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姓叶。”

    “你好,我姓邵。”

    熄灭篝火,叶青远远拉开距离,在破庙一角铺好垫子,钻进睡袋。

    一夜戒备,稍稍打盹,两只闹表同时鸣叫。

    “日出!”

    “看日出!”

    翻身而起,两人同时冲出破庙。

    脚下云海翻腾,朝霞晕染天际!连成一片!

    “啊啊啊——”叶青在悬崖边兴奋高呼。

    “叶同志!你不是祝英台,你没有翅膀!别激动,注意安全!”

    旭日待升,半弯淡红浮出云海,波澜壮阔!

    “啊啊啊——”叶青在悬崖边激动旋转。

    “叶同志!你不是朱丽叶!摔下去不止断腿!退后退后!”

    云涛霞浪,一轮红日终于破晓!

    “啊啊啊——”叶青在悬崖边展臂欲飞。

    “叶同志!下边没有鹊桥!你死了你的牛郎所有周末都不会再来!”

    叶青一怔,回头看了眼,心想这人神经病吧?说啥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大自然瑰丽景色确实能迷幻人神智。此处美景不知迷惑了后世多少人,情不自禁纵身一跃,前仆后继投入旖旎绚丽云海中……

    其实悬崖下原始森林中早已尸骸成堆,最惨的是挂在半山腰活活饿死,美丽风景只是表象。

    下午时分顺原路返回。

    “叶同志,中午吃了你的面包和火腿,现在让我请客坐轿子好不好?”

    年轻男子穿英式空军皮夹克,大毛领遮住脸,高高瘦瘦有风度有礼貌。

    叶青自然不反感,痛快答应。

    两顶竹竿藤椅轿缓缓下山,叶青心情已经大好。

    “轻舟穿江两岸笑看山河绕,儿女情长梦醒又一朝……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计较太多人已老……何不共苦同欢尽心就好,人生就怕知己少……”

    旁边鼓掌:“好歌,好词!唱的好听!”

    夜间火车返回新南市,叶青进家门一头栽倒沙发上,梦里各种旖旎景色,直到清晨闹钟声响,又是新的一周。

    食堂饭菜渐渐恢复以往标准,清水汤,盐水煮萝卜丝。

    叶青照常中午带饭,食堂已经冷清不少。

    “孙耳勺可真是的,才几天啊?又把掏耳勺换回来了,哥,这周我回家吃。”郑晓冬端着饭盆凑过来,大声抱怨。

    郑大春笑笑,使劲点头赞同。

    叶青低头默声,粮食都发下去了,食堂自然没了额外供应,到处都是职工的埋怨。

    “稀汤寡水的让人咋吃啊!”

    “就是,才改善几天啊,红薯粥都没了。”

    “杂面饼也不卖了。”

    ……

    分粮食时候都欢天喜地拿回家,五斤粮一斤黄豆,一家子能吃多久?

    叶青洗饭盆默默离开,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便是厂委一趟趟出去买粮,也架不住矿上人多,两万职工!现在又间接搭上家属……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没过几天,高卫国绷不住,自己来厂委谈判。

    “同志们,粮食还是不够,要继续想办法!要发扬团结互助精神给大家吃饱肚子!”

    蒋书记皱眉:“农民兄弟粮食也不富裕,就算支持咱们也有个限度。”

    孟矿长举着报纸呵呵:“交给你们工会就是全权移交,高干事年轻有为,多去做做宣传工作吧。”

    周矿长暴脾气:“有招想去,没招死去!”

    忙忙碌碌一周过去,蒋红棉对旅游的热衷还没冷却,小周末这天到底是拉着叶青去爬郊区的小山,就在临西村。

    叶青宅子里的家具都做齐,前厅八仙桌太师椅,堂上两排十二张的会客椅,无一不精美。后院的两个睡房,前院的客房都已布置完。

    叶青对满屋家具赞叹不已,私下又给了岳峰十斤粮票两斤猪肉,嘱咐岳英家里遇到什么难处就来矿上找她。

    和他们没什么过多交情,只是这份手艺令人敬重,叶青愿意结交。

    岳家兄妹含着眼泪郑重点头。

    那间新房叶青用木扣锁上,不想再看一眼,收回岳峰的备用钥匙,宅子始终就一把铜锁大门紧闭。

    今天游玩一上午,带蒋红棉过来烧水做饭。

    宅子里的家具都是乡间样式,格局也是本地农村常见的,土生土长的蒋红棉并不稀罕,两人吃过饭就回去了。

    周末下午没什么事,小洋楼里还和往常一样。

    “田婆婆,有没有人找过我?”叶青问。

    田婆婆摇头:“这周没来。”

    叶青神情恍惚,回到房间关上门,拿一堆信件。

    算了算了,都结束啦!

    一把火烧光。

    食堂伙食刚减下来没几天,职工们又都恢复无精打采的样子,来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

    “郑晓冬那小子真是个猴儿精,知道自己二十五斤粮不够吃,扭头就把关系从食堂转出去啦,在家吃大锅饭,顿顿能吃个七八分饱。”李玉坤说。

    叶青抬头扫一圈:“郑大春怎么中午也不来食堂了?”

    王大壮耻鼻:“在家吃呗!他妈舍不得给他带午饭,让在家一块儿匀着吃,省粮食!”

    叶青无语,郑家没工作的郑大妈现在只十八斤粮,上高中的郑晓秋二十一斤,上班的郑父和郑晓东都减了五斤,唯独郑大春四十八斤粮食不变。

    可是下矿井需要体力,和车间学徒工,学生家庭妇女,机关坐办公室的能一样么?

    国家没给他们减,却被自己父母给平均了。

    “那也没办法,但愿工会能顺利搞来粮食吧。”叶青叹气。

    昨天高卫国大丽丽连同工会十几个人敲锣打鼓的出发,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盼着这月还能再补贴点儿粮食,哪怕每人五斤红薯呢?有了就现三五天不用饿肚子。

    孙耳勺也伸长脖子等着。

    天快黑时候,工会一群人终于回来了,个个耷拉着脑袋。

    高卫国从车上跳下来沉声道:“孙耳勺,给大家把口粮热一下,都吃自己的,谁也不许开小灶!”

    孙耳勺扒着车扫了眼,见只一辆车上小堆红薯,后面两辆都空着,撇嘴暗骂:呸!这点粮食还不够汽油钱呢!吃小灶?你们也有脸吃!

    “等着吧!我这就去热饭。”孙耳勺不咸不淡道,慢悠悠走回后厨开伙热饭。

    高卫国无精打采吃过饭,想召集工会的人连夜开会,结果谁都不搭理他,工会的老大姐都急着往家赶。

    “我这都两天一宿没回家啦!”

    “就是,孩子在家都不知道啥样了呢,我得回去看看。”

    “再不着家我男人该发脾气啦……”

    无奈之下,只好解散,各回各家。

    高卫国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许诺了那么有利的条件,农民怎么还是不肯把粮食拿出来呢?招工啊!以后来城里当工人转商品粮,这不是农村人的梦想么?怎么都不信呢?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人啥时候也这么狡猾了?

    不到两千斤的红薯都给了食堂,想分给大家也不够分的,谁想吃就自己去食堂花钱买吧。

    矿上到处是抱怨和骂娘声,工会陷入两难处境,再想出去,连车都调不出来了,不够油钱!

    抱怨声还没平息,新的文件又下来,矿区职工要精简!

    “大家都说说看法吧,这次精简的人数是二百人,已经是我们跟市里争取的最小幅度,再少就不行了,各家厂子都要精简,市里也很困难。”蒋书记语气沉重。

    省里今年粮食紧张,除了国家救济,市民减量,吃供应的人口自然也要缩减,分派到各市各县各单位,都要精简一批职工回农村去。这只针对从农村来的集体户口,哪来的回哪去,原本就是城镇人口的不在此列。

    孟矿长摊开笔记本:“大家对职工情况都了解,现在就提名吧!先把第一批名单确定下来。”

    前几年矿上精简过职工,他们有经验。

    这事得分批来,前面有人做例子,中间有个缓冲轮到自己也容易接受些。毕竟谁也不想再回农村,闹事砸工厂的行为不是没发生过。

    大家翻开花名册开始念名字,筛选的原则首要就是一人上班养全家的。人口多负担重,现在减了供应在城里生活就更加艰难,倒不如回农村去,一家老小至少都还能挣工分拿口粮。

    “四车间刘师傅,向师傅,二车间马师傅,刘某,魏某……”任大姐也提了十几个,大家举手表决。

    挨个提了一圈,轮到叶青了。

    “调度小组长,食堂大婶,葛三旦,叶向红,还有矿场的刘某,赵某,车间的钱某,李某。”

    八个全是那天举报她的人。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

    孟矿长皱眉:“小叶,你这是打击报复吧?”

    叶青点头:“是啊!”

    厂委十几个人一怔,又全都沉默了。

    那天会上,叶青能主动出头揽下所有批评,让他们感动和满意,是个好同志!

    可是现在要借厂委的手打击报复,厂委在工人们心里成了什么?这是要把大家和她绑在一起黑啊!这个叶青,真不是省油的灯!

    叶青其实真不在意那几个跳梁小丑,就连叶向红平时冷嘲热讽的她也不在乎,和傻鸭撕鸭那是掉价!

    她在意厂委的态度,不是同甘共苦一家人么?一起拆过墙,一起吃过小灶,自己也出头扛下罪名,这群人还真以为他们就彻底脱清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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