常青宫清静,皇帝留宿了。”

    墨宁和墨柚对视一眼,立刻应声。皇帝不是第一次留宿,为何此次李嬷嬷特意叮嘱。

    李嬷嬷见他们踌躇,直言道:“皇后娘娘亲自去御书房寻的殿下,还命人做了夜宵。帝后二人相谈甚欢,一起回的常青宫。”

    两个人彻底待住,不敢多言,垂下眼眸称是。

    守在旁边的欧阳夜自然听到了李嬷嬷同宫人们的吩咐,不由得极其诧异。

    莫不是因为三皇子的事情,皇后娘娘白若兰那边有想法了?

    常青宫,白若兰脱下外衣,身上只留下一件白色亵衣。她见皇帝黎孜念不适应似的站在旁边望着自个,淡然的走上前,道:“臣妾为殿下更衣。”

    黎孜念愣住,鼻尖是白若兰仿若幽谷的体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双柔软的手,圈住他的腰间,将束带揭开,替他脱下外衣。那指尖的温度,偶尔滑过他的皮肤刺激的他皮肤是一层颤栗。

    他的小姑娘,这是,在主动和他破冰?

    黎孜念不敢去深想,怕想多了会错过什么。

    他一把攥住白若兰的右手,握住她的手腕,莫名的越攥越紧,喉咙沙哑的说:“若兰,我知道你求的是什么。你即便不如此,我也不会让囡囡有一点事情。”

    白若兰望着她,目光清澈,定定的盯着她,忽的就涌上泪水,一字字的说:“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囡囡可能就不在了。殿下又拿什么来保证这个承诺。”

    “若兰……”黎孜念声音未落,便感觉到柔软的唇角被什么掠过。他再也无法克制,反手将妻子抱起,大步走向暖阁。这个屋子他半夜来过许多次,都是偷偷看看她,便转身离去。可是今日不同往日,无论是何原因,他都打算自我麻痹,就当是他的小姑娘回来了。

    白若兰深深闭了下眼睛,在睁开,闪过一抹寒意。

    她曾经以为豁达和退让可以换得一份安宁,可是囡囡、是她的底线。

    这天下乱不乱又与她何干,谁敢碰她的囡囡,便用命偿。她知道太后娘娘和德妃最看重什么,原来是她不想要,现在是她不想给了。她不是无法妥协商量,可是对方的方法要换一换……

    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接受让黎孜念碰她,可是此时却觉得没那么难受。

    所有的痛,都不及差点失去囡囡来得令人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女儿心

    黎回心病了好几天,整日迷迷糊糊,前世的一切好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在脑海里。

    父母离异,母亲从最初的争夺抚养权不愿意让父亲探望到后来遇到心爱之人,她反倒成了妈妈爱情的拖累,最后被送到奶奶家寄宿。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清晰、一个人若没有得到过爱,那么失去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受。

    可是曾经将她当成一切的爸爸妈妈,终归是经不住岁月的打磨,将她遗忘在角落里,人的情感亦好像是一落千丈。

    她很害怕,所以对于这一世爹娘的复合有一种道不明的偏执。

    更何况,她娘的身份注定不能改嫁和离,她爹又愿意回头是岸,为什么不能好好过呢。难道真是她性子过于凉薄,她不过也是希望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梦里面,那双曾经满含爱意的眼眸,渐渐变得冰凉,冷淡地说:“你姓李,还是让李家养你吧。”

    ……

    “不要!”黎回心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坐了起来,撞到了什么东西,忍不住摸着头。正对面,欧阳夜也被她撞翻,坐在床上捂着脑袋,道:“回心姐姐,你、总算醒了。”

    黎回心愣住,定定的看着他,玉般的小脸蛋消瘦不堪,细长的凤眼很漂亮,一双乌黑的眼眸,正呆呆的凝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她开了口,喉咙沙哑。

    “我……”欧阳夜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他方才见黎回心魔怔了喃喃自语,于是很是挂心,去拿温热的手巾给她额头擦了擦汗。擦着擦着他就拖鞋爬上了床,然后定定的盯着回心姐姐看来看去。他从未如此明目张胆的看过她,每次都用故作冷淡的态度掩饰心底龌龊的心思。

    回心姐姐真好看,细长的眼线,轻轻卷起的睫毛,樱桃似的小嘴巴,淡米分色透着几分苍白,还有轮廓清明的脸颊,日渐消瘦的下巴,真惹人怜爱,他看得入神,怦然心动,直到黎回心突然坐起来,吓了他一大跳。

    黎回心望着他,惴惴不安的目光又透着几分坚定不移,仿若是害怕她训斥他,可是又不愿意动,似乎贪恋着什么不愿意就这般离去,宁愿戳在这里挨骂。

    不知道为什么,透着这张小脸蛋,她忍不住想起总是缠着她的三胖子,心头涌上一抹悲伤,连带着语气柔和几分,说:“我病着,你离我远些。”

    欧阳夜一怔,急忙摇头,道:“回心姐,我身子壮,不怕得病。”他确实属于散养长大,身子骨早就被皮实着呢。否则又如何活到现在呢。

    “我想喝水。”黎回心直言,她刚要叫墨香,才反应过来墨香已经不在了。不管她因为什么替谁背黑锅,在她来不及质问她的时候,她便主动去了。

    “我去!”欧阳夜迅速的跳下床,小跑着就奔了出去。黎回心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兴许是三皇子的死亡触动了她心底那一分柔软,连带着对欧阳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讨好她的小男孩不由得宽容几分。

    欧阳夜倒了一杯热水,折返回来。墨宁犹豫的想要进屋,被他拦在外面。欧阳夜眯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回心姐姐刚醒,想起了墨香的事情,现在……谁都不想见呢。”墨宁心里咯噔一下,她和墨香交好,两个人都是第一批被派去大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大公主为了好记,便都按照墨字起了名字。外面宫人提起他们四个,都喜欢说是墨字辈。

    欧阳夜故意提及墨香,也有吓唬墨宁的意思。墨宁心虚低头,索性老实的守在屋外,不打算往前凑上去了。三皇子之死深思则恐,若说那樱桃有毒,可那樱桃是给公主殿下准备的,并非三皇子殿下。况且,还是来自常青宫。皇后娘娘不可能毒害自个闺女,联想到墨香最后撞柱身亡,说明墨香身份有问题……

    她身边的墨香姐姐居然想要害死大公主……墨宁有些凌乱,看向欧阳夜,说:“那就麻烦公子配殿下说会话,若是有需要,就唤我们。”她还不忘记塞给欧阳夜一枚银子。

    欧阳夜愣了片刻,这银子还是前几日他塞给她的。现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谁知道回心姐姐会不会因为墨香的案子,恼怒同她交好的另外三名宫女。墨香有问题,他们呢?越是这种在身边伺候时间长的,若是背主,杀伤力极大。

    欧阳夜想了想,毫不客气的收了,对于宫女太监之流,大都数都是势利小人。黎回心身边的奴婢基本是先太后安排的白若兰的。当初常青宫失势那些年,包不起被不怀好意的人渗透进来。随着墨字辈女孩年岁渐大,又出了墨香的案子,想必这些人一个都留不住,他自然懒得笼络他们。

    欧阳夜前世好歹是封疆大臣,说话举足轻重,连祖父都无法再控制他,若非想要留在宫里,又如何会去讨好太监宫女。他骨子里也有几分侯门之子的傲然,在不受宠,打出生便被烙印的身份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墨宁见他目光冰凉,肆无忌惮的收下自个的贿赂,不由得有些气闷。这哪里是刚入宫的时候处处讨好他们的那个柔弱小男孩?分明是个白眼狼……

    他们有小心思,欧阳夜一个勋贵之子,老往他们家公主身前凑,又存了何种心思?

    墨宁生气归生气,此刻却不愿意多树敌。还笑着说了一句多谢。

    欧阳夜不再多言,捧着稀饭流食和水杯就进了屋子。

    黎回心一直坐在床上,始终维持着他离开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发呆。欧阳夜凝望着她清瘦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闪着泪花,莫名的心疼。回心定是又想起了黎定安吧。

    说起三皇子之死,欧阳夜是感觉少许遗憾。

    前世,三殿下后来还算是个明君,为了搞平衡曾打压过外戚欧阳家,后来更是差点废掉二哥。否则一向看不起他的欧阳家众人,又如何会主动和他打交道。还因为他终生未娶,想要过继同族子嗣给他传承香火。他也借着嗣子名头,搅的欧阳家越来越乱,终是被他爹除名于宗族。

    说的他多乐意姓欧阳似的,若不是大黎国讲究同姓不婚,他不介意改姓黎……→_→

    黎回心用发带随手将头发扎起来,她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觉得有些饿了。没想到不用吩咐,欧阳夜便体贴的将流食送上,她浅笑的看了他一眼,就开始吃食。

    欧阳夜坐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她,屋子里甚是安静,一抹阳光透着窗棂缝隙映射进来,映衬着公主殿下的脸庞,白嫩明耀。

    黎回心吃晚饭,又喝了一大杯水,看向他,说:“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

    欧阳夜脸上一红,道:“觉得回心最好看。”他偷偷的把姐姐两个字默默的去掉。

    黎回心尚未察觉,噗嗤一声,说:“小家伙,现在几时了?”

    “申时快过了。回心姐姐躺了三天了。”欧阳夜将他的碗筷收拾好,放在托盘上搁置在一旁,同时不忘记帮忙收拾好床上的小桌板。

    “墨宁呢?怎么留你在旁边侍奉。”黎回心纳闷的问道。

    欧阳夜唇角弯弯,胡扯道:“回心姐姐因为三皇子的事情难过至极,那日恐是将我当成三殿下,用力拉住了我的手。至于宫女姐姐们……莫不是墨香刚去、他们不敢往前凑吧。省得引起殿下的伤心事,所以主动退到外面去了。”

    黎回心哦了一声,想起半夜几次苏醒映入眼帘的都是欧阳夜墨色的眼眸,沉静的安慰她,那煞有其事的一言一语不像是普通男童,恐怕他同她一般早慧,多是幼时经历太多。思及此,黎回心待他比往日柔和许多,说:“你累了多日,回去休息吧。”

    “我真的不累,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陪着殿下。”欧阳夜直言,眼睛亮亮的,闪动莫名。

    黎回心没有多想,无语道:“你也学他们耍赖?”他们,自然指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从此,不再是他们,三皇子没了。黎回心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欧阳夜心疼不已,慌乱的说:“回心姐姐,你多想想高兴的事情。有些人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人要向前干呀。”

    黎回心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着欧阳夜,仿佛瞅见了平日里没少劝解娘亲的自己。可是很多话大家都平白,真正去做却变得艰难。

    黎回心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不大明白,若说墨香是个坏的,为何现在才要对我出手。”

    欧阳夜垂下眼眸,诚实的说:“回心姐姐,你的性子和皇后娘娘不一样。这件事情,怕也是最近才为人所知吧。”因为了解了,所以无法容得下。

    此事儿若真是欧阳家所谓,欧阳夜倒是觉得确实该当如此。因为黎回心和白若兰性子差太多了,若是纵容她对欧阳家的敌意扩张下去,包不起日后帝后都开始厌弃欧阳家。

    可若是放在八年前,他们母女俩不过是个失宠的皇后和公主而已。再说还有先太后李氏罩着,白若兰的嫡亲姑姑又是靖远侯夫人,老侯爷定是觉得没必要害死大公主。白若兰是个成不了事儿的,她好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情分深厚,待日后皇帝年长,皇后若是活着皇帝没准不觉得如何,真若是去了反倒是引起怀念,大怒彻查起来,谁都别想逃脱干系。

    黎回心没想到欧阳夜说起自己家态度如此冷淡,那眼底的厌恶甚至比她表现的还要浓厚。

    “小东西,你可知我指的是谁要我性命?”

    欧阳夜蹙眉,不喜欢黎回心总将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可是这三个字又透着亲昵,于是他扬起唇,郑重的说:“自然知道了。能在宫里左右一名殿下信得过的人,其势力怎可小亏。欧阳韵那头没那本事儿,应该是太后她老人家动的手。况且,前几日靖远侯可是进过宫探望过太后娘娘的。”

    “你消息倒是灵通。”黎回心失笑,柔和的眼眸令人心动。

    “我若是不机灵点,早被叼奴弄死过多少次了。”欧阳夜不愿意瞒她什么,一直很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呈献给黎回心,最好是融入她的生活里,两个人好成一个人才是。

    “你这般怨恨欧阳家,即便你娘待你据说是宽厚。”黎回心定定的盯着他。

    欧阳夜咬住下唇,良久,呵呵的笑了一声,说:“我不恨她。”

    所以,潜台词是说于他人已经不是不怨,而是恨了。

    黎回心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浓烈的仇恨感情。

    前世爸爸出轨,偏要离婚。她可劲折磨自己希望他回心转意,但是毫无用处。她埋怨过他,却从未想过致父亲于死地。小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孤孤单单流着泪,觉得自个的世界都崩塌了,别的小朋友拥有的她都没有,还总是被指指点点。于是幻想着爸爸以后的生活穷困潦倒,那个坏女人变心抛弃他,生的弟弟不孝顺。然后她长大成才,供养妈妈,光鲜的活着,让他们后悔。

    可是很多年过去以后,她的妈妈没能留在她的身边,无所眷恋的自己倒是在事业上有所成就。

    她扯高气扬的想要去打父亲脸的时候,发现了他满头的白发,一时间任何伤害人的话都说不出。似乎,曾经她也坐在父亲勃颈处喊喊闹闹,父亲很是纵容她,宽厚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一切都记忆清晰,哪怕为了这一点点好,她却不愿意去做那一点点坏。

    成名后,关系不好的对手想要从她不赡养老父亲凉薄入手诋毁他,便去采访过他的父亲。可是他的父亲什么都没说,反倒是直言,他没养过她,她的一切成就和他无关,你们千万不能胡写。或许这便是亲情,凉薄中带着令人无法理解的浓厚。不管见面吵的多凶狠,却留存了一点点善念。为了这一点点美好,谁都不愿意去变得不堪。

    还是希望、对方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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