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鸣玉说:走了。
    安乐也没有问蒋鸣玉他和晏之南聊了些什么,只是说道:要吃饭了。
    蒋鸣玉点点头。
    安乐松开手,让将军从他的腿上下来,站起身,跟蒋鸣玉一起去饭厅。
    在路上他问了一句:大佬,人在转世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忘记以前的事?
    蒋鸣玉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问这个,回答道:是的,能转世的灵魂,都是前尘尽了,一碗黄泉水孟婆汤洗去所有记忆,就能进入阳世了。
    安乐又问:那知道前世的事有什么影响吗?
    蒋鸣玉以为安乐在担心坠海时想起的画面,说:没什么影响,有的人执念很深,就算喝了孟婆汤,中途也可能会想起上辈子的事,这都很常见。
    安乐愣住:很常见吗?
    常见。蒋鸣玉点点头,特别是讨债的,不管过了几世,总能记得债主是谁。
    安乐:
    听蒋鸣玉这么说,安乐放心了不少,第二天依旧站到了那面镜子前。
    既然镜子里的世界可能是他的前世,那了解一下前世应该也没错吧,安乐理直气壮地想。
    晏之南画给他的神荼像还有一打,他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张,贴到镜面上,轻车熟路地再次穿越到镜中世界。
    这一次,安乐回过神来时,是在马车里。
    他撩起车帘,发现外面是群山峻岭,他的马车似乎在一条山道上艰难地前行。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在翰林院里混日子吗,怎么到这种荒郊野外来了?
    随行的仆从个个灰头土脸,神情沮丧,一看就知道发生的不是好事。
    安乐花了一会工夫才搞清楚怎么回事。
    安子悦被贬出京了。
    原因是他写了篇文章,让皇帝不高兴,皇帝一怒之下就把他踢出翰林院,踢到西南边陲的城市里当个地方官。
    哇,这个安子悦,太不争气,想他大字不识、字都写不好照样在翰林院混得安安稳稳,怎么他出了镜子再回来,就弄成这个样子。
    翰林院的翰林出京城到地方上当官,基本就很难再回到皇帝身边,安子悦一生的仕途,已经能望到头。
    这就是算命的说的大劫么。
    安乐心想,这劫难也还好啊,既没缺胳膊少腿,又没家破人亡,换个地方当官而已嘛,不是大事。
    等他跋山涉水,差点在山路上晃掉半条命,抵达目的地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
    安子悦赴任的地方,比他想象中条件还要恶劣。
    这里群山环绕,交通闭塞,人民生活水平低下,甚至还存在以物换物的习俗。安子悦新官上任,无论是民众还是地方的官员全都不买账,对他没个好脸色,还想方设法克扣他的俸禄,安乐生活得很苦。
    这里还与西南王的领地交接,至于西南王的故事,看多了古代政斗戏的都能懂:争储失败后的王爷被发配偏远之地,抱着穷山恶水发誓不再回到京城,皇帝才念及手足之情饶他一命。
    皇帝让安子悦来到西南,也是存着监视西南王的心思,只要他安分守己就没事,一有风吹草动,安子悦就要立即上报。
    所以安子悦一下子从吃喝玩乐模式进入了官场政斗模式,安乐一脸懵逼。
    这对于他这个大二学生来说,实在是有点超纲了。
    安乐窝在自己漏风的小院子里,愁眉苦脸。
    西南雨水丰沛,吹风还是小事,下起雨来,潮湿冰冷,那小破屋子根本不能待,可安乐处处受排挤,没有好房子住。
    安乐哪里受过这种苦,躲在床铺上瑟瑟发抖,可是连床都是湿乎乎的,冷到骨子里。
    如果说这种经历是他前世曾经发生过的事,不知道当时安子悦是怎么撑过去的。
    安乐想起他还有文曲星的法宝,文曲星给他那支笔就是为了帮助他渡劫,安乐下地从行礼里找到毛笔,捧在手心里,心想这要怎么用啊。
    他见过晏之南拿键盘拍鬼,这笔应该能杀掉千万厉鬼,可眼下他面临的困难不是来自鬼怪啊。
    安乐试着挥舞笔墨,一朵朵莲花在空中绽放,将他住的地方包围起来,渐渐的,安乐不觉得冷了。
    卧槽,结界啊,这么高级。
    使用星君至高无上的法宝设立结界用来挡风的,安乐大概是头一人。
    管他的,暖和就行。
    幸亏有那只笔,安乐过得不算那么窘迫,至少冻不死。安乐思考了一下,这里的官员对他这个从京城来的上司完全不放在眼里,指望从那些人身上突破是没有可能的。
    安乐同学作为成绩优秀的积极分子,深刻地知晓群众路线的优越性,这里的局势靠那些迂腐的地方官不行,还是要依靠群众。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只有拉拢百姓的心,才能站稳脚跟。
    刚开始的时候,这里的人民不信任安子悦这个远道而来的京官,安子悦不厌其烦地跟百姓讲政策,西南地区山多适合种茶树,安乐请了经验丰富的茶农推广种茶,同时想方设法地修路,能让作物产品卖到外面去。
    安子悦这么一折腾就是好几年。
    安子悦从半大的少年变成了稳重的青年,黑了不少也精干了不少,虽然还是那么爱笑,可脸上的少年气褪去,笑容都清浅了起来。
    在安乐眼里,他完全变成了一个乡村基层老干部。
    安乐在这段时间内并不是全部待在镜子里,他反复地在镜子与现实中穿越,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脱离安子悦的身体,有时候不能完全控制安子悦的行动,自己更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安子悦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安子悦从愣头青成长为进退得宜的青年,举手投足稳健而有力。以前的安子悦笑起来像太阳,现在他站在那里,穿着长衫,把袖子挽起来,整个人英俊而帅气,浅浅地笑着,像平静而奔流不息的大河。
    因为安子悦肯为百姓着想发展经济,这里的人民都很爱戴他,他用了几年的时间肃清身边的各级官员,提拔了亲信,将忤逆他的人整得服服帖帖。
    经过这段时间,安子悦已经在西南的这个城市里牢牢地扎下根来。
    安乐再次从镜子外穿越进来,躺在自家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家仆从外面进来,向安乐询问:大人,农户送来的茶油,您是想如何食用?
    安乐想了想,最近这段时间,安子悦治理领地的方法他是跟不上了,谈到吃的他还行,茶油到底是用来烙饼呢还是下面呢?
    安乐一拍手,说:一半烙饼,另一半下面早晨吃。
    好嘞。家仆得令退下。
    安乐一想到香喷喷的茶油肉饼子就流口水,现在他住的屋子虽然不比京城里的豪华,可比刚来时强多了,仆人也有了,吃穿用度全都不缺。
    安乐躺着摸摸下巴,算命的果然没有骗母亲,安子悦这命是真的好,即使发配偏远,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安乐幽幽地想,原来他上辈子是种田升级流爽文啊。
    如此好的命格,到底是怎么沦落到地狱里去的?
    第90章 孽镜台10
    安乐从镜子里出来,有点困惑。
    他记起在大海上看到的情景,那时候在地狱里的痛苦那么清晰那么分明,他就想他以前说不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恶徒。
    可是当他在镜子里看到安子悦,无法说服自己,安子悦是个作奸犯科的人。
    少年时的安子悦虽然爱玩可也勤学,青年时的安子悦被贬边疆却不忘励精图治,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恶人呢。
    安乐走在学院里,想着明天还有再来,他很好奇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有事,走到拐角处没有看见那里靠着一个人,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君弈倚在墙边,宽肩窄腰长腿,与笔直的墙线相互衬着,非常赏心悦目。
    他直勾勾地望着安乐,说:最近总在学院里见到你。
    这几天安乐确实跑学院跑得很勤,他每天都去镜子里看安子悦,作为一个本科生来说,总出现在这里,确实太频繁了。
    安乐发挥他睁眼说瞎话的长处,说:我以后想读研究生,提前到院里来熟悉导师。
    君弈挑眉:我怎么不知道国际学院有招研究生的资格?
    安乐:他真的不懂学院的资质和老师的职称这些问题。
    安乐知道糊弄不过去了,这才老老实实地说:我过来这边有点事。
    神奇的是,这一次君奕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笑笑,说道:有什么难处可以跟老师说。
    安乐抓抓头发,说:我挺好的,谢谢老师。
    君奕笑道:那早点回去吧。
    安乐还以为碰到君奕会被逮住帮忙,结果这次君老师什么都没说,反倒让安乐有点不习惯。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没话找话:君老师,你上次说你是西南人,具体是西南哪个地方?
    安乐想起安子悦任职的那个城镇,不大不小,却地处西南王领地的边界,属于重镇要道,就算那样,那个城池还是环境恶劣得可怜,经过安子悦的整治才稍微富庶了点。
    那更加遥远的西南王领地,条件是有多么严苛啊,西南王好歹也有天子血脉,能甘心在穷乡僻壤里待着?
    西南王虽然年事已高,但他还有世子,年纪大的人难免会想让后代走出去看看。
    特别是山高水远的京城,多么诱人的地方。
    安乐出了镜子想的还是镜子里的事,明明是他询问君奕,自己却在发呆。
    君奕轻声笑了一声,安乐这才回过神来,对上他春水一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有时候会让安乐想起落洞女,因为同样都有如画山水的气质。
    君奕说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不怎么出名,不用在意那个。
    安乐也笑笑,说:因为上次老师提到了苗寨,还提到了虫子与僵尸,苗族听说很善于蛊毒,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接触过。
    君奕笑着摇头:这都是影视小说作品里的刻板印象,哪有那么神奇,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他望着安乐,说,少看点有的没的。
    安乐心想,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僵尸,他也不信世界有这么神奇。
    安乐与君奕告别,走出学院。
    他一出学院的门口,居然看见晏之南在路边等着他。
    安乐奇怪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晏之南看了他一眼,说:送你回家啊。
    安乐迷惑了,送一次还好,次次都送就太尴尬了,他又不是妹子。
    不用啊。安乐说道,我是成年人了,我的天,要是被同学知道我还要人送,简直不用在学校里混了。
    晏之南瞪他:你同学会走在路上突然掉一只鬼在身上吗。
    安乐不满地说:哪有那么夸张,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鬼了。
    应该说是好久没有鬼主动缠上他了,从海边回来之后,学校里干净得宛如教堂,哪里还有什么鬼,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反正走就是了。晏之南不由分说迈开步伐。
    上次你跟大佬我是说跟先生在门口说了什么?安乐追上晏之南问。
    两个人肯定在密谋一些东西,否则晏之南的态度不会这么奇怪。
    晏之南照例用鼻孔出气,说:虽然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有一点达成了共识,就是你实在太能招事,要时时刻刻看着你。
    说的他像惹事精一样,安乐想到那个镜子,还真有点心虚,可他太好奇了,想知道安子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探寻镜子里的世界。
    第二天安乐照例穿进了镜子里,安子悦的生活已经趋近平稳,他在西南这几年,日子倒是越过越好,这里虽不比京城繁华,但山清水秀,百姓淳朴,只要对群众好,群众就会对你好,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年轻的安大人,时不时给他送吃的,安子悦所到之处都会受到热情款待。
    安乐渐渐无法控制安子悦,反而像他身体里的旁观者,这样其实也不错,省得安乐还要去憋那些古代腔调。
    安子悦站稳脚跟之后,比之前稍微富裕了一点,他有了闲钱,第一件事就是为文曲天权星君修葺一座庙,立了一尊雕像在庙里。
    那庙虽然不大,但有模有样,安子悦维持着香火,时不时去拜拜,跟文曲星说说话。
    这里到底离家乡太远,安子悦身边没个亲人,只有在文曲星那里得到寄托。
    安子悦带着大包小包吃的,在庙里摆了一排,对着文曲星像叩首,说道:多年以来弟子承蒙老师提点多次,才能屡屡逢凶化吉,弟子无能,不能为老师做点什么,只有寥寥心意希望老师笑纳。
    他指指雕像前面的吃食,说:这里别的没有,山珍野味挺多,菌子鲜美,柴火烧的野猪腿皮脆肉嫩。他说着说着,自己都擦擦口水,希望老师能喜欢。
    说完他想了想,补充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待我恩重如山,我就认老师为义父吧。
    安乐:?
    卧槽,敢情这爸爸是你自己认的啊!
    安乐痛心疾首,简直亏大了。
    安子悦还认为拜文曲星当义父赚了老大便宜,喜滋滋地回去。
    安乐捶胸顿足,想想晏之南T恤上的美少女大头就一阵窒息,这爸爸可认得太便宜了。
    这几年安子悦在西南一隅安心发展,皇帝好像把他给忘了,天高皇帝远,皇帝可以不管,可他身边还有个王爷不得不理。
    安子悦隔三差五就要去西南王那里走动请安,毕竟虽然发配边陲,人家到底是王家之人。
    西南王的身体不算太好,经常卧床不起,但安乐看他身体虚弱,眼神却很矍铄,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安子悦去见西南王,自然要备上上好的礼物,但又不能太好,差了会说你轻慢,好了会说贫瘠之地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怕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
    安子悦这些年真的长进不少,一举一动妥帖得宜,跟在京城里的那个探花郎完全不一样,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愈发挺拔自持,像山间的一棵参天树。
    他一直没有成家,在西南相亲市场上是块香饽饽,前来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均被安子悦一一拒绝。
    这让安乐松了口气,要是看见自己的前世成亲有了妻子,他真的会超级变扭。
    话说回西南王,也许是年纪大了,西南王开始迷信玄学仙术,这几年招揽了不少方士在身边,为他做法炼药调理身体,结果越整身体越差,可他还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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