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次见面,还是段崇轩来到兮华峰,对着师父画像行拜师礼的时候。

    殷璧越对燕行点头,“三师兄,这事说来话长……”他也不清楚自己白发的原由,因此话锋一转,“我和五师弟此番来南陆,是来参加折花会的。”

    话唠接道,“三师兄你呢?”

    燕行露出尴尬的神色,“我这事说来话更长……”

    突然他面色一变,“敛息!”

    殷璧越和段崇轩顷刻紧张起来。

    三师兄已是小乘境了,他要躲着的,会是什么人?

    殷璧越目光落在他方才的落脚处,距离那里不到两寸,插着一个阵旗。

    想来燕行刚才猛然拉他退后,就是怕他弄坏了这阵。

    这样的阵旗还有八个,落点曲折,在林间划出大约方圆三丈的范围,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殷璧越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隐匿阵。

    但是布置手法很粗糙简陋,如果不是布阵的燕行修为高深,只怕随便一个学过点阵法的人都能看出端倪。

    殷璧越指间微动,一道真元打出,飒然微风间已有两个阵旗对换了方位,他手势再变,最北的阵旗微微向南偏了半寸。

    就是这样细微的改动,令整个阵法顷刻间不一样了,仿佛吹到阵中的风都静了下来。

    燕行感受到这种变化,气息顷刻放松下来。狠狠在他肩上一拍,惊喜道,“老四!行啊你!”

    殷璧越被他的豪迈举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下头,“师兄谬赞。”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燕行信任他,他也改不了燕行的阵。

    可他仍觉得奇怪,如果是境界高于燕行的强敌,这个阵岂会看不透?如果对方境界不如燕行,又为何要躲?

    这时树林不远处响起里窸窣的动静,隐约间一个白影穿过。

    那人越来越近,云靴踩在落叶与杂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丝毫没有掩藏踪迹的意思。

    是一个青年男子,手中持剑而来。

    青年越来越近,近到能看见博袍广袖上绘着的泼墨山水,眉峰间的森然寒意。

    燕行神色重新紧张起来,再次闭口不言。

    连带着殷璧越和段崇轩也被他这种紧张感染,肃容凝视着来人。

    林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宋少门主。”

    是洛明川的声音。

    被叫做宋少门主的青年回身,微惊到,“洛师兄?”

    殷璧越终于确定,先生现在已经不想让洛明川死了。

    否则空间通道中随便做点手段,都足够让洛明川悄无声息的死去,尸骨也找不到。

    相反,先生确实想让他们三人顺利参加折花会。

    但眼下这种情况,恐怕就连先生也没料到,因为……先生没这么无聊。

    会去推算燕行和这位少门主的私人恩怨。

    阵外的两人相逢,已经寒暄起来。

    “洛师兄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浮空海突发兽潮封了航路,幸得掌院先生送柬,施展空间神通,落在这里。少门主可曾见过这林中有其他人?”

    “不曾……但既然是先生的柬,总不会出问题,或许是落在稍远处了。洛师兄不必担忧。我也正在找人,大可同行。”

    听到这里,段崇轩道,“未来的沧涯山掌门与青麓剑派少门主,啧啧,居然关系还不错。”

    沧涯山没有什么‘少门主’的说法,但是首徒的身份,早就被默认成下一代掌门。

    殷璧越也确定了这青年的身份,日后要接任青麓剑派的宋棠。

    惊鸿剑宋棠。比同门的钟山更年长,修为更高,也更早成名。

    那边洛明川转移了宋棠的注意力。

    燕行舒了一口气,“那小子也看着面熟啊……”他再凝神看去,恍然大悟,“原来兮乾峰的洛明川……老四老五,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把姓宋的引开?”

    殷璧越点头。将真元凝成一束,以神识控制,分毫不差的传到洛明川耳中。

    “洛师兄,我与段师弟在你们正北方位一丈远处,燕行师兄的隐匿阵中。燕师兄就是宋少门主要找的人。”

    这意思很明显,既然在阵中,就是不想被找到。

    洛明川面色不变,眼底的惊诧一闪即逝,旁边的宋棠丝毫没有注意到。

    随即他笑道,“找人的事也不急,我打算先进叶城,寻个在折花会期间暂住的地方。”

    这届的折花会轮到青麓剑派做东,宋棠又是少门主,自然很多事情都是他操持的,比如各门派弟子在叶城中的住宿地。

    果然宋棠歉意道,“是我思虑不周,忘了洛师兄一路远来,舟车劳顿,我派早有准备,我这就带洛师兄过去。”

    目送两人走远,身影消失在林间。

    燕行又狠狠拍了一下殷璧越的肩,“老四!你太厉害了!!”

    殷璧越只觉得这位燕师兄,与想象中很不一样。

    不禁想起了很多关于这位师兄的事。

    第22章 燕行(二)

    燕行的刀名作‘断水’,这名字不是他起的。

    他觉得刀就是刀,不需要有什么名字。

    这名字是世人送给他的。

    那一年燕行出山门不久,在东陆荒原上,见渭河气势恢宏,滔滔穿原而过。幸甚至哉,于是顺河而行。一路上气息节节攀升,走到大河中游时,入了小乘境。

    他破境太过轻易,气息太盛,以至于令一位遇见他的长辈很不高兴。

    那位抱朴宗的长老,让一干仆从将大辇放下,屈尊降贵一般从辇里走出来,隔着河对燕行训话,“你是谁家的后生,简直粗鄙无礼,与前辈相逢为何不敛息?如此狂傲自大,修行大道也走不长远!需知‘抽刀断水水更流’,‘天道路远如泥途,苦厄无人渡’。现在的年轻人!有一点力量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后总要跌跟头!”

    这番话听上去像是长辈的训诫,却充斥着满溢的诅咒与怨气。

    燕行心想,这真没道理,隔着一条河,我的气息就算外露也不可能冲撞到你,何况你的境界还略高于我。

    这个人既没教过他,也没养过他,现在却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他。

    这让他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

    “不是所有修为高、活的久的人,都有前辈高人的风范。总有那么些人,他们越强大,就越自大。活的越久,就越怕死。这种人最见不得年轻人锋芒毕露,那会让他们感到盛年不再的难堪与挫败。”

    然后看着他感叹,“老夫年轻时就没少遇见过,老夫的三个徒弟中,你最像老夫,以后少不得也遇见这种人。到时候记得,打的过就打,打不过也要气死他。”

    最后剑圣总结道,“年轻人总要露些锋芒。”

    可惜这时段崇轩还没入门,不然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气死对方。

    这时的燕行很年轻,但也有自己的方式。

    既是少年,既然不喜,就要拔刀。

    燕行拔刀直斩!

    斩的不是河对岸的人,而是滔滔渭河!

    三千巨浪平地起!

    对岸人的真元磅礴而出,在河岸上空与巨浪对冲激荡!

    水势直冲云霄,一日不绝。河岸两边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引来很多人来到荒原之上,但是小乘境的战斗,人们只能远远遥望。

    等到河水重新落下,那些人震惊的发现,渭河的河道竟从此断开,分流成了两路。

    少年的刀已经归鞘了,衣衫彻底被河水打湿,额前的黑发淌着水。

    这时看着他的人们,都不会觉得他如何狼狈,反倒心中也生出无限快意来。

    “家师卫惊风。”

    这句是回答对方前一个问题,‘你是谁家的后生?’

    “什么‘抽刀断水水更流’,我不懂这些。”

    未尽之意是,我断给你看。

    这个传言的后续没人知道,因为故事到这里已足够精彩,足够让一位少年强者成名。

    他一刀砍断了渭水。

    让一条河从此分流改道。

    于是他的刀便叫断水。

    这样一位人物,面对抱朴宗半步大乘的长老,都敢拔刀断水。

    此时却躲在叶城北郊外的树林里,用着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阵法,谨慎的躲避着一位境界低于他的青年。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惨的事,惨的很有意思。

    不止段崇轩,连殷璧越都开始有些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行很不情愿的讲了他与青麓剑派少门主的恩怨。

    半年前,燕行来到南大陆,为了容城酒窖里的‘醉留仙’。

    他游历已久,认识他的酒友都知道,燕行醉的越厉害,眼神就越清明。醉态全无,除了满口醉话。

    他从晌午喝到入夜酒肆打烊,不用真元化酒,早已醉了。但是步履沉稳的走在街上,谁也看不出来,这时他早就雌雄不辨,人畜不分了。

    正好与青麓剑派的宋棠狭路相逢。

    宋棠带着门中一众弟子,从青麓山下出发,赶往叶城,路过这里。见挡路的人是个小乘境修士,虽然打扮不修边幅,他还是决定让路。却被对方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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